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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云中街龙蛇混杂,能在利益汇集交错的各方势力之间保持平衡,左右逢源,既巩固扩大了自身的财力,也有效地维持了云中街乃至整个京城的商业秩序的商贾,不是掌握了绝大部分朝鲜与清国贸易的湾商,也不是商业流通遍布全国的松商,而是控制了京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市集店铺,拥有全国首屈一指、出入自由的水运船队和陆运专线,可轻易垄断多种商品进出口,并与清国主管朝鲜外交的官员具有姻亲关系的具明襄。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具明襄,就是京城里被同行私下又敬又畏地称为“云中街之王”的力量可媲美蛟龙的地头蛇。坐拥如此庞大的家业,具明襄为人则是低调谦恭,对家人属下管教极严,出行绝无排场。普通民众若非从商之人,外行人很少会把“云中街之王”和具明襄联系起来。同时,他也是具容夏的亲生父亲。凭这个资本,具容夏的衣饰有多华美,小玩意有多珍奇,都不值得惊讶了。
具府。平时从不用来会客,下人没有传唤也禁止出入的具老爷的书斋。
具明襄一手快速地翻阅着摊在桌上的厚厚的本月账簿,一手劈里啪啦地拨拉着自己随身的边框包金的小算盘。他还不止一心二用,耳朵微微竖起,关注着具容夏的汇报。
“……还没听说工曹官员有接到什么通知,只是平市署主簿那天在妓房喝酒时顺口一提,可能在太平坊或者司平洞一带兴建一个集市。总的来说就这样,朝廷其他相关的衙门目前都没什么消息。”具容夏坐在一旁,不太情愿地说着。
“吃喝玩乐花了这么多钱,就只听到这点有用的东西。”具明襄面不改色地进行珠算。
具容夏做了个鬼脸,嘟嘴道,“是父亲你说,让我开心第一,不需要太费心打听这些。”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手指,“一下课就把我急匆匆叫回家来,应该不是要听我说这些的吧?”
具明襄朝独子望了一眼。这眼光让具容夏觉得浑身不自在。具明襄乍一看是那种掉人堆里就很难找出的普通商人的相貌,面颊圆润,胡子稀疏,由于经常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使得脸上产生了一些笑纹,不笑的时候看着也像带有三分的笑意。眼睛经常是眯着的。一旦睁开来细看会发现那里深藏的精悍。待人接物,每时每刻都处于精明的算计中,商人中的商人,就是说具明襄这种人。也就只有独子具容夏才能让他愿意大开金口,教导商人之道。
“掌议要你做斋任,是件好事。对于商人来说,无聊的自尊心是最危险最不必要的东西。”生意再忙,具明襄对儿子的一举一动依旧了如指掌,“斋会上受了点委屈算什么?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你动用了家里私兵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那些两班儒生,对你再怎么嘲笑,也是因为他们身在的朝鲜赋予了他们这个资格,你借助具家的力量来报复,跟他们有什么不同?”
具容夏低头,放下双手,目光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那一小块范围内转来转去。
“什么成均馆的诅咒日!我们具家,可经不起你这么高调折腾。不许再搞了,听到了没?沉不住气的家伙!”具明襄终于合上账簿,放下算盘。
具容夏努嘴,敷衍道,“好吧,我会低调地解决的,父亲。”
下人端了热茶上来。为了减轻父亲威严的注视带来的压力,具容夏赶紧端起茶喝了一口。
具明襄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弯了弯。
“呀!”具容夏差点将刚喝下去的茶水喷出来,考虑到今天新换的清国宋锦所制的服饰,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缓和了一会儿痛苦后才有气无力地向自己的父亲控诉,“好端端地喝什么姜茶?我最讨厌这种味道了,又辣又苦。”
“这是白露前采摘的嫩姜烧的茶,多喝喝,可以温肺止咳,对身体有好处。”具明襄喝了一口姜茶,细嚼慢咽,表情从容,比具容夏享受多了。
具容夏忙让下人端了碗凉水过来,嘴里都是生姜独特的气味,让他很吃不消,看不也看,急着灌了一大口凉水要漱口。
“噗!”高雅矜贵的宋锦织服最终难逃劫难。具容夏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一边拿干毛巾懊恼地擦拭胸前的水渍,一边恨恨地看着具明襄,“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啊,这个凉的味道更重,呕……”具容夏张着嘴用双手扇着。
“那个是用老姜熬了凉下来的茶,你又没问我。”具明襄欣赏着儿子吃瘪的表情。“悟到什么了吗?”
