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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几乎是即刻便从榻间跳了起来,什么都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就要往门外奔去。未走几步,却被南承曜伸手揽腰,拦下了去路。
"殿下,"我情急地看向他,"外面的人是潋,我最小的弟弟,他必是担心我,才一路追到这里来的!"
南承曜依旧单手揽着我的腰,力道不重,却也并不放开我,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所以王妃就打算这个样子出去吗?"
我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此刻自己身上不过只穿了一件素白中衣,长发披散,甚至还赤着脚,一时之间,不由得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又是羞窘又是懊恼。
看见我的神情,他不禁莞尔一笑,忽而坏心眼般地低下头,在我的耳边暧mei低语,"即便王妃愿意,我却是断不能让你这海棠春睡初醒的容颜被人瞧了去的。"
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外面潋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来,我又是羞恼又是着急,平日里那些百转千折的心思一时之间仿佛全都用不上了,只能下意识地摇着他的手臂唤了声"殿下!"
他笑出了声,这才松开揽住我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我先出去看看,不会有事的。"随即推门而出,又随手为我合上了门,我在屋内匆匆换装,梳洗绾发,由于手边并没有女装,依旧是一身少年公子的打扮。
大概是方才南承曜交代过的缘故,我才出房门,立刻便有人引我往庭中走去。未走几步,我便看见南承曜负手而立,表情很淡,听见我的脚步声,他侧过头对我淡淡一笑,伸出了手。我几步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望去,不由得大惊。远处的庭院之中,围了密密的兵士,中央却是两人骑于马上,成对峙之局,他们分别是潋与秦昭。
我急声道:"殿下怎么不阻止他们?"
他看着庭中,淡淡道:"他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心护你的意思。"
看似无关的话语,我却在一怔之后,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硬闯朝廷官衙,尤其是严令禁入的要处,已是重罪,若在上京,如遇人刻意追究,即便是父亲也很难保他不受处罚。
我知道潋是担心我才会有此举动的,可是这般率性而为,又偏偏错生于官宦之家,只怕是早晚要吃亏的。所以,趁如今让他吸取点儿教训,也是好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我却没有办法不为他担忧,他面对的是秦昭,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威名远扬的龙飞将军。而秦昭,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只当他是乱臣贼子,毕竟他方才的话语是对南承曜表示了极大的不敬。
正暗自焦虑,却听得南承曜的声音重又响起,"你不用担心,只要不是在战场之上,非到了两军对阵这等万不得已的时候,秦昭的茂陵剑,是从不夺人性命的。"
秦昭使剑,名曰"茂陵",他守得南朝广袤的疆土和平宁静,护得漠北千家万户免受战乱之苦,亦是震得敌国将领都闻之色变。
而潋手中所持的,同样是一柄稀世名剑,唤为"湛卢",相传古时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铸名剑五柄,其中"湛卢"为五剑之英,集天地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可让丝绢及锋而逝,铁石近刃如泥,举世无双。
这柄"湛卢",乃我慕容家先祖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的,本该传给嫡长子,但大哥体弱不宜练武,因而"湛卢"在他手中形同摆设。
倒是潋自小爱武成痴,见了此剑更如同宝贝一般,常年耗在大哥房里死乞白赖地借这"湛卢"来舞。
他十岁那年,有一次大哥忍不住打趣道:古有杨时、游酢立雪求道,不如你也在我门前站上一晚,我就把这柄"湛卢"给了你,成全一段"立雪求剑"的佳话可好?本是玩笑话,却偏偏有人立时放了手中热气腾腾的马nǎi子,二话不说便大步跑到房门外去站着。
那时正是隆冬时节,上京城内已是漫天飞雪。大哥吓了一跳,忙追出门去拉他,他却站在那尺来深的积雪中不肯动,大哥连声请他不要站了,且允诺会立时把"湛卢"给了他。
小小年纪的他,却只是傲然地一扬眉道:"我喜欢的东西,必要自己光明正大地取之。"天寒地冻,不一会儿,便已经冻得双唇青紫,大哥吓得不行,只好差人去请了父母过来。母亲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训斥大哥,又是哄劝潋,好说歹说他却终是不听,打定主意非要站上一晚去换那"湛卢"。
父亲静静看了半晌,发下话来,只说由着他,我慕容家的男儿当是如此。父亲既这么说了,母亲和众家人再心疼也无法继续反驳,只能自屋中拿了厚厚的狐裘和暖炉给他,而他也就在那隆冬的冰雪中,整整站了一夜。
那一夜,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睡得安稳,天方明,大哥第一个便捧了"湛卢"冲了出去,潋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盯着"湛卢",勉强地弯了弯唇角,便重重地一头栽了下去。
那一次,让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就连大夫都不无感慨地说:"这个孩子的意志力太强了,竟然能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上一宿,那该要有多大的自制和毅力来维持清醒,才不至于昏倒啊!"
