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研究我喜欢的张爱玲 > 第一八八章 张爱玲的“对照记”的记忆

?张爱玲孤独地行走在异国的天空下,她是大隐于世的独行者。张爱玲在最后几年里生活是完全封闭的,到最后一年,她几乎连来信都不再拆开,所以外界之人,对她的这一段生活知之甚少。

  淡于水的,是她的心境。自从1969年,张爱玲移居加州,自此之后,直到1995年她悄然去世的26年时间里,张爱玲几乎从公众世界消失了。她似乎不再是这个红尘世界行走的人。除非万不得已,她基本上不与外界接触。除了读书,看电视,整理旧照片,以及写一些读后感及回忆性的文章外,那就是赶紧圆梦,圆她要赶紧完成的两部最后作品的梦:《海上花列传》和《红楼梦魇》。张爱玲终于完成了自己的这两个梦。张爱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候的张爱玲已经很少创作了,她几乎是抛开了所有创作的五彩文笔,完全埋首在中国的故纸堆里。每当她的指尖触到这些泛黄的书页,莫名其妙的,她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恍恍惚惚间,故国神游。她觉得自己触摸到的是遥远中国一脉汩汩流动的的温热血缘。

  张爱玲感觉着自己穿着旗袍,走在新大陆的街头。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可是那些面孔是那么的陌生。故国千万里。她曾经在那里那样热烈地追求过亲情和爱情。她是多么渴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活。可是,如今只剩下寒夜街头踽踽独行的身影……有谁知道,冷静沉默的外表之下,她的心灵是一座真正的呼啸山庄!

  此刻,张爱玲走到落地玻璃长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熙攘人寰,万家灯火,一片辉煌。每盏灯下一定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隔着茫茫的金山湾海水,可以眺望到遥远的旧金山的高楼与莹莹飞舞的灯光。今晚上有月亮,真好!

  可是,那月亮已不是半个世纪前上海滩的月亮了。月儿弯弯的,病恹恹地淡淡地挂着。张爱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真的,忽然很想念上海,想念那“朵云轩信笺上的铜钱一样大的”上海的月亮。她也想念故乡的亲友们,姑姑,弟弟,苏青……。期间,她曾给姑姑写去过几封信。信中谈到的,无非是一些病痛对自己的折磨。其无可奈何人生境遇凄凉之感,形诸笔端。给弟弟张子静则很少写信,并且在信中非常坦白地告诉他,自己没有能力在经济上支持他。

  张爱玲拿起了书桌上的一面小圆镜子。这是她那年在唐人街的集市上买的。她爱极了镜子后面那轮圆圆的月亮,以及用隽秀的柳体书法题写着的唐朝“太平宰相”张九龄的诗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张爱玲把镜子转过来,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端详过自己了。恍惚之中,她觉得那镜子就像《红楼梦》中的“**”,其中会变幻出就令人吃惊的物像:雾失楼台、烟锁重楼中隐现出一位东方少女的身影。……。

  忽然,少女的身影渐渐隐去,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短短的花白的头发,瘦削的面颊,苍白的唇……张爱玲茫茫地扔下了镜子。年华老去,美人迟暮。她曾在自己的散文集里有过《迟暮》这篇文章,这篇文章里的词句“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云一般霏霏然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貌,盛气,都渐渐地消磨去了。”现在全部都恰如其分地显示在自己的身上。

  “哎,老了。”张爱玲低声叹息道。她打开了那只随身携带的小箱子,轻轻地捧出那本珍藏在箱底的厚影集。张爱玲把一切东西都看成是身外之物。这几年陆陆续续搬了好几次家,许多东西也都扔掉了。惟有这本脱了线的旧影集,一直陪伴着她。

  1994年,张爱玲此时乐意做也只能做的最后一件文学创举就是,她要整理一部带有自传体的《对照记》。这就是她要发表自己一生中的最后一部作品《对照记》。这部作品对于她的个人研究非常的有价值,大概亦是她自知大限将至,有意识地留一份真实的资料给世人。对于这样一个终生以文字的方式面对这个世界说话的人来说,这部作品是她在幽居岁月里对这个世界说的最后的话,平静的,不带任何特意为之的姿势。

