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蒹葭殿的门缓缓打开,烛光中苏玉柔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在添喜的带领下冉冉从殿中走出,秋风一过,吹的她衣袂微微起伏,更显得纤细单薄。
祁振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颤,回头冲鹿鸣喝道:“还不快把刺客带出去。”
说罢,他快步上前,握住苏玉柔的小手,用高大魁梧的身子遮住她的视线:“柔儿,你怎么出来了?”
苏玉柔的指尖冰凉,刚刚她弹琴的時候,蓦地听到一声呼唤,还未听清,就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扰乱了心神,添喜说外面有人喊捉刺客,她才停下弹琴,走出门来看个究竟。
刚才捉走的是刺客?苏玉柔绕过祁振的身子,想要去张望一下,到底刺客是何方神圣時,就被祁振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他明黄色龙袍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从肩头淌下,闯进她的视线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受伤了?”苏玉柔抽出手来,愣愣的看着他的肩膀。
祁振微微一笑,揽上她的肩头,低声道:“没事,夜深露冷,我们早点休息。”
苏玉柔回头张望,众人已经将刺客带走,她心下狐疑着,眼神却最终落在他的伤处。
“你还是叫个太医来包扎下吧。”
祁振裹着她的身子,将她带回到蒹葭殿内,两人坐在床榻边,借着摇曳的烛光,看着她的面庞,祁振心头滑过一丝暖意:“你在担心朕?”
苏玉柔别过脸去,被他的话语弄得心神不宁。眼神微微有些闪烁,闷声道:“我才没有,只是觉得——你这皇位坐得这么提心吊胆,当初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夺在手中?”
祁振缓缓将她的肩膀扳回,俯视着她微颤的睫毛,低声道:“柔儿,朕曾经和你说过,朕的母妃是怎么死的,就算为她报仇,朕也要夺走这江山,也不枉她受过的那些冤枉和折辱,若不是你一再劝阻,朕早就——”弑父而立了?
苏玉柔抬起水眸,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想到曾经听到的那些传闻,缓缓垂下头去:“算了,再多说也无益了,你已经得偿所愿了。”
“不——”祁振将她的头轻轻的靠在自己肩窝处,大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朕是得到了这江山,可是朕不快乐,因为——朕不想弄丢了你。”
苏玉柔垂下头,请叹了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皇上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
祁振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柔儿,说起当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手是说身。
他神情温和,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苏府宴会,满座恭维之声,无外乎他的赫赫战功而已。可是只要他一离席,就可以想见,他们会怎样非议他的出身。就算他功高盖主又如何?还不是为别人打江山?
就算眼前繁华似锦,又能怎样?不过是陪衬?太子死了,父皇迟迟不立储君,难道就因为他的母妃是戎国人,他就只能成为攻城略地的替死鬼?一到征战之時,父皇就会派他到最危险的地方,恨不得借他人之手了结他的姓名,却换来了他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现在天下大定,若不是他手握重兵,只怕早就兔死狗烹了?
出了宴席,他摇摇晃晃误入苏府后花园,风一吹,他的酒意涌上头来,看到一个黑影,以为是树,孰料扶上去险些摔倒。
“王爷,小心。”
“你是谁?男女授受不亲,不怕别人非议吗?”祁振脸色阴沉,酒气熏天,眼睛却寒凉如星。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王爷又何必在意。”
他咀嚼着她的话语,喷着酒气,看着她那双睿智沉稳的眼眸,心轰然洞开。
……
苏玉柔也回想起当初的那个夜晚,她只是有些心疼,他一个人落寞的远离宴会,俊朗的眉头紧锁着,眸中满是疼痛。从那以后,他出现在苏府的频率越来越勤,那双眸子也越来越深邃,让她无处遁身,直至落入他的深情陷阱,步步沉沦——
“柔儿——”祁振低低唤着她的名字:“朕知道,朕错了,倘若回到三年前,朕一定会回绝父皇的赐婚,风光的迎你入门——”
苏玉柔的心一颤,眼前晃过三年前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系着红花从她面前经过的情景,鼻子微微一酸,颤着声音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朕当然要说,你心里怨朕当年娶了别人,可是朕的心从来未曾背叛过你,朕的后位等着你,朕的子嗣也只能由你来孕育,柔儿,朕会用一生来补偿你。”
苏玉柔抬起头,迎上祁振深情的目光,说不动心是假的,可是他们之间横亘的已经不止是感情的变故,还有——她父亲的死,凌云的生死未卜——
“皇上,你不必如此,你如今已是皇上,美女要多少有多少,又何必非我不可?早晚有一天,你会腻的。”
“你不是朕,你怎么知道朕会腻?”祁振不悦的开口。
苏玉柔别开脸,陡然想起三年前,贺凌云在苏府向她求婚時的会话——
“玉妹,你看鱼多快乐?”
“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乐。”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快乐?”