具容夏忍气吞声,心里已经切了无数声,“不用这么做我也知道,姜是老的辣嘛。”
具明襄点头,“那你就该知道我的话是正确的了,回成均馆后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跟那些两班的小子们打好交道吧。越是想要显露聪明和实力的人,死得也越快。树大招风,连这点世故都不懂,还配做我的儿子?外表招摇也就算了,非得告诉别人你有多机灵多么不好惹吗?就算要报复,也要适可而止,懂不懂?虽然你的那些小把戏不至于对他们造成多大损害,就算被官兵抓到牢里也有办法轻易弄出来。还有那些儒生是暂时被抓住了把柄,倒霉了也不敢跟家里人明说缘由。可是,迟早,他们会成为继承家业的人,沿袭他们父辈的官职。没事招惹他们记恨,你脑子是白长了?还有,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别跟那个什么桀骜的走得太近。在成均馆里生活,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最重要的一点,你要始终牢牢记着:不要太快站队伍!不是说让你哪一派都不加入,而是要让每个派别都认为,你是他们这边的人。”
具容夏不耐烦地点头,起身想要走。
“慢着,我还有个事要跟你说。你先等等。”具明襄出声阻止了具容夏要离开的动作。
“老爷,大房大爷来了。”下人在书斋门外通报。
“喔,你让他在客厅等着,我马上过去。”具明襄起身要出去。
具容夏面有难色地开口,“父亲,我,我呢,就在这里,”指了指书斋,“等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没有美酒没有美人,连小红书也没有,对具容夏来说无异于酷刑。
具明襄眼珠一转,微微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是啊,在我没来之前,你在这里等着,别动,不许你出去。就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毛毛躁躁的儿子的小惩罚。”
“哪有这样的?”具容夏撇嘴抱怨着。听到父亲已经在书斋外吩咐下人好生看着自己,不准自己出书斋一步。
所以说,具容夏怕回本家大宅不是没有道理的。
2
瞅着父亲离开了一会儿,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具容夏悄悄打开书斋的门,具老爷的忠实仆人兼保镖尤大叔笑呵呵而不容置疑地挡在了他面前,“少爷,老爷让你在房里等着呢,就等一会儿,不用着急。”
望着比达盛还魁梧的尤大叔,具容夏眨了眨眼睛,笑容甜美,“大叔,达胜去哪了?”
“喔,把你叫回来后,老爷就让他代替我跑个腿去了。”尤大叔答得爽快。
连救援人员都没了。具容夏恨恨地一抿嘴。
“松奎啊,老爷让我来叫容夏过去。”一把柔和娴静的女声突然响起。具容夏抬头张望,发现是自己的叔婶具朴氏。这位婶婶嫁到具家也快二十年了,可惜红颜薄命,才过门没多久,年轻的叔叔就命丧黄泉。那位叔叔在具容夏出生以前就过世了,是以从未谋面。具朴氏是没落两班家的女子,虽然具家出于好意曾劝其改嫁,她却一口拒绝了,从年纪轻轻就一直守寡到现在。因为识文断字,起初为了派遣寂寞,就帮着为具家记载整理一些文书,后来愈发贤惠能干,加上本人品德贤良,待人处事沉稳得体,后来具明襄就把家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她来处理,有时还会在生意上倾听她的意见。具家上下都尊敬地称呼她为“二夫人”,表示是二老爷的夫人,而非老爷的二房夫人。除具明襄外,她在具家及其商会内部具有不逊于管事大房的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对于这位二夫人的突然出现,尤松奎也是毕恭毕敬,不敢不听从她的话。
具容夏的脸上却没有喜出望外的神色,眼神反而瑟缩起来。
安静地跟随二夫人走到后院的厢房,具容夏疑惑地问道,“婶婶,那个,父亲叫我到这里来了吗?”
