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若是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的。
她从行军床上爬起来，匆忙走出船舱，见李元绪站在甲板上，听着祁律向他回禀消息。
“属下探听得知，董方卓往祁县派兵一万余人，往吴家镇派兵两万人，往西麓山派兵一万余人。”
李元绪：“他们何时出发？”
“天一亮，川渝军便往周边的县郡急行而去。”
谢兰若闻言，上前请命道：“李将军，我请愿前去支援郑副将和周副将。”
“支援什么？”他抬眼瞧着她道：“那俩老头一见情况不对劲，跑得比谁都快，你去了只会拉他们的后腿。”
她听了这话，一开始还替郑瘸腿和周大嗓门感到冤屈，等到日上三竿，这俩人率领着十来艘沙船浩浩荡荡地返航，她顿时觉得李元绪的话，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
郑瘸腿和周大嗓门将船驶停岸沿，便招呼起将士们搬伤员。
谢兰若跳过甲板，抬起重伤员的担架，就往江映禾所在的船舱里走去，“这次怎么这么多将士受了伤？”
周大嗓门摇了摇头，“别提了，我们截断川渝军的先遣部队后，一大波人就反扑了过来，要不是我和郑瘸腿跑得快，这些将士们一个都回不来。”
江映禾迎面走了过来，她看了眼担架上的重伤员，冲他们说道：“将人抬进去，用酒灌他服下麻沸散，这腿伤成这样，我要马上给他剔骨。”
谢兰若从没见过人剔骨，经不住心下凛然。
伤员被一刀砍中了小腿，整条右腿血肉模糊，他失血地晕了过去，被抬到行军床时，整个人奄奄一息。
谢兰若掐住他的下巴，用一碗白酒作药引，往他嘴里灌下了一碗麻沸散。
“动作快点，绑住他的手脚。”
江映禾命了她一声，而后扯下那人的半截裤腿，用外洗的汤药冲洗过他的右腿后，取过一把尖刀，在火焰上灼烧。
谢兰若见她马上就要动刀了，扯过纱布条，将伤员的手脚绑在了行军床上。
江映禾手持着尖刀，剔除着骨上的脏污，伤员疼得痉挛了起来，她稳持着刀尖，吩咐了下去，“按住他的手脚。”
谢兰若和周大嗓门分别按住了那人的四肢，就这么从头到尾地，看着她给人接起了右腿的断骨。
她原先对江映禾的偏见与不满，经此一事后，全淡了下去。
后面进来的将士伤得不重，大多是些皮外伤，江映禾一一查看过伤口后，让谢兰若打下手，将伤口全包了起来。
忙到最后，她才抬眼看了下这个“帮手”，没想到会是那天夜里醉酒的谢大都督。
谢兰若见她僵站在那里，出声问道：“江大夫还有何吩咐？”
江映禾盯着她那英挺的眉眼半晌，最后挤出了一句，“恕我冒犯了，都督可以走了。”
“两个时辰后，还有将士的伤口要换药。”
谢兰若手里拿着一沓她开出来的药方，“我去煎药了，这里人手不够，我怎么可以走。”
江映禾见她去抓药，出声喊停了她，“都督，我去给你找一件白布褂子换上。”
谢兰若低头瞧了一眼，见自己一身脏污，接过她手里递过来的褂子，脱下外袍，想也没想地套了进去。
老薛头第二个返回小岛，见了谢兰若，他嘴里絮絮叨叨地念个不停，“要不是李元绪下了死命令，我抡起大刀就将这批叛军给砍了，害了我这么多士兵，我留他们的狗命干什么。”
这次的伤亡有点惨，一下抬回了两百多名士兵，甲板上摆满了担架。
谢兰若给伤员淋上中药后，动作麻利地包扎起了伤口，末了用嘴撕扯下纱布，打上一个结。
“师父，你这伤亡情况，怎么比郑瘸腿他们还要惨？”
老薛头不服气地道：“他俩围剿了多少川渝军？”
谢兰若听周大嗓门提了一嘴，“约莫两千人。”
“我这里剿杀了敌军不下三千人，他们这俩个逃兵，能和我比么？”
老薛头见她一炷香时间没到，就处理了两个伤员，不免替这些受伤的将士们担心，“你这处理伤口的手法，合不合规矩？”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何尝见她给人包扎过伤口？
“江大夫手把手教出来的处置手法，师父不信，以后有机会我给你包一个试试。”
老薛头上手抽她，被她抢先一步地跑了。
天色渐晚，时近昏黑了，裴轶都还没有回来。
老薛头说要出去探一探情况，李元绪让他再等一等。
一旦交手，即便是战败了，也会有人回来通传消息，什么都没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裴轶还在埋伏。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尽黑。
谢兰若站在船舷上，望见江水深处闪烁出零星的灯火，近了，星星点点的光汇聚着向他们驶来，她就知道是裴轶的沙船返航了。
船停靠岸，她带着药箱跳上了甲板，一眼就看见了裴轶的手腕受了伤，他被人砍了一刀，鲜血湿透了广绣，正淋漓地往下滴。
她疾步走过去，将手里的渔灯往上一提，照见他小鱼际上豁开了一道血口，她将渔灯交到了他手上，“好好地拿着。”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碗，倒上浓稠的中药，二话不说地抓过他的手，就往碗里的汤药里按了下去。
“这中药能止血敛收，疗效奇佳。”
裴轶提灯看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她的那张脸。
许是谢兰若都没有意识到，她扎束起长发，身上着一件白布褂子，那是医女才会穿的衣裳，就她那精致的骨相，没用“公鸭嗓”说话时，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娘子。
她抽出他的手，撒上止血散，一圈圈地缠绕上纱布，而后低头咬断布条，在他手上打了一个花结。
“不要沾水，明日再来找我换药。”
“成。”
裴轶低眼一直在看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抬头往外看去，就见李元绪站在另外一艘船的甲板上，也在一个劲地看着谢兰若。
而她浑然不觉，提着药箱就朝另一个受伤的将士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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