  这又是张爱玲式的“传奇”,她把她收藏在身边的她和家人的照片以艺术的形式摆列下来,配以惊鸿一瞥的短语介绍,便仿佛把一本百年中国的现代历史形象地展示出来。她向世人展示了那一百多帧她和她家人、朋友的珍贵的照片,尤其以她早期的生活照片居多。飞动着中国不停运转的脚步。一个传奇性女作家的前尘后缘,便在这飞动中凸现出来。

  这本《对照记》,不仅给作者留下了形象的人生札记,更为文学史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图文传记的范本。张爱玲甚至藉此书的老照片对自己的身后之事做了预言:“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此时的张爱玲,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大限就要来临了。

  张爱玲坐到桌前,开始了她最后一本书《对照记》的写作。她要公开这些私人照片,让世人看到一个真正的张爱玲。

  在这本影集里,有母亲、姑姑、炎樱的影像,也有不少她风华正茂时代的照片。然而,独独缺少的是男性形象。仅有的她父亲的形象,也是在一张集体照里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不十分真切。在她的一生中均留下刻骨铭心印象的两个男性:胡兰成和赖雅都没有出现。也许,张爱玲觉得自己的一生缺少爱情的。如果说,与胡兰成的情缘如同“水月镜花”,那与赖雅的恋情则不免让人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当然不能解释不收两位丈夫照片的原因。也许没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她只是——不愿意让人家指指点点。

  1994年,台湾《中国时报》授予张爱玲特别成就奖,以感谢她一生对中国文学的贡献。张爱玲回寄给《中国时报》一张她近期的照片,为了表示这是近期的照片,她的手中还特别拿了一份该年7月份的报纸,头版头条标题是“主席金日成昨猝逝”的消息。她微笑着,向着前方,眼睛里透露着明镜一般的真实,像喜亦喜,像忧亦忧,一世才华,终生成就,在这位女作家身上已经丝毫不现,有的却是道不尽的平淡、沧桑和自然。这就是张爱玲的境界。这时我们看到,张爱玲已经非常的苍老,而且有一种出奇的病态的瘦。

  ——到最后,她也要惊世骇俗一次!

  这就是张爱玲的最后一张照片,这也是她留给世人的最后影像。她手中握着的那一卷报纸上,赫然印着“主席金日成昨猝逝”的黑体大字。让我们看罢令人有一种心惊的感觉。她究竟要传达出一种什么意思呢?这个亮相,使不少张迷惊骇,甚至有人认为很不祥。

  但,这就是张爱玲——命运就是再严酷,她也没有屈从,到最后也还有心情挑战与调侃。也许,这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森森然可怖的“死亡”气息。她是在向读者们隐隐然地透露着一个讯息:她将不久于人世了。

  她决定通知皇冠出版社,再版《对照记》时,要把这张照片放在最后一页,并补充了如下的文字说明:

  “写这本书,在老照相簿里钻研太久,出来透口气。跟大家一起看同一头条新闻,有‘天涯共此时’的即刻感。手持报纸倒像绑匪寄给肉票家人的照片,证明她当天还活着。其实这倒也不是拟于不论,有诗为证。诗曰:

  “人老了大都

  是时间的俘虏,

  被圈禁禁足。

  它待我还好——

  当然可以随时撕票。

  一笑。”

  幽默依然如故。不过,她虽老了,却绝没有被时间所俘虏。最后的这几年,是她相当勤奋的几年,写作的速度很惊人。

  无人打扰,不为钱所困,尚有精力书写回忆录——这不正是一个作家晚年最圆满的境界?对于自己的一生,晚年的张爱玲在她最后这部面世的作品《对照记》中曾经有这样的“自画像”:

  “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有同感。

  然后是崎岖的成长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满目荒凉,只有我祖父母的姻缘色彩鲜明,给了我很大满足……