具朴氏转身,含笑望着他,“聪明的孩子也会装傻吗?”
具容夏低着头,在这位洞察力惊人的长辈面前显得很拘谨。
“容夏啊,你有多久没回来了?小时候那么可爱的小家伙,不知不觉长这么大了。去清国这么多年,回家后还没有好好跟我谈过话呢,每次都是在人群里匆匆见一面就各忙各的去了。也是,这么长时间过去,我们容夏,跟婶婶已经生分了不少吧?”具朴氏笑着说,语气温婉,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
具容夏却觉得更加抬不起头来,“不是,婶婶,我,……”能言善辩的口舌这时候都罢了工,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应对如此温柔的更像是倾诉关怀的指责。
“慢慢来吧,我们容夏,是要多点时间来适应的。做长辈的,怎么能这么性急,连这点时间也不给呢。”具朴氏点头微笑,为具容夏找到了可下的台阶。说着向身边的婢女一点头,接过一个精致的包裹,递给具容夏。“我做了些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梅雀糕,不知道现在还合不合你的口味,不管喜不喜欢,起码要吃一点,尝尝味道喔。从这边再到后面,那里有道小门,直接通向街道,在你父亲没发现之前,你赶快走吧。”
具容夏接过包裹,对具朴氏感激地点点头。转身要走,听到不远处具明襄的叫唤,“少爷人呢?我不是让你看好的吗?”
具容夏与具朴氏大事不妙地对视一眼。具朴氏指了指与具明襄声音方向相反的另一条道路,自己往具明襄那里去。具容夏颔首,这时候也顾不得找合适的去那道小门的路了,先避开自己可怕的父亲再说。
3
具朴氏肯定是先拦着具明襄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了,具容夏急得团团转。这里是花园,前面都是围墙,也就是说,是死路。要通向小门必须走另一个出口,可是那儿说不定具明襄正在守株待兔。无奈之下,具容夏看到园中一个侍弄花草的园丁,连哄带骗地用十两银子让人家给自己垫背,爬上了墙头。这种时候,具容夏庆幸朝鲜不像清国的大户都时兴那种动辄丈高的围墙。接下来,只要往外一跳就好了。
只要一跳。
可是,还是有点高。毕竟也有大半人高的围墙,这么跳下去会不会崴脚,会不会摔跤,会不会弄脏衣服,会不会弄一头灰头土脸?……要担心的事可真多。
具容夏坐在墙头上,体会到了骑虎难下的滋味。不,是骑墙难下。
不过,我可是具容夏啊。被这种事难倒,岂不是太逊了?围墙外就是道路,虽然不是人员往来频繁的市集街道,但也总有些路过的行人。具容夏摸摸身上的钱袋,拿出一串十几两的银子。看准了一个衣服是贫民打扮的路人,冲他招收,想让他帮下忙,给自己搭把手。可是喊了几声,那人对他视而不见,走得更加匆忙,余光还注意着身后。具容夏这才发现此人走路生风,腰间挂着用布包着的类似刀具的东西,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武人。可是为什么要做贫民装扮呢?疑惑间,具容夏猛听得身后的花园里具明襄的声音越来越近,马上就快到了的样子。心下着急起来,随手就向最近的两个路人招手。
“喂喂,两位大人,帮我个小忙可以吗?快点,快点!”
那两个行人都是一副文士打扮,衣饰举止也都像是两班家的读书人,一个年约四十,一个不到三十的样子。年纪较大的那个显然是两人中能做决定的人。
“啊,你是说我们吗?”年纪较大的读书人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了些啼笑皆非的表情。
年纪较小的那个则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是啊,别磨蹭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快来吧。”具容夏连连点头,具明襄的声音似乎就快到自己身后了,他吓得都不敢回头望了。
“好啊。”年纪大的读书人点点头,走到了具容夏所在的围墙下。
“这怎么行,殿……”年纪小的读书人要说什么,被年纪大的摆手阻止了。
“来,来,你也来帮我一下嘛。”具容夏一把拉住年纪大的人的手,向那个面有不满的读书人着急地招手。
就在具明襄来到花园的当口,具容夏正好借助了两人的力量,终于勇敢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地,完全地,彻底地,压在了那两个人的身上。自己全身上下包括衣服都没有一点问题。
“哎哟。”约莫四十岁的士子在具容夏身下发出了一声痛呼。
“谢谢啦。”具容夏满意地站起来,拍拍身上可能沾染到的灰尘,对帮助他的两位两班大人漫不经心地道谢。
年纪小的读书人顾不上自己,连忙恭敬地拉起看来受了点苦楚的那位。
“你这家伙,我们殿……”接触到年纪大点的同行人的目光警告,年纪小些的书生皱着眉头及时改口,“我们典老爷都给你做肉垫了,你就这个态度?”