“玉妹,你知道你生姓淡泊,所以打算婚后就与你卸甲归田,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你喜欢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我就为你种一个菊园,你喜欢庄子的‘秋水’,我们就在秋水降至時去东海看百川灌河……”
“凌云?我不值得你卸甲归田?”
“值不值得,只有我最清楚。就像鱼快不快乐,只有鱼自己才最清楚?”
……
“在想什么?”祁振的吻已经密密落下,不容她反抗,霸道中带着温柔,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
“别这样——”苏玉柔依旧挣扎着,用手推拒着他,在碰到湿热粘稠的液体時,才猛地缩回了手:“你的伤——”
“没事。”祁振解开衣袍,刻意露出那一处伤来,在她的不忍中慢慢翘起唇角,俯身而上。
“祁振,我不想——”苏玉柔已经气喘吁吁,却猛地坐起身来,她不能这样做,她已经背叛了凌云,她又怎么能做一个不孝之女?
祁振捏着她的肩头,看清她的挣扎,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在面对饿狼扑来時的忐忑、惊慌,还有无措,这让他慢慢转身,仰卧在床榻上,一勾手,将她揽在肩窝处,扯过被子,低声道:“不想,那就睡吧。”
苏玉柔浑身绷紧,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就放过她,刚刚她已经能够感觉到他蓬勃待发的欲望。
半晌,见他没有动作,她才长舒了口气,悄悄的侧过头,偷偷的看他睡没睡着。
谁料他也侧过头来,看着她:“睡不着?”
苏玉柔有些尴尬,扭过头,淡淡的开口:“困了。”
祁振并不揭穿她,只是在被子中摸索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困了就睡吧,明天的大婚,会很累。”
苏玉柔闭上眼,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顺着她的手指一点点上传,不知不觉,终于阖上了眼睛。
——————————————雨归来——————————————
椒房殿内,徐暖心坐在暖榻上,秋意已深,她眉头深锁,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大红嫁衣,眸色里的火花一闪而过,她忘不了三年前,祁振骑着高头大马前来徐府迎亲時的英姿,当初风光的肃王妃,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叫“柔儿”的女人。
柔儿,苏玉柔,苏柔儿,她们若是同一人,那么——
“娘娘,国舅爷送来的密函。”喜来上前,将袖口中的一封信函递呈上去。
徐暖心将嫁衣叠放好,盖上箱子,接过信函,眉头微皱,想必是父亲在牢中有什么变故?纤纤玉指撕开看后,她大吃一惊,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半晌,唇角缓缓弯起,微笑道:“甚好,本宫这就去蒹葭殿——”
徐暖心刚刚走到一半,陡然听见有人喊“有刺客”,她惊愕的收住脚步,躲在花阴之下,看到一道身影跳入蒹葭殿内,虽然只是一瞥,却令她心神狂跳——
他会不会是贺凌云?
紧接着看到皇上走进了蒹葭殿,一直到灯火熄了,也未见他走出。
徐暖心将手上的信捏成一团,唇角微微扬起,她慢慢转身,倘若苏柔儿真的是苏玉柔,那么明天的婚典,一定会更加精彩——
————————————雨归来——————————
清晨,苏玉柔被一阵摸索弄得睡不安稳,脖子上传来他温热的气息,苏苏麻麻的向下,她躲避不开,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自己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大手上下抚摸着。
“别——”
苏玉柔软着身子,想要避开,祁振则深深的嗅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身下紧紧贴着她的柔软,低声道:“恨不得现在吃了你。”
说着身子微微一撞。
苏玉柔闪躲不及,脸色涨红,冷下声音:“你——你不是要早朝吗?”
祁振微微一笑,感觉到她的颤栗,满意的含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今晚,朕要给你一个难忘的大婚之夜。”
苏玉柔扯过床头的衣衫,披在身上,心头微微不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能拒绝吗?
“皇上——”
祁振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听到她召唤,立刻回过头来,等待她继续开口。
苏玉柔的话哽在嗓子处,她垂下头去,低声道:“你可不可以换个大婚的对象?”
祁振眸子一紧,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你说呢?”
苏玉柔纠结的看着祁振,又渐渐无力的转向床侧,凄凄的开口:“你决定的事,何曾为谁动摇过呢。”
祁振微微捏紧拳头,冷眸流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就这么不情不愿?”
苏玉柔心头微痛,缓缓的低下头去:“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祁振站在那里,殿内的空气陡然变得稀薄,酸酸的话语脱口而出:“当初嫁给贺凌云,一定是欢天喜地吧?”
苏玉柔尴尬的愣在那里,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祁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当初是欢天喜地吗?
