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像变了一个人。
从前总是敲山震虎,而今却真是下了狠心要好好治治朝臣。
当他下令当堂处死一名贪赃枉法的京官时,所有人都发觉了皇帝的变化。
他变得更果断,更不留余地。
那双阴影重重的眸子颜色更深,对上的人便引得一阵心悸。
没有人能理解这种变化,皇甫訾不能,公输月也同样不能。
有人欢喜有人愁。
公输月自然不会是愁的人。
近来皇帝变得意外的黏人,得益最大的人当然是他。
只是,他也渐渐开始读不懂那双眼里的色彩。
“在想什么?”从身后抱住皇甫翰,下巴抵在圆实的肩上。
两人一道单纯躺在床上的机会实在是少,但皇甫翰却背对着他一个人发呆。
“没。”转过身明显的心不在焉。
“有什么烦心的事?”
皇甫翰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眉间拧起的疙瘩让公输月看了心疼。
“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瘦了这么多。”
皇甫翰一笑,挪了挪身体离他更近些。
他甚至能感到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脸上。
“哪有瘦?胡说八道。”伸出手却吓了自己一跳。才几个月没注意,一双手竟瘦得不成样子。
胸口一疼。
昨日顾太医暗地里过来给他切了脉。情况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诚惶诚恐,唯唯诺诺地说还有一年。
太医的话不能全信。这样看起来,或许他只剩半年,或者三个月?
“那日对凌寒,是你先出手的是么?”
盯着公输月脖子上挂着的深色扳指,欲转移话题的皇甫翰终还是问出口。
公输月轻声一笑:“早知道你会问,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
彼此的距离太近,连呼吸都很困难。
皇甫翰没有说话等着公输月的回答。
“你知道暖暖。这块石头是他让我保管的,那个凌寒漏洞百出,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我又怎么会被他骗了。那天若不是有人跟着,我哪会演那场戏。”伸手摩挲着皇甫翰的脖子,却被避开。
“那你还把这扳指给他!”
公输月为皇甫翰过激的反应所惊,一愣。
“你就一点不顾当年的同门情谊?你可知这是块什么石头?”
“我知道。这是块天命石。传说人皆有块天命石,只是有的随娘胎里带出来,有些却要在后世寻得。石在人在,石亡人亡。”他举起颈上的石头端详:“这块石头花纹很别致,暖暖理应是个富家贵胄…”
“你就不怕这块石头被凌寒毁了?”
笑容更甚:“怕是怕,可若不给他,他便难以复命,他不复命,我又怎么能知道想要让我恨你的主谋是谁?为了翰我甘舍暖暖。”
皇帝双唇微启,所有欲说的词句都堵在喉咙口。
为了翰我甘舍暖暖。
一句话淡若浮云,却又重若千钧。
如果他能早点听到,多好。
现在?翰就要死了。
暖暖是谁?
公输月,你不能知道。
“怎么了?”
看着皇甫翰又突然转过身。公输月撑起半边身子探上去看他。
“你查出主谋了么?”皇帝伸出手臂遮住眼,意在掩饰自己的反常。
“差一点。你的那个原诚原大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红了眼。非要杀凌寒不可…”
靠上皇甫翰的耳朵,蛊惑似地出声:“是你下的命令是不是?”
皇甫翰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地脸上一臊。心中的积郁也消了些。
“是。”直截了当地承认。
手臂被公输月移开,直对上一双笑眼。
“翰,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你真有那么点儿像昏君。”
“你…”斥责的话被两瓣软唇止住。
皇甫翰的眼猛然睁大,用力挣扎,却无奈公输月的手劲大得惊人,无论怎么施力都逃不过单手的桎梏。
双手交叠,被压制在头顶。
柔软的唇顺着嘴唇向下,轻吻着岩凿般深刻的下巴。
“不要…”皇帝压低的嗓音带着敏感的战栗,让公输月更止不住如火的j□j。
“你会要的。”
皇甫翰不知怎么的竟生了错觉。
像是有一阵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刮得耳膜生疼。
他们都没有留太多空间给彼此,在最狭窄的距离里渴求着最炽热的温度。
即使炙热得令人窒息或者熔化所有意志也在所不惜。
“如果给你余地,你还会坚持做这样的选择么?”
和盘龙殿的火热不同。公输旋的小轩里清冷异常。
红木案上燃着一炉熏香。
与公输月相差无几的那双眼目幽幽地凝着案前的一个牌位。
是极简单的牌位,其上却写着不得了的名字——皇甫旬。
这是先皇的名字。
公输璇也不管僭越,伸手去触牌上字。
纤长的手指方及金色的漆便忽像碰到了太尖的刺,蓦地收拢弯曲。
眼底深沉的波浪终无法淹没翻涌的痛楚。
如果,那年你没有接下那一掌,那么一切,会不会…会不会有所不同?
捂着令心发麻发酸的那只手,苦笑着凝眸。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傻。
都是天注定,若逆天而行,即使做了正确的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阴阳相合,这是天命。若偏要悖命,即使没有那一掌,也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天子,却也不能违背天的旨意。
屋外穿廊而过的冷风又提醒他皇甫翰与公输月也是如此。
他不敢去多想,两人相视而笑的眼神里除了默契还有太多其他的东西。
他让公输月不要辜负皇帝。
这一句话中除了忠君爱国外还有多少多余的情愫?