具容夏抬头看看被称为典老爷的家伙,瞧他额头开阔,面容端正,目光温和睿智,想来是个不错的家伙。拍拍手道,“唉呀,知道啦。要不是时间紧迫,我也不想劳驾两班大人嘛?这样吧,如果我给你们钱,肯定也被你们说成是侮辱了。那我就提醒你们一下以做回报。刚才啊,在你们之前走过去的那个家伙,一定要注意,他身上带着刀呢,很可能是个训练有素的武士,我那么大声叫他,他都不理我,目光只留意你们。这里是云中街,自己要多保重啊。所以,小心咯。”具容夏拍了拍典老爷的肩膀,潇洒地扬长而去。
年纪较小的那个人凑近典老爷身边,“殿下,这小子眼光很毒嘛,伪装的内禁卫别将大人被他一眼就看出来是个武人。”他所称之为殿下的人,正是当今朝鲜的国王,李算。
李算看着具容夏远去的华丽的背影,点头道,“云中街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藏龙卧虎,连这么个俊俏的小子也有些门道。不过,你都没想起什么吗,丁修撰?”
被称为丁修撰的家伙,去年文科特别试的状元郎,现任弘文馆修撰丁若镛尴尬地笑笑,“殿下,您就非要提醒我吗?”
李算正色道,“那种事,怎么能忘记呢?第一个向当今朝鲜的王做出这种事的,可不是这小子,三年前某个从成均馆逃课的家伙,也是这样坐在墙头上,很急迫地向寡人招手的。”
“那不是因为上的课太无趣了嘛……哈哈,殿下,我们微服出巡可不是为了聊这种回忆的。”丁若镛想转移话题。
“可是那个小子的神气劲,倒更像某位故人,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啊……”李算的心神似乎陷入了更遥远的某种回忆,那种经由岁月沉淀透出的无法掩饰的伤感令丁若镛担心起来。
“殿下,……”丁若镛轻轻唤道。
李算回了神,貌似轻松地笑了笑,又颇有兴趣逗弄起这个年轻而忠诚的臣下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寡人才开始了解你的才华,对你一见钟情,特意在去年进行了特别试,让你文科及第,成了弘文馆的修撰。”
“是,是。小臣永远铭记着殿下的提拔之恩,至死不忘。”丁若镛偏头翻翻眼睛。“可是,刚才问路的时候,别人不是说这里是具明襄的宅邸吗?”
