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色掌要女林去练习打球?”夏仁秀擦拭着新到的一把倭刀,听完炳春的汇报,将刀搁在了书案上。
“我看色掌他们是要对女林做什么,要说对这件事最急切地想知道真相的人,就数他们了。”炳春述说着自己的猜测。
高峰喏喏地补充,“他们不是急切,是生气吧,看样子是要好好教训一下女林呢。”
“打球比赛还早着呢,往常他们都不敢先于老论儒生大张旗鼓地练习,这次倒这么有胆量。其他老论儒生没去争场地?”夏仁秀问道。
“我打听了一下,色掌好像跟金珉泰他们几个商量好了,那些老论儒生都同意暂时把球场让出来,而且都在一旁等着看什么热闹的样子。”炳春继续汇报实情。
一直没说话的姜武看了眼夏仁秀。尽管表面上成均馆的老论儒生都认可了夏仁秀的掌议之职,但是上次掌议竞选中落败的几个资历比较老的老论儒生打从心底还想着时时与他较劲吧,其中最不服气的一个就是右相的儿子金珉泰。金珉泰比夏仁秀早三年进入成均馆,成绩平平,完全仗着家门高人一等,故此他说的话,在老论儒生中也有相当分量。夏仁秀之前,他是成均馆老论儒生的领军人物。自夏仁秀进入成均馆上疏重选掌议后,金珉泰才提出竞选,已失了先机,不过其人望依然不可小觑。因此,老论儒生并不都是只听命于夏仁秀一个人的。那次金珉泰带头就女林的性别问题质疑夏仁秀不作为,也足可说明这一点。
“金珉泰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做没有名分的掌议了呢。看来是有必要告诉他,成均馆只有一个掌议,就是我夏仁秀。”书案上雪亮的刀身映出夏仁秀冷冽的神情。
“是啊,那个金珉泰,总是对掌议不敬,看着太不顺眼了。”炳春与高峰附和道。
姜武也沉默地点头。
“色掌如果是想验证女林的性别,要他去练习打球的话,那么,……”夏仁秀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那个蠢货!”
依女林那种像个女人一样的柔弱身躯,能够经受得住别人蓄谋已久的偷袭吗?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对自己的计划反而很不利。夏仁秀急忙站起,离开掌议房,向球场走去。
炳春和高峰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姜武看着夏仁秀目光里透出的异常焦虑的情绪,若有所思地跟随。
总是那么一脸调皮笑容的女林具容夏,不知为何,夏仁秀无法想象他受伤倒下的样子。远远听见了球场上传来的喧闹鼓劲的声音,夏仁秀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希望还来得及,无论不如,不想看见女林在自己面前出事。
未到球场,通过半人多高的围墙,夏仁秀看见了女林正在擦汗的模样,似乎什么事还没发生,不知不觉提起的一颗心刚要放下,余光一扫,发现对手队伍当中的一位儒生举着木棍装模作样地踢了踢脚下的木球就来到了他背后。高举的木棍直直地即将砸向女林那看起来怎么都不能承受这一重击的后背。
“具容夏!”夏仁秀惊呼出声。
然而他的声音被别人的叫声掩盖了,只有离他最近的姜武注意到了。炳春和高峰的注意力都被球场吸引了没发觉到夏仁秀的异样。
当然夏仁秀也和其他人一样看到了,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迅即的身影犹如奔腾的骏马一样冲出来护住了女林,硬生生用自己的背部挡下了那记木棍。
那么漂亮利落的身手,夏仁秀不用看脸都能确认,救了女林的,只有桀骜。
自己就像其他多余的儒生一样,只能看着女林从桀骜身下爬起,注视着桀骜,满脸惊愕与痛惜。
2
众儒生围在药房的院子外,不敢进去,生怕受了伤的桀骜真的像疯马那样随便逮到一个人就发飙。
室内,一位老医员在给桀骜上药包扎。自从上次河明修医员气呼呼地走掉后,就换了这位老医员来成均馆驻守。
尽管检查了之后,医员说桀骜的伤势没什么妨碍,既未伤筋也未动骨,就是伤了点皮肉。可那肩膀上青紫一片的色彩,看着可怖。
桀骜任医员给自己医治,没有吭声,紧皱的眉头表明了他正承受的痛苦并没有那么轻松。
女林看着桀骜的伤口,表情凝重。“桀骜,……”
桀骜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嬉皮笑脸惯了的朋友露出的惊慌无措的神情,勉强笑了笑,想要安慰他,“这种表情可不适合你。就这么点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父亲对我管教时的棍子可比这还粗呢,早就习惯了。”
其实原本桀骜就在球场旁边的一棵老树上待着,枝叶茂密,一般人不刻意往树上巡视的话是看不到他的。听到了明伦堂散课的动静,桀骜想到女林定是往清斋方向去了,打算坐会儿就去那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刻意在那里等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下树,发现球场上热闹得异常,然后就看见了色掌他们和女林一起过来。出于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心理,桀骜不想贸贸然地出现让女林看见自己在这里,要是他问起来,自己也不知如何回答。听到色掌没有刻意为难女林,而那小子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答应了练习打球后,虽然直觉色掌他们有些奇怪,桀骜决定还是蹲守树上先看看情况。