他对公输月说的同时,又想对谁说。是对先皇,还是对那抹顾盼倾国的影子。
这所有的所有,连他自己都不敢想,更不敢承认。
他只知道,公输月对皇上只要有辅佐的忠诚之心,便够了。
那天的话说的太暧昧,暧昧得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相信,相信横跨在两人之间的是爱情。
但是,仅是君与臣便真的足够了。
先帝走的那条路,回不了头。
皇帝不能再走,月也不能。
公输璇吁出一口气,吹灭了一明一暗闪烁着的熏香。
轻轻j□j香炉里。
空气中强烈的紫檀香,让他再度沉浸到记忆里。
那是一场关于面具,紫檀和江南的梦。
“让你去办的事情办的如何?”
皇帝慵懒疲惫的声音,让缓缓将床幔勾起的小卓子动作一滞。
“回皇上,都已经办妥了。”
皇帝前几天吩咐他找几个信得过的奴才去伺候皇后。
其中的深意大伙儿都心照不宣。
近来,皇上面上还是对萧家如故,事实上却已开始着手铲除萧党。
且动作越发果断不留情面。没有人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如此果决,但清楚内情的人皆知皇甫翰对萧鸿章是想动真格了。
“明个儿,朕要出宫。宫里的事情,你替朕应付。”对这个甘为他舍命的小太监,皇帝一向倚重。
说好明天要和公输月出宫转转,但又不想让两宫的娘娘趁机兴风作浪,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便只有让小卓子支招。
“是。”折下身子替皇甫翰披衣,却意外地看到过于清晰的锁骨。
心一紧,越矩的话脱口而出:“皇上这两日消瘦了许多,要保重龙体。”
预想着出宫行程的皇甫翰闻言笑容一僵:“朕知道。”伸手替自己拢了拢有些松垮的领口。
往日的衣服现在穿着竟这么显大。他这个皇帝也算做到头了。
“你随朕一起去趟御书房。”
“嗻。”
他只是想来取司马悦然白天递上的一本奏折。可到了御书房,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到了那个普通的檀木盒子上。
虽然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他却有些害怕打开。
他怕里面过于清晰的回忆会让自己喘不过气。
“要奴才来打开么?”小卓子见他摆弄着却不打开,俯下身子问。
皇甫翰摇了摇头,终还是亲自开启。
其中躺着两个面娃娃,一张宣纸。
展开细心叠好的画纸。一副手迹稍嫌稚嫩的人物画就此展现。
没有落款,但他太清楚画者是谁。
因为他,曾经靠着这么一点微薄的安慰,熬过整整十年。
两个面娃娃,一新一旧,是属于不同年代的印记,却皆衍生出浓浓的江南情结。
同是皇帝的一场执念。
他摩挲着那个已有些发霉的面疙瘩,试图从那上面找一些当年的影子。
小卓子盯着娃娃。
他对它们绝对不陌生。
多少次,皇帝彻夜未眠,手里拿着,眼里看着,心上念着的都是这两团不起眼的面粉疙瘩。
他不知道原因,但皇帝的专注投入,甚至痴狂,都足以让他嫉妒得发疯。
皇上若能这样看他一眼,哪怕只有一眼,那么即便让他去死也甘愿。
皇甫翰就这这么看着,呆坐了许久。
他全然忘记了初衷,陷落了到江南的泥沼中。
公输月。
暖暖。
不归。
寥寥几个人物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上演的却是纷繁错乱的戏码。
一瞬间复杂,一瞬间明了。
让他不禁迷茫。
所有人都近在眼前。
反倒是他自己一下子离得远了。
他很想把一切都告诉月,他怕月会寻不到暖暖,更怕月会忘了他。
但他最怕的是让月伤心。
失去一个心意相通的人已是不幸,若此时再告诉月,暖暖也同样会失去…
这不止是悲剧,更多的是残忍。
他不想对月残忍。
尽管他对很多人包括他自己都很残忍。但终究他还是不愿对月狠下心。
拿着盒子,兀自走出门。
屋外已真有了隆冬的气息。连风都是冻的。
“皇上!小心着凉!”
身后那个忠心不二的小太监跑着跟上他,拿着披风想为他披上。他也不闻不顾。一心只像去看看那个举世闻名的流水亭。
他总觉得那个亭子很别致,有其他雅阁亭台比不上的风骨。不染纤尘却确实落在俗世。
令人觉着明明置身浊浪滔天的宫中,心却静如止水。那感觉似曾相识,但又忆不起究竟是谁能如此笑看红尘。
难怪,先帝生前也喜欢在这亭子里冥想,常常一待便是一整天。
流水亭下是一年四季都不会冰冻清澈的流水。
眺目远望湖面静如明镜,远处的流云闲鸟,安逸散漫,不用刻意雕凿便自成风景。
皇甫翰竭力远目溺于静谧的景致中。而全然未察觉,在别人眼里,他也是风景。
小卓子尽量不打扰到皇帝,轻轻为皇甫翰披上披风。
眼里是浓浓的爱慕。
他爱此刻气度华贵的皇帝。仰慕得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扰了这道独特的风景。
鹅黄银纱,紫冠流苏,绿石如猫眼,视物如草芥。
一头如檀的黑发,一眸如墨的深讳。
他欣赏这种气度,但他读不懂。不懂所以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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