——————雨归来——————
梳洗罢,苏玉柔坐在床榻上,看着太监们抬来当日备好的凤冠霞帔,神情恍惚。
那天被弄坏的凤冠也已修好,盖着半透明的红绸,盛放在朱红色的托盘里,大红喜服上烫金的凤凰耀人耳目,无比精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嫁衣,却一定是她最后一次穿上它。
“娘娘,徐娘娘求见。”添喜不情愿的前来通禀。
她来做什么?苏玉柔回想起三年前,那顶大红花轿从她面前经过時,她不知有多羡慕和嫉妒轿中的人,没想到三年后,竟然换了个角色,若自己是她,此刻不知该如何心伤。那个明媒正娶的肃王妃,要有怎样的气度,才能忍气吞声,甘居人下?
“请吧。”
徐暖心缓缓上殿,眼神在瞥见那红色的礼服時,眼中闪过一簇火花,又慢慢沉寂下去,伏倒在地:“妾徐氏参见娘娘——”
苏玉柔看着她谦恭的跪倒,微微有些恻然:“请起吧。”
徐氏淡然一笑,唇角却升起一丝悲哀:“臣妾真羡慕娘娘,一入宫就可以得到皇上的钟爱,就算众大臣以死相谏也坚持要立娘娘为后,不像臣妾,三年无出,现在就连老父落入狱中都无能为力。”
苏玉柔搅动的手帕,心中略略不安,低声道:“皇上会放了那些大臣的。”
徐氏摇摇头:“娘娘有所不知,皇上他那个姓子,说一不二,决定的事谁劝也不听,算了,将来娘娘就知道了。”
苏玉柔心底翻腾着莫名的酸意,淡淡的摇头道:“他想什么,与我无关。”
徐氏低声道:“选妃当日,暖心对娘娘多有冒犯,还望娘娘恕罪,如今娘娘即将入主六宫,暖心别无所求,只希望能救出父亲,就心满意足了,绝不敢和娘娘争宠。”
苏玉柔咬了咬下唇,沉声道:“徐娘娘说的哪里话,他宠幸谁是他的事,这些话不必对我讲了。”
徐氏脸色微白,低低应了一句道:“暖心逾矩了。今日前来,只是想问一下皇上昨晚遇刺可曾受了伤——”
苏玉柔想起那流血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答道:“还好。”
“贺将军武功那么高,希望没有伤到皇上才好。”
苏玉柔微微一愣,惊诧的抬起头来:“你刚才说刺客是谁?”
徐暖心像是吓了一跳,还未等开口,就听见门外高声喊道:“娘娘,凤辇已至。”
这時太监、宫女鱼贯而入,纷纷在阶下叩拜。
徐暖心指尖收拢,也跪了下去:“娘娘,臣妾告退——”
“慢着?”苏玉柔急急的唤住她,压低了声音:“你说昨晚的刺客是贺将军?是贺凌云吗?”
徐暖心低声道:“臣妾看着是,可是贺将军已死,只怕臣妾认错人了。”
苏玉柔还想再问,太监们已经捧着凤冠上前,跪倒在地:“请娘娘上辇——”
苏玉柔见徐暖心要走,一把扯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可知道,刺客关在何处?”
徐妃迟疑了一下,似乎十分为难。
“快告诉我。”
徐妃低声道:“昨晚臣妾隐约听说,好像将刺客关在宫内的水牢了。”
苏玉柔心急如焚,倘若刺客真的是凌云,那他落在祁振手上,岂不是会生不如死?她一定要去看个清楚?
来不及戴上凤冠,她就朝殿外奔去,司礼太监急急的喊道:“请娘娘上辇——”
“娘娘——”追出来的太监捧着凤冠匆匆追上。
“皇上现在在何处?”苏玉柔跑出殿外,才发现殿外是寒实派御林军护送的十六人抬的凤辇,宫女、太监浩浩荡荡,根本跑不出去。
“娘娘,皇上去告祭天下、太庙去了,到了吉時,就会前往太和殿,等候娘娘的凤辇。”
吉時是午時,现在是巳時,还有一个時辰,她一定要找到凌云?
“娘娘,万万不可——”
苏玉柔径直来到寒实面前,颤声道:“昨晚的刺客是不是凌云?”
寒实暗暗吃了一惊,面色微窘:“还请娘娘上辇,别误了吉時。”
“回答我,是还是不是?”苏玉柔声音越发犀利。
“臣不知道。”寒实避而不答。
苏玉柔拔下头上的金钗,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厉声道:“寒将军,若你不肯带我前去宫中水牢,我就横尸当场?”
寒实吃了一惊,上前一步,谁料苏玉柔早有防备,向后退了一步,金钗已经刺下了一分。
“慢着——”寒实急声道:“娘娘,万万不可?”
“带我去?”
寒实见状,挣扎半天,慢慢的捏紧了自己腰下的佩剑,眼中闪过一丝绝决的神色,在缓缓点头的時候,已经做下了另一个决定。忠义难两全,他只能选一个。
咬牙牵过身边的马,寒实带着苏玉柔上马,越过众人,朝水牢方向奔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徐妃缓缓来到众人面前道:“娘娘有要事在身,你们大可先行一步,寒将军自会送娘娘与你们会和,莫要误了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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