清风徐徐,阳光正好。桀骜躲在树上,专注地追寻着球场上都不改本色的那个球衣也是特别鲜亮惹眼的家伙。他跑,他跳,他笑,那种一举一动都活力四射的神气劲儿,直叫人看得目不转睛。几缕光线调皮地穿过摇曳的枝叶的缝隙,跑到桀骜脸上撒野,痒痒的,暖暖的,就像那家伙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笑容,看得人心里也是又痒又暖。
所以,很欣慰啊,受伤的是自己,不是这家伙。也怪自己太大意,光顾着看女林,没有注意到色掌他们的动向。等自己发现到情况不对劲时,他虽然立刻下了树飞快地跑过去,想打飞偷袭的家伙已经来不及了,恐怕他打倒那家伙的时候,女林也倒在地上了。儒生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球场,也没什么人看到桀骜跑过来,因此都被桀骜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顾不上多想,眼看棍子落下的一瞬间,桀骜搂了女林往怀里紧紧护住,背过身去承接了偷袭的一棍子。
相比起随之而来的肉体上的痛楚,桀骜更担心女林的心情。
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看到女林那种慌张的表情。清澈的眼神那么担忧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落下更加清澈的泪水。那样的神情,比自己的伤所带来的疼痛更让桀骜觉得不舒服。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喜欢穿漂亮衣服的漂亮家伙,果然还是那种欢快嚣张的笑容最适合他了。
“是吗?是啊,你说得对。”女林对着桀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若是平时,他早就嬉皮笑脸地问出“桀骜你怎么会在那里”的这种问题了。此时看着桀骜的伤势,女林心慌意乱,完全没想到这茬,自责的心情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
是自己太自负了。还说什么要陪伴在他身边,到头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吗?真是一个废物啊,具容夏。
思及此,女林望向门外那群鬼鬼祟祟的儒生,对桀骜道,“你在这里好好治疗,我先去解决一下别的事。”
“喂,你这家伙,要做什么?”桀骜没多想,一伸手拉住了欲转身而去的女林,结果扯动了伤口,钻心的疼痛突如其来,疼得他直吸气。不过就算再痛,还是忍不住要担心这家伙。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事了。凭他一个人,现在能做什么?不会是想去教训那帮白痴吧,要教训也得自己去教训,不用他出面。就他那种像棉花棒一样绵软的小拳头,能够教训什么人?
女林轻轻拿开桀骜的手,表情像捧着什么珍宝。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想什么呢,桀骜,我可是具容夏啊,不会像你那样,做出有违我女林称号的粗鲁之事的。”
“这小子!”桀骜看着女林飘飘然离开的背影,气闷不已,脚下不爽地乱踢到了墙边,又是一阵疼。
“两位公子的感情挺好的,年轻人的友情真让人羡慕啊。”头发花白的老医员一边为桀骜包扎,一边絮叨。
“好什么好!”桀骜粗声粗气地吼。
“小伙子对老人家怎么说话呢!”老医员重重拍了下桀骜的伤口,让他疼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3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女林走到惴惴不安的色掌面前,对着刚伤害了别人而底气不足的少论三人帮说道。一向和颜悦色的面容上仿佛罩了一层冷霜。
没人想到,当那种冰冷的神色出现在女林的脸上时,会是如此地让人感觉寒意像是要从心底升起。
“我们,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色掌为自己辩解。
一把扇子抵住了他的下巴,冰凉的柄端危险地摩挲着肌肤。
“去吧,去召集那些对我怀有疑问的白痴,我会给你们看到你们想看的一切。”女林笑着,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
“凭什么要听你的命令!”少论三人帮的一位不服气地说。
女林漂亮的眼眸一瞥,让他立即噤声。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他竟然感到女林那美丽的黑眸之中瞬间闪现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萧瑟的怒意。
“去也可以,女林,你最好把一切都给我们解释清楚。成均馆的名誉可不能让你玷污了!”色掌发着狠话,唯唯诺诺的样子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怯懦。
少论三人帮回头想去聚集儒生,被夏仁秀一行人挡住了道。
炳春和高峰他们拦住了色掌,夏仁秀一个人径直往前走到女林面前。
“玩不下去,所以要认输了么?这就是你所说的有趣,女林?”