  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经遥遥在望。一连患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人生最繁华的她已走过去了,人生最苍凉的她也经受过了,年过七旬的张爱玲进入了人生的天籁境界。她洞穿人世沧桑,在时空的轮回里升华。她无欲望,无牵挂,无留恋,坦然地面对已经走近的大限。

  张爱玲说过:“人生是在追求一种满足,虽然往往是乐不抵苦的。”

  张爱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追求的是一种安静的、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没有大的勇气和大的彻悟,真可谓是“乐不抵苦”的。张爱玲自得其乐,并非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她的人生道路太过曲折,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于是,当静谧与沉寂在她身边弥漫时,她是充满着喜悦去拥抱它的。尽管这喜悦里充满了苍凉。

  12岁的时候,张爱玲曾经在上海圣玛丽亚学校的年刊《凤藻》上发表过一篇短篇小说《不幸的她》。在小说中,她叹息道:“人生聚散,本身常事,无论怎样,我们总有藏着泪珠撒手的一日。”

  张爱玲的这一天在她自己12岁的时候就精确地预见了人生的凄凉。

  我们可以想象: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张爱玲轻轻地合上了老相册。她累了,她想休息了。也许,她没有想到自己要睡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也许是永远。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淌过她的面颊,慢慢地渗入暗红色的地毯中。那种地毯的红是深沉的,带点褐色的,是那种经过风雨洗礼的红……

  姑姑张茂渊死后,给了张爱玲一个启发:姑姑的一切从简,与三毛轰轰烈烈、极尽戏剧性的哀荣形成鲜明对比,不由使她考虑自己的死法。

  1992年2月,张爱玲写信给林式同,指定他为遗嘱执行人,戏称“免得有钱剩下就会充公”。遗嘱非常的简单:一、一旦弃世,所有财产赠与宋淇夫妇;二、希望立即火化,不要殡殓仪式,如在内陆,骨灰撒在任何广漠无人处。在“遗嘱执行人”一栏里,张爱玲写的是林式同的名字。

  她考虑到林式同一定会感到突兀,便在信中解释道,前不久因为要委托上海的姑父代理大陆版权,她去文具店买委托书,顺便就买了一份遗嘱,“免得有钱剩下来就会充公”。

  3月,张爱玲又给宋淇写了信,告诉他自己的遗物将赠与他们夫妇:“还有钱剩下的话,一、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请高手译,没出版的出版……;二、给你们俩买点东西留念。即使有较多的钱剩下,也不想立基金会纪念。”

  张爱玲还对林式同说:“也没先问一声,真对不起。附寄了个副本来给您过目,不用还我。好在立这遗嘱一共只二十美元,如有难处,不便担任,再立一份,这一张就失效了。我除了点存款没值钱的东西,非常简单。万一有费用不够付,宋淇夫妇会补还。是否能行,等有空请晚间打个电话告诉我(477-9453),可行的话我就拿去登记。”

  从这里可以看出,张爱玲对于生死问题,看得很开,对身后安排是有条不紊的。可是,她恰恰没有留意自己最大、最具价值的一笔遗产——著作版权。这笔无形资产,在她,真的也就是无形吧,跟没有一样。

  她的这种超脱,留给世间的却是一些不超脱——在她身后,皇冠出版社和大陆多家出版社为张爱玲著作的版权,打起了无穷无尽的官司。

  林式同在自己的回忆录《有缘结识张爱玲》中这样回忆道:“张爱玲寄来了一封信,信中附有一份遗书,一看之下我心里觉得这个人真怪,好好的给我遗书干什么!……遗书中提到宋淇,我并不认识,信中也没有说明他们夫妇的联系处,仅说如果我不肯当执行人,可以让她另请他人。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子虚乌有,张爱玲不是好好的吗?我母亲比她大得多,一点事也没有……因此,我把这封信摆在一边,没有答复她。可是在张爱玲看来,我不回音,就等于是默许,后来我们从没有提起这件事,我几乎把它忘了。”

  然而,张爱玲并没有忘记。她从这时候且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从1991年7月开始着手,历时一年,完成了《张爱玲全集》的校对工作。