“那小子是具家的人?”李算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看他的服饰,不像是下人。”丁若镛推断。
“这小子也肯定不是我们想找的那个云中街之王。寡人是挺想会会具明襄此人的。这个民间封号的王,是不是真的能为民间百姓着想,做些事情呢?”李算悠然道。
丁若镛的表情严肃起来,“查清具家的态度很重要。以后废除禁乱廛权成功与否,具家所起的作用将至为关键。”
李算点头道,“不过寡人还没想好要以何种身份与他见面呢,总不能说自己是陛下,这样太打草惊蛇了。”
“是。万一他完全倾向于老论和市廛商人,那反而大大不妙。”丁若镛担忧道。
李算想了想说,“以后再说吧。今天来这里也只是大致看看近期京城的货物流通情况。寡人还想调查一下其他街坊的集市。情况都摸清后,再来会会这位云中街之王。还有,绥嫔怀孕数月,寡人又是好几天没去看她了。今天想起来了,不如早点回宫看看吧。”
“是。”丁若镛微笑点头。
说话间,方才走过去的禁军别将朴立诚带着几个便装的禁军折回来与他们汇合了。
“殿下,我装得还像吧?”武将朴宗恩是个心直口快的爽朗汉子。
李算看看他。雄赳赳,气昂昂,虽然是农夫打扮,稍有阅历的人看着他都让人感觉像山贼。的确是个天生的武人啊。也难怪方才那小滑头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下次还是别跟寡人出来了,太显眼了。”李算摸着下颚的小胡子沉吟道。
4
具明襄拿着刚到手的一个小玩意。那是个核雕作品,经过训练的人可以在核桃上雕出各种事物,技艺高超的匠人甚至能雕出世事百态。此物是具明襄托清国朋友寻找当地核雕大师所做的千金难求之物。一枚长约八分的核桃上,雕刻了明月下一位于水上踏风平浪的翩翩佳公子。明月,波纹,乃至人物的衣物纹理和配饰,都刻画得细腻逼真。该核雕缀以流苏,可作配件或扇坠。在底部刻有极细微如米粒般的小字:赠吾儿容夏,一生安康。
“这就是容夏离开清国时还念念不忘要一睹究竟的核雕吗?”具朴氏端了碗亲手炖熬的滋补清汤走进了具明襄的书斋。
具明襄咳嗽了一声,想要收起来,转念又摊了开来,佯作生气道,“这臭小子,让他多等一会儿都这么着急,他不要就算了。”
具朴氏摇头,“这件东西刚刚才送过来吧。你说让我随时注意最近这批货船到的日期,原来是为了这个。容夏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让他等这个,打死他,他也不会跑了。”
“年轻人,总是有点反叛之心的,老以为我要变着花样教训他。这下,我就让他尝尝自己的骄傲自负带来的苦果,哼。”
具朴氏忍俊不禁,“关心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嘛。他是你儿子,这种事用不着害臊。”
具明襄装傻充愣,“谁害臊啦。这种好东西,就这么给那个小子太便宜了,我先收着自己赏玩好了。”
“我喜欢这孩子。”具朴氏说,“很有活力,很聪明。看着他,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到了明智,也是这么活泼精神的。你可别把对弟弟的那种方法用到容夏身上哟。”
“兰慧,……”具明襄看着弟媳。
“我没事。只是看着容夏长这么大了,而你在很努力地培养他,真的很高兴,很欣慰。”具朴氏,朴兰慧,笑得温柔平和。
“是聪明的孩子,可还是太冲动了,容易意气用事。”具明襄叹了口气,摇头道。
“毕竟还是个孩子,少年没点血性怎么能叫好男儿呢?容夏在成均馆里与那些两班的儒生相处,也很辛苦吧。你对他就不要太苛刻了,同辈的孩子有几个像他这般冰雪聪明?他能够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克制了。以容夏的性子,再气愤也会知道分寸的。”朴兰惠柔声劝解。
“但愿如此吧。”具明襄摩挲着掌中的核雕,心头不甚明朗。“成均馆那帮臭小子……要我儿子完全的忍气吞声是太委屈他了,所以之前我才没阻止家里的私兵给他跑腿么?”
这对父子也真是一对冤家了。朴兰慧含笑催促,“先把热汤喝了吧,免得你待会儿去商行一忙起来又顾不上吃饭。”
5
低调地解决问题吗?
具容夏一回到成均馆,发现那些惶惶不安的两班儒生又已经把中二房的门围起来了。桀骜这几天被烦得不得不成天外宿。
朴大新顶着被打出的黑眼圈可怜巴巴地看着具容夏。
“既然你们反省了自己的过错,以后就没事啦,天天来找我干嘛?”具容夏阴恻恻地一笑,把那些人更是吓得不轻。
“你到底要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我们真的知错了……”郑知松受不了地叫道,在具容夏的目光下声音又诺诺地低下去。
“圣贤的教诲那么多,你们只要遵照上面的行事,还心虚什么呢?等等,……”具容夏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主意。“你们真的有了反省?”
众人齐齐点头如捣蒜。
“我出个主意,你们照做,以后肯定不会有麻烦了,同意不?”