“你想要的结果不就是这个么,夏仁秀?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女林依旧笑容满面,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在桀骜受伤之后,自己根本没了那种逗弄旁人的闲情逸致。明知夏仁秀很危险,他也顾不得了。就顺着他的意思办吧,连累到桀骜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夏仁秀好像也很明白女林此时心烦意乱的情绪。不稳定的情绪之下,人们往往会做出不符合平常智商的蠢事。他真不喜欢看到女林也是这样。
“你以为,我的目的,就是你现在想要做的事吗,具容夏?如果是这样,那我原先太高看你了。”夏仁秀欣赏着女林蕴含着隐隐怒意的神色。
或许女林自己都没发觉,他此时的样子比平时谈笑风生的模样更加吸引人的目光,因为不常见,再加上不自觉浮现的怒容,让夏仁秀感觉他的容色相较以往更加风情动人。
“如果掌议想找我说话谈心,我就不奉陪了。”女林没心情与夏仁秀多理会。
“你是想要色掌召集儒生,而你自己就打算按他们的要求脱下衣服任其检查,消除他们的疑心么?”掌议直视女林的目光道。“你作为成均馆儒生的自尊心就到这种程度而已吗?抛弃了尊严,像卖笑的女子那样脱下衣服,被那些容易误导的同门评头论足,只为了解除他们的疑心。这之后呢?衣冠整齐不仅仅是礼仪,也是君子维持自尊和骄傲的基本方式。如果你把自己的自尊心抛弃了,再愚笨低下的人也都有了嘲笑你的资格。那么以后的成均馆,就是你的地狱。”
女林摇头轻笑,“掌议大人竟然在教导我什么是自尊心吗?你的乐趣不在于唤起别人的自尊心,而在于将这种自尊心唤醒以后,再被你狠狠地踩在脚下的快感吧。”
“你期待我这么做吗,具容夏?”夏仁秀完全不为所动,淡淡的笑容没有变化,“还是,你执意这么做的理由,就是为了一匹受伤的疯马?”
“这跟掌议大人有关系吗?”
“像你一样,我也有某种程度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难道你是属于桀骜的什么人吗,什么都肯为了他做?即使自己都不像原来的自己,也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4
这小子一下跑哪里去了?
桀骜刚包扎好,就顾不得老医员的叫嚣,跑出了药房,四处寻找刚才出门的女林。
球场上还聚集着大群儒生。随手抓了一个恶狠狠地一吓唬,那个儒生就乖乖地指给他方才女林与色掌他们一同消失的方向。
那是通往大成殿的方向,那个地方一向比较清静,每年只有在大科考试时才启用。
还未走到檐廊下,已经听到了人声。
是夏仁秀在对什么人说话。
“你期待我这么做吗,具容夏?”
“这跟掌议大人有关系吗?”很明显,那种悦耳的尾音总带了点俏皮的话语是属于具容夏的。
这个夏仁秀,又在针对具容夏了吗?桀骜握紧拳头。必须给点颜色他看看。
“像你一样,我也有某种程度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难道你是属于桀骜的什么人吗,什么都肯为了他做?即使自己都不像原来的自己,也肯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夏仁秀为什么问出这种话呢?桀骜不明白夏仁秀有何目的。这种问题,具容夏又会做何回答?心中雀跃着期盼着,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期待着什么答案。因为是跟自己有关的问题,所以听得格外专注么?
具容夏似乎没多加考虑,很快就脱口而出道,“不是。什么人都不是,属于谁的人那种事,我永远都不会做。我不会做任何人的人,不管是你夏仁秀,还是桀骜。我是具容夏啊,还不明白吗?”