  在有生之年亲自校订自己的《全集》,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她此举的深意。稿件在台北与洛杉矶之间两地往返,费时费力,工程十分浩大。然而张爱玲不厌其烦,且特地为《全集》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即就是这部最后的作品《对照记》,副题“看老照相薄”。

  《看老照相薄》可真是一件伤感而又温暖的事情,一张一张的照片翻过去,仿佛翻过一页一页的流年。从出生到现在,她始终生活在上海,前30年,她生活在飞扬的上海传奇里面,后40年,她生活在对上海的想象与回忆里面。她的一生是一次旅行,一次朝着自己内心的完美旅行。现在这个旅行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第一张就是自己四岁时那粉团圆嫩的脸,安琪儿一般的甜美,张爱玲不由地笑了起来,自己也有过这样天真的时刻呢。

  后来便一天一天的长大了,懂得摆姿势了,多是张扬而气派的,有一张叉着腰站在阳台上的照片顶不清楚,可是母亲却以为好,去英国的时候特地选出来带了走,后来箱子寄回来,她又在母亲的遗物中发现了这张照片,当时忍不住泪如涌泉,现在看着,却只有唏嘘,没有眼泪了。

  这一张是姑姑的照片,她还是那么精美,那么恬淡,自己离国时姑姑就是这个样子,这一辈子姑姑在她的心目中就是这个样子了,永不褪色。

  这张是祖母带着尚年幼的父亲与姑姑,想到父亲,他从前绕室吟哦的样子便立刻浮现在眼前了,她早已经原谅了父亲,放下了对他的曾经的怨恨,她的血管里流着的是他的血。

  该书收入了老照片50余幅,从张爱玲的童年时起,到她40多岁止,50岁以后的一张也没有。书里还收入了祖母李菊耦、祖父张佩纶、父亲张庭重、母亲黄逸樊、姑姑张茂渊、以及一辈子的好友炎樱等人不同时期的照片。

  这些,祖宗先人的照片,都是真正的老照片了,她没有见过他们,然而,她可以感觉得到他们,在人生最孤独的时候,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就只有贵族的血统,是不可以改变的既定事实,是她在内心里一直引以为豪的。她提起笔,一字一句地写下:

  “我没有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

  1993年7月30日张爱玲写信给台湾《皇冠出版社》董事长平鑫涛说:“《对照记》加《小团圆》书太厚,书价太高,《小团圆》恐怕年内也还没写完。还是先出《对照记》吧。”

  同年10月8日,张爱玲又一次致信平鑫涛说:“欣闻《对照记》将在11月后发表……。《小团圆》一定要尽早完成,不再会对读者食言。”

  同年12月10日,张爱玲又去信给平鑫涛说:“《小团圆》明年初绝对没有,等写得有点眉目了会提早来信告知。不过您不能拿它当回事,内容同《对照记》与《私语》而较深入,有些读者会视为炒冷饭……。”

  从这些信中看,《小团圆》一书应当已经完成初稿,或者至少是大体完成。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堪称张爱玲生平最重要的一部遗作迟迟不再出版,倒叫人怀疑起这个消息的可信度来。

  我不大相信张爱玲会真的写自传,不过像《对照记》这样的随笔散文集或是《小团圆》这样的长篇小说那便另当别论,小说是作者与读者之间最短的距离,尽可以让作者躲在虚构的人物后面直抒胸臆而不必负责任。

  张爱玲曾经说过:“向女人猛然提出一个问句,她的第一个回答大约是正史,第二个就是小说了。”

  我们不妨可以这样理解:《对照记》是她的第一个回答,是正史;而《小团圆》则是第二个回答,所以是小说。

  《对照记》从1993年11月开始在《皇冠出版社》杂志连载,其间张爱玲一再修正,又亲自加了副标题《看老照相薄》,并于1994年出版单行本。1995年获奖。

  这部《对照记》就在当年11月出版发表。《对照记》一出,张迷们争相购买,又是一番洛阳纸贵的盛况,一年半内,就再版印刷了7次。而《小团圆》一直没有出版,而在她死后的14年,2009年4月首次在香港出版。几个月后大陆才出版,我只买到一本盗版《小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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