关于这件事情,直到如今,母亲都还常常半是玩笑半是感慨地提起。潋自小聪明异常,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最得父母欢心。而他桀骜不羁的性子和生起气来混世魔王般的脾气,却也一直让母亲头疼。
如今,我看着远处庭院中潋白衣胜雪潇洒持剑的身影,不由得苦笑,若是母亲知道了,不知该是何等地担心气恼。
正想着,却只见远处剑光一闪,是"湛卢"先出了鞘,接着是一声脆响,是"茂陵"迎战的声音。
与苏修缅在一起的日子,我虽没有学剑,但却曾看他练过剑,他也曾边出招边细细地讲解于我,时日长了,虽然自己不懂使用,却也能看出些门道来。
潋自幼拜师名家,又肯苦练,一招一式,无不精妙绝伦、飘逸灵动,看上去真是蛟若惊龙。而秦昭的剑法则要简单得多,没有任何花哨漂亮的动作,剑势沉稳、干净利落,却常常一发制人。两人都是用剑的好手,一时之间,"茂陵"与"湛卢"难分伯仲,围观的将士们的神情中,都带着了惊叹与钦佩之意。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围观众人无法抑制的一声低呼,潋的"湛卢"刺入了秦昭的左臂,而"茂陵"的剑锋,却已经直指潋的咽喉。潋一怔,而秦昭已慢慢收回了剑。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提步小跑而去。
南承曜并没有拦我,而我在扑入庭院的时候便听到潋干脆清朗的声音,"是我输了。"
秦昭随意地扯下衣角裹住了自己肩上的伤口,不带任何骄矜地开口道:"你只是缺少实战经验,与剑法高低无关。"
潋的面上丝毫不见懊恼,倒是隐隐现出几分畅快之色,他的声音再度清朗地响起,"输了便是输了,没什么好说的。我本该就此打住的,但现在我必须要找到我姐姐,得罪之处,慕容潋稍后再来请罪。"一边说着,一边重提"湛卢"欲往里面冲。
我连忙出声唤道:"慕容潋。"他听到我的声音,猛然转头,见到一身男装打扮的我之后,先是愣了下,随即朗声而笑,原本紧绷的神情也慢慢地放松了。
"笑什么,还不下马过来,看看你闯的祸,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我本是故意沉着脸佯装生气的,却在见到他满身的风尘和面上掩藏不住的疲惫后,心一软,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会这么千里迢迢地赶来,会这么不管不顾地硬闯邺城官衙,全都是因为担心我。
他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才彻底放松了神情,笑道:"还好,你没出什么事,那我也就不计较快马加鞭地赶这几个昼夜了。"
我看他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握了他的手轻语道:"走吧,我先带你去见殿下。"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怔然,"姐,你先等我片刻。"
我不解,他却已经松了我的手回身向秦昭走去,自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了秦昭,朗声道:"这是紫玉青茯膏,上好的伤药,若非你手下留情,原该是我用的。"秦昭握着青花瓷瓶,倒也不作态推辞,只淡淡地抱拳一谢。两人眼中,都有英雄相惜的光芒在隐约闪动。
潋见他收下,一笑,又举止潇洒地举步往府衙门外走去,径直行到一个臂上淌血的人身边,郑重其事地抱拳行礼。
我认得那人,正是那天在邺城官衙门外拦住我和疏影的那个守卫,不由得心一沉,立时间就明白了:他的伤多半是阻拦潋时,被这个小魔王挥马鞭所伤的。