是啊,就该是这样的答案。他是具容夏啊,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其他的回答呢,像个傻瓜一样竟然有了一些可笑的期待。真的以为自己对他有多么特别么,白痴。桀骜呼出一口气,又牵动了肩膀上的伤,那种肉体上的疼痛好似联结到了心里,让他觉得浑身都像是浸在沉痛的海水中,连心脏也随着呼吸的频率慢慢地有节奏地疼痛着。后面还有什么对话都如风一样过耳,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听不清楚了。自己的知觉仿佛都被疼痛的感觉占领了,一呼一吸之间,都是无可抑制的不明不白的痛楚。
5
“不是。什么人都不是,属于谁的人那种事,我永远不会做。我不会做任何人的人,不管是你夏仁秀,还是桀骜。我是具容夏啊,还不明白吗?”
说完这句话后,女林慢慢踱步到夏仁秀身旁,驾轻就熟地靠近了,用第三者绝对不可能听到的音调对他附耳低语,“可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桀骜,是我的人。而我的人,是不容许任何人伤害的,明白了吗?”
夏仁秀心中的毒蛇抬头了,毒蛇吐着鲜红的信舌一样的微笑奇异地浮现在他脸上,“很好,具容夏,我明白了。其实他怎么样,我不关心。我想要的人,是你。”
“你们在干什么?”金珉泰携了一帮人大张旗鼓地过来,无时无刻不想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哼,女林,你要有所觉悟。”金珉泰轻蔑地看了眼女林,转头对夏仁秀毫无敬意地说道,“掌议,如果你想包庇涉嫌侮辱成均馆的罪人,最好也有所觉悟。”
色掌看到金珉泰过来了,顿时像看到了救星,奋力将一直挡着道路的炳春他们掀到一边,加入了金珉泰那边。情势逆转,这时候,众人当中最受瞩目的就成了金珉泰,好像他才是众人的中心,成均馆的掌议。
“我是在想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理?金珉泰儒生如果有什么好提议的话,不妨说说看。”夏仁秀慢条斯理地反问。
金珉泰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得意道,“我已经与几个斋任商量过了,决定对儒生具容夏召开斋会,彻底确认具容夏儒生的性别问题。如果他是女子,不仅要驱逐出成均馆,还要以欺君之罪上奏朝廷,追究其家族之罪。如果不是,那也是由于他的行为作出了令人混乱的行为,要将其从青衿录除名。”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本来大家只是想确认女林的身份,是女子当然要惩罚,如果不是,没人想过要给予其如此沉重的处罚。永删青衿录,对儒生来说,是除了性命外最严重的惩罚了。很多人都露出不认同的表情。
色掌也有些为难之色,“可是,如果他不是女儿身,也不用青衿录除名吧?”牵扯到党派有别,他当然不能对老论派的金珉泰的提议一味认同,否则真被大家认为自己是老论派的走狗,他这个色掌就等着被嫌弃吧。再怎么说,女林具容夏也是东斋的学子,如何能让老论随意处置。
夏仁秀看看大家的脸色,冷冷道,“金珉泰儒生,如果不是所有人的赞同,这个斋会就不能如你所愿地召开。”
无谋而没有主见的金珉泰见大家很难接受,退而求其次道,“好啦好啦,那就等验证具容夏不是时再说惩罚。我可是有十足证据的。”
“我不同意!”桀骜冒出来喊道。众人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旁若无人地上前拉住女林的手,“我们走。”
桀骜的行为激怒了众人。
“成均馆儒生的斋会是大家来决定的,任何人都无权否定。”“桀骜也太嚣张了,完全不把成均馆儒生放在眼里!”“我看斋会也一并讨论对桀骜的处罚好了!”“对,对!”……
“文在信儒生,你还没听过当事者本人的意见,你能替具容夏儒生做决定吗?”夏仁秀挡在桀骜面前。
桀骜转头对女林道,“说,你不同意。”
女林静静看了桀骜的眼睛半晌,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噪杂声中,慢慢,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对满是热切神色的他说,“桀骜,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桀骜说什么,我都会说好的。
不久前的那天夜里,星光璀璨,那个一身素色的家伙用那双比星辰还漂亮还清澈的眼睛看着自己,对自己这么说。
桀骜,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话语在转眼间已改弦更张。人的心意,竟是如此容易改变。
伸出的手得不到回应,只有清风抚过,空无一物。
(完)
(https://www.mangg.com/id15187/819482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