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雨已止,皇城燕宫雾气弥漫。舍内宁寂,院中积水已退,董萼绕廊而过赶在晨钟敲响之前回了葭苑。自那以后,两人心结已解,便再没了顾忌,只仍似从前那般相待,董萼在葭苑当差,闲暇之余常去照料慕容昌胤,为他煎药,陪他说话,而慕容昌胤这一病则半月,这半月来,两人常常共处一室,本是行止由礼,问心无愧,奈何旁人见之,却颇为费解,因而宫闱之中有生出了些许不堪的闲话。夏时已至,又经雨露浇灌,燕宫内外一派绿意盎然,近日来更是暖风处处,惬意至极,檐下树影斑驳,庭院深深,宫人静候于外,燕平殿内,青烟缭绕,高越静坐于案翻看奏章,尚子行了进来,往上瞧了一眼,方躬身道:
“回大王,补药已送内舍,乃慕容护卫亲自接收,他还说改日要向大王道谢呢。”
“他的寒症还未愈么?”高越问道。
“已大好了,只是前时因病折腾的太过,至今身子仍有些虚罢了。”尚子道。
“可有人伺候在侧?”高越再问道。
“这······”尚子略有迟疑,抬眸便见高越面色凝肃,只好继声道:“近来倒是常见董萼姑娘伴于他身侧······”
尚子未敢多言便马上住了口,暗自抬眼只瞧高越眼眸渐垂,良久无言,因知他心中所想,此时尚子不忍再瞧他怅然之状,便避开眼眸,奈何耳畔却又闻得一声轻叹。
日光正好,清风不燥,于屋内闷了近月的慕容昌胤想出门逛逛,董萼深知他心性,便未阻拦,念他身子未愈,只拿来斗篷与他披上方同他一道出了内舍。因时气转暖,长廊行道上往来的宫人多了起来,他们听闻过近来宫闱内盛传的流言,此番瞧见那两人明目张胆的一同出行皆是一副“看戏”之态,奈何又惧慕容护卫脾性,便不敢做声,单瞧着两人的背影露出异样之色。许是此地过于嘈杂,不宜久留,慕容昌胤加快脚步,引着董萼绕过长廊,行至一清静之所,方感略有些乏便瘫身歪卧于石凳之上,任暖阳照耀着周身,骂咧道:
“一群灰不溜秋的家伙,整天只知叽叽歪歪,当真是坏了本护卫的兴致。”
骂完,他方留意起董萼在此,见她此时正立于其后瞧着自个儿,便敛了脾性,正身坐好,转怒为喜,浅笑道:“董萼,宫里所传的那些闲言碎语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想来深宫无聊,她们茶余饭后需些谈资遂才造谣到了咱们头上,你可千万别······”
“可我已经放在心上了,该当如何?”
董萼浅声打断他,此时,那双向来淡漠的眸子正饱含深情地瞧看着眼前之人,闻得那话,慕容昌胤笑意渐止,终是少年长成,情窦初开,不知该如何应对此番情义,他悄然颔首,暗压住心底的窃喜,却又不忍伊人久候,方抬眸迎上她的目光,挥手示意她于自个儿身侧坐下,董萼会意,瞧四下无人,方缓步行了过去坐于他身后的青石上。此地清幽宁寂,鸟鸣悦耳,暖阳惬意,两人不远不近的坐着,一时无言,极少与女子打交道的慕容昌胤略有些拘束,不自觉的于双膝摩挲着手掌,酝酿了良久,方才低声道:
“那双靴子颇为合脚,难为你费心······”
“你怎知是我?”
“我脾性不好,在宫内得罪的不少人,哪会有人敢对我芳心暗许啊?”
“这倒也是。”
两人正低声私语着,忽见前方小道上有一宫女行过,本是不必在意,奈何那宫女瞧着颇有几分熟悉,慕容昌胤方定睛细瞧,认出那人正是斯琴,方凝了面色,双手握拳,猛然起身问道:“我罚跪的那几日,斯琴如何处置了?她诋毁自个儿