众人再次点头如小鸡啄米。
6
与往常没什么不同的集市上,依旧热闹繁华,行人穿梭往来。
突然有人鸣锣开道。成均馆的书吏一边敲打着响锣,一边喊着,“成均馆儒生警示游街,教化世人,传扬圣贤之道咯!”
为首的儒生正是神采飞扬的女林具容夏。他一身明黄耀眼的服饰,手持纸扇,指挥着儒生队伍。
在女林身后,每个儒生都抗着一块长三尺,宽约半尺的大木牌,上用汉文和彦文并排书写着一些名言警句,多是古籍经典或是儒学大家用来警戒世人的短句。
比如,朴大新扛着的木牌上写的是“万恶淫为首”,郑知松的木牌上是“百善孝为先”。其他人有的是“少年易学老难成”,有的是“一寸光阴不可轻”,有的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有的是“有教无类”,等等不一而足。从第一块木牌往后,儒生们依次朗诵下去,声音洪亮。
林炳春和高峰也在其中,低着头举木牌,观察人群中有没有掌议,准备随时开溜。虽然掌议也没说什么,不过他们总觉得不能让掌议看到自己听命于其他人的样子。
百姓们围观着这群平日里走路从不正眼看人的成均馆两班儒生,今天居然个个都谦卑地举着木牌,亲身教化游街。大家互相询问传播,觉得无比新奇。这可不同于往常身着枷锁的罪人的示众游行,而是成均馆的儒生亲自向百姓示范传道,围观的群众就算有点嘲笑的心理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大多数人还是相当兴奋的,有的还拍手欢迎。调皮的小孩子甚至三三两两地跟在他们后面,模仿儒生的语调学着朗诵那些名言警句。看见百姓们善意亲切的笑容,起先还比较羞怯的儒生,后来倒都放开了,态度轻松大方了许多,真的不再觉得这是具容夏的惩罚,而将之看成教育百姓感化世人的神圣举动。
“殿下,你看!”丁若镛陪着微服的李算悄声提醒。
李算一转头就看到了从眼前经过的具容夏,正是昨天那个要自己帮忙跳墙的年轻人。只见他今天又是一身亮眼的服饰,眼角眉梢光彩照人,肌肤在阳光下像会发光似的,招摇过市而无法令人生厌。再看看他身后的儒生队伍,如此教化世人的儒生游街之举真是闻所未闻,可是,效果倒是意外地好。比那些老儒生们一有事情就跪在宫门外绝食断水禀明心志只会喊“殿下圣明”的迂腐做法有趣多了。
“绿鬓红颜。”李算喃喃自语。
“真有意思。原来他是成均馆的儒生,我在成均馆的时候,怎么就没遇到这等有趣之人呢?”丁若镛也看得出了神,没有听到主君的低喃。
队伍继续行进。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互相拥挤推攘着,把正在书画铺上挑拣作品的李先埈挤得一个趔趄,站立不稳,手中的画掉了下来。
“少爷。”顺石奋力地想把李先埈拉扯出人潮。李先埈在别人的脚步踩上那张画之前抢先一步拣了起来。
成均馆儒生的队伍也恰好此时经过。李先埈一抬头,看见了具容夏明媚的侧脸,顿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和惊艳,无意识间刚捡起的画啪嗒一声又落了地,随即被拥挤的人群踩了又踩,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目。
如此引人注目的教化游街的成均馆儒生队伍之后,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两个两班士子打扮的年轻儒生隐没在人群中一直尾随着。
“具容夏,这家伙的行动总是出其不意,不是吗?”夏仁秀的目光也注视着远处那个跳脱活跃的身影。姜武看着掌议,不置可否。
附近的一株大树上,桀骜伸头望向儒生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家伙,“疯子。”嘴里这么骂着,一丝笑意还挂在脸上难以退却。
邻近的巷子里,路过的金允锡只扫了眼热闹的人群便匆匆跑过。别人的喧哗与他无关。他此刻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生计问题,想尽快赶去枼册房接些新活计。
具容夏不时回头张望,调控着儒生们的行进速度。想象父亲在家大发脾气的模样,不由笑得更欢。
我可是低调地解决了问题喔,父亲。谁让你的儿子,是具容夏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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