只听得潋正心诚意地开口道:"这位大哥,方才是因为我挂念家姐安危,性子急怒了些,也没多想才硬闯的,因此伤了你。既然你不肯打还回来,我却不能安心,这就自伤一鞭,以此谢罪!"话音未落,他已经举右臂扬起马鞭,毫不迟疑地狠狠挥在自己的左臂上,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与那名守卫的伤处如出一辙,只怕还要更重些。
我一声惊呼,心疼不已,却当下不看他的伤,力持平静地上前对那守卫微笑,"今日之事,还望这位大哥不要与他计较,多担当些。"
那守卫见了我的面容正兀自疑惑,忽而恭敬地对着我的身后行礼道:"三殿下,秦将军。"
我回头,示意潋上前同南承曜行礼。我知道因为我的缘故,他对南承曜始终是颇有微词,不过眼下大概是由于自知理亏,他很干脆地就上前对南承曜行礼,"见过三殿下。慕容潋此次擅闯禁地,情知有过,愿受处罚。"
南承曜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治下向来赏罚分明,你虽不是我的属下,但却坏了军纪,纵然是我妻弟,亦不能免罚。"
潋听了,连眉都没皱一下,干脆利落地答道:"这个是自然,甘愿任殿下处罚,慕容潋当绝无二话。"
南承曜看着他,依旧是淡淡开口,"如今北胡进犯,我南朝勇士无不浴血奋战。最后决战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然而面对北胡倾全国之力的一战,我们的人手仍有欠缺。潋弟是慕容丞相的爱子,我若罚你去冲锋陷阵,不知丞相可会有异议?"
潋的面上已有藏不住的兴奋之态,却仍能举止从容地抱拳朗声应道:"为国效力,本是男儿之责,父亲只会感谢殿下肯给我这个机会。况且殿下以皇子之尊,尚且身先士卒,慕容潋又有何理由不披甲上阵,与我南朝诸位勇士共抗北蛮呢?"
南承曜点头,"你一无军功;二无实战经验,我只能安排你从位阶最低的兵士做起,否则不足以服众。自然,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是真真正正地冲锋陷阵。不知,你可愿意?"
潋面色庄重,单膝跪下抱拳道:"慕容潋在此领命,誓破北蛮!"
南承曜的眸光中微带赞许,转头去问身旁的秦昭,"就把他编到你的麾下,你看如何?"
秦昭闻言,遂抬眼向潋看去,正与潋上扬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彼此皆相视一笑。一人爽朗畅快,长久维持;一人明澈淡然,转瞬即逝。
秦昭侧眸,对南承曜正色应道:"谢殿下,得此一人,秦昭求之不得。破虏之日,将指日可待。"
南承曜留在院内听秦昭汇报,我则带着潋先进了屋,边帮他左臂的伤处上药,边淡淡道:"你就这么什么也不管地跑到邺城,上京那边可怎么办?"
我用的药,是伤药中药性最霸道的天心脉络散,原本他只是皮肉伤,寻常性温的伤药是完全可以应付的,但是我刻意想要让他长点儿教训,这天心脉络散虽然见效奇佳,可用药时,伤者的痛感是极大的。
我并没有刻意放轻包扎的动作,因而他疼得龇牙咧嘴,但看到我刻意沉下的面容,所有抱怨却只得重新压了回去,小声道:"我是先回上京交代好了,然后才能过来,你放心,我已经告诉家里了,你是因为思夫心切,才千里迢迢去往漠北的。"
我要笑不笑地看他,"我在信里交代你留在上京帮我善后,你就寻了这么个好理由,思夫心切,骗谁呢,父母亲要是信了你的鬼话,那才叫怪呢!"
他扬眉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问来问去我就是这个话,他们再怀疑也不可能不偏帮自家女儿吧,所以对旁人都只是说你在别苑小住,出不了什么问题的。既然有他们在上京顶着,我留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过来寻你呢,省得日日在家瞎操心,噩梦都不知道做了几回了。"
我忍不住心一软,虽然仍是沉着脸,但语气已经慢慢软了下来,手上动作亦是不自觉地渐变轻柔,"少给自己开脱,你这次来,多半也是瞒着家里的吧?"
