??突然,一声轻微却不至于被忽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竟是榻上的皇甫翰吃力地睁开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是訾儿么?”
正满屋子乱踱的公输月听到这一声,急忙到榻前去看皇帝的状况。
皇甫翰刚睁开眼,便觉得有一阵白光刺得眼睛生疼,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那光便缩减成一圈亮白的光晕,从中间到四周慢慢减弱,不一会儿便成了一片空洞的黑。
有些不安的他眨了眨眼,却仍旧什么也看不到。
屋子里好像有人,呼吸急乱像是在哭。
他看不到人,又听不到回应,就只好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碰。
指尖霎时触到两片柔软温热的嘴唇,他竟然有些怯怯地缩回手,又问:“訾儿,你在哭么?”
他似乎出了什么事,可他自己却不大记得清楚。只知道是在御花园里散步。
一觉醒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前一片漆黑。
“訾儿?”皇甫翰得不到回应,又看不见东西,他此生第一次这样不安。便只好又吃力地问了一声。
人对黑暗生来就有一种纤弱的恐惧。他动了动手,意外地发现不算虚弱,便撑起半边身子摸索着靠向床边。
公输月看着皇帝略带慌张的表情,一颗心揪着却怎么也不肯帮他一把。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个骗子。
却不知道到底刚刚唱的是哪一出。
翰…看上去一点也不好,比他出征以前更瘦,更虚弱。
那场病…不是谎么?
可眼下看来却这样真切,要不是那一连串谎言,他几乎就要毫不犹豫地信了。
可是刚刚那一口血……
他心里像是缠了一团乱麻,毛毛的,手脚都不听使唤的发软。
小卓子把那药藏进袖子里,推门进去。
恰巧太医也喘着粗气赶来了。
和亲王爷在较远的御政殿和一干要臣商量大事,还没到。
太医见了公输月顿时愣住了。谁不知道如今的禁卫军首领,将来的丞相已经领命出征了!
可看皇上半躺在榻上,除了一点忧虑,神色如常便也不好说什么。
急急忙忙拿出一卷金针便凑上去问:“皇上您觉得怎么样?”
皇甫翰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又听到太医的声音,便知道太医来了。
他睁了睁眼,又转头望了望四周。终发出一声惨极了的干笑:“不怎么样,朕什么也看不见了。”
太医大骇,连忙伸手在皇帝面前轻轻摇了摇,却见那一双曾蕴含了多少深沉的眸子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酸疼直往心上涌。
据书典记载,寒寝最后的症状便是失去五觉,即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
如今皇上看不见了,也就意味着,这毒已经入骨。恐怕最多也就剩下半个月可以偷渡。
“怎么了?都不说话了?”皇甫翰终于知道死亡正悄悄地,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入死角,他再也不能如常。这一世,有太多东西绊住了他,以至于到最后他还要摆出一副看穿生死的模样。
不过短短几十年,谁能看得穿?
皇甫翰他也是个人,所以不能免俗。
他开始害怕,害怕面对那一片未知。害怕身后那一片永恒的黑暗。
可他最怕的是…
訾儿不能没有他,月…迟早有一天忘了他。
他终究不是这么看得开的人,终究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
“皇上……”太医嗫嚅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皇甫翰抬起头,空洞地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公输月看着他越过自己,目光呆呆地落在远处,一时间才发觉这么多年,皇帝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喉咙一干,伸手握住皇帝垂在榻上的手。
皇甫翰被突来的温暖所惊,愣了愣才轻轻笑着安慰道:“皇兄在这,别怕。”
他手里的这只手掌微微地发着抖,紧紧地攥住他,紧得有些疼,却让他多少有点活着的感觉。
今天的訾儿意外的安静,大概是真的怕了,真的伤心了。
他想象着訾儿的位置,转过脸轻轻的笑了笑。其中的宠溺不言而喻,不意外地让手中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
“退下吧,开的那些补药朕喝腻了。”
他这话里有多少放弃的意思,太医懂。
在场所有人都懂,却只有公输月还一知半解。
他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眼前的这个人一点也不像在说谎,他神情倦怠,脸色苍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还有,刚刚的那一口血……
“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有一道清冽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公输月抬头正对上一双失了焦距却依旧光彩熠熠的眸子。
皇甫翰轮廓如雕,双唇如描,与生俱来的华贵在咫尺之间清晰得令人无地自容。
“退下吧。”
这是属于皇帝的骄傲,声音轻柔却透着无懈可击的尊贵。
太医和小卓子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一同应了一声,倒退着退了下去。
“訾儿,怎么一直不说话?政事能上手么?最近朝内有什么动向?还有…”皇甫翰突然沉默了。
公输月盯着这一张没有多少血色的脸。
真相就如轻飘飘的芦苇,露出了半片鲜嫩的叶子,就快要浮出水面了。有一把火在心里狠狠地烧着,他隐约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所以畏惧。
皇帝扬起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像是说服了自己,幽幽地问:“还有……月到了么?”那沉黑色的眼中忽的滑过一道亮色的水光,骤然却又黯淡下去。他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皇兄知道你不待见他,但月他…他是个人才,能为你所用也是好事…”
公输月低着头,喉咙一紧,却发现有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转瞬便凉了。
皇帝浅笑着哽咽,一行浅薄的泪顺着纸白的颊缓缓地滑下。
“答应朕,不管以后他做错了什么,恕卿无罪。”
恕卿无罪。
又是这四字,似曾相识却从未照面。
公输月终于明白这四个字,的确是要倾尽天下的凄苦去写,却字字苍遒。
这是皇帝的霸气,皇帝的骄傲,皇帝的尊贵,皇帝的自私!
他用至高无上的权力筑了一道墙,保护一个人的周身,却又冷言冷语,将对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全身而退?
这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
所以他一个人咬着牙,流着血,担下了所有错。
他编织的所有谎言不过是把刀刃硬生生地折向他自己。
公输月,你不过是被刀背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就这样歇斯底里,章法大乱。
事到如今,他却还说要恕卿无罪,你以为…你是谁?
伸手拭去皇帝颊上的泪,将那只微冷的手掌贴在脸上,点了点头。
如愿地看到皇甫翰轻轻地笑了起来。
可他却如身置冰窖,全身都发冷。
如果…如果他没有赶回来,那么眼前这个人或许就真的带着这样的满足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而他呢?还自作聪明地恨着对方。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或许他会永远抱着一块石头,做着关于暖暖的梦,或许…或许他会蠢到连皇甫翰是谁…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他的笑,他的泪…统统忘得干净。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
他望着皇帝,眼里是清晰的疼痛。
独自吞下所有的皇甫翰,真的是逼死公输璇的元凶么?
他虚弱得连笑都这么艰难,他有力气策划这一场阴谋么?
有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心里问。
公输月踌躇着不敢回答。但他知道,即使皇甫翰真的这样十恶不赦。他也已经原谅了。
那一口血还沾在襟上,逼得他不得不原谅。
皇帝真的时日不多了…
他要恨还是要爱,也不过短短数月。他何苦再骗自己?
“翰…”哑着嗓子开了口却发现皇甫翰侧着脸,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他心疼地在皇帝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轻轻地对自己说:放过他吧,公输月。也放过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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