他干脆大方地点头承认,"是,不过我留书了,跟你学的。"
我一时气结,瞪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将包扎好的绷带打了个结。
"姐,你轻点儿……"
他疼得龇牙咧嘴地怪叫,我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现在知道疼了,先前逞英雄的时候呢?"
他当下噤声,却仍是不甘心地看了我一眼,"明明是你错在先的,不声不响地就骑了我的‘逐风‘跑出来,漠北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家,你也敢!我原想着找到你后定要大发一顿脾气的,万没料到,现在被训的人反倒却是我。"
我尚未答话,他已经笑着哄我道:"好姐姐,被你骂我也认了,只要你不生气,就算打我两下也可以。你不知道,我在家里整日地梦见你,不是被马贼捉了,就是出什么事了,每次醒来,我都是一身冷汗,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怎么还能待得下去呢,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听他如是说着,我本就已经软下的心,当下再也撑不住了,一笑叹道:"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见我笑了,他的神情方彻底放松,低头看了看臂上的纱布,然后一仰头,姿态闲适地靠到榻上:"你可算是笑了,我臂上的天心脉络散的疼也算是没白挨。"
我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他:"原来你知道啊。"
他冲我扬眉一笑,"跟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虽然不懂医术,对这些草药什么的也总知道个一二,你刚把药瓶打开,我一闻那味就知道要不好了,看你那样子,却又只能认命,乖乖地由着你折腾,就指望着你折腾完后,气能消些。"
我微笑着拿起案上的书卷轻敲了下他的头,"这么说来,我帮你包扎,倒是在折腾你了。"
他笑起来,自榻间潇洒地起身,"古人常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看来是一点儿都没错,横竖我是说不过你的,罢了罢了,不如去看‘逐风‘,它若是饿瘦了,回头我可要找你算账--"他本是笑着说话的,话音却忽然顿住,我有些不解,抬眼看去,却见他面上的笑意早已不再,目光沉沉地盯着我的颈项间,声音里也带了丝紧绷感,"姐,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我诧异,顺着他的视线,以俯视的角度看向自己的颈项间,不由得大窘,昨夜欢爱留下的痕迹若隐若现。遂脸色绯红地一把抓紧了衣领,急急地起身背对着他站住,"没什么。"
他疑惑片刻,却是想岔了,声音越发地紧张起来,甚至是隐带怒意,"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是谁伤了你?不要怕,只管告诉我!"
我越发窘迫,"都说了没什么,你不是要去看‘逐风‘吗,还不快去。"
他如何肯听,见问不出结果,索性一伸手便抓住了我,我吓得死命挣扎,语带警告地大喊:"慕容潋!"
他却根本充耳不闻,一只手牢牢箍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已经轻轻拨开我颈项间的衣裳,低头去查看那所谓的"伤处"。
我羞窘万分,只见他面上的神情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一张俊颜立时涨得通红。即使是再少不更事,他也并不傻,且身在官宦之家,对于男女情事虽从未经历,耳濡目染之下,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如何看不出吻痕与伤痕的分别。只一愣,他便明白了过来,满面通红之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忘了放开箍着我的手。
我亦是尴尬极了,正欲出言让他放手,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咳,抬眼望去,南承曜正淡淡地看着我们,目光中似有不悦。
我轻轻打了下潋的手,他立时反应过来,如同丢开烫山芋一般跳出老远,也不看我,冲着南承曜匆匆道:"我去看‘逐风‘。"也不等回应,他便涨红着脸,头也不回地就向门外冲去,不一会儿,便连人影都看不到了。这般的不合礼仪,好在南承曜也并没有太在意。
我垂眸,浅淡地笑着行礼,"既然臣妾已经把该给殿下的东西交托了,也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待过两日疏影的病好全了,我们便动身回上京,不会叫殿下为难的。"
他看我片刻,淡淡笑起,"你从来就不会让我为难,既然来了邺城,就不想亲眼看我大破北虏吗?"
我一怔,他已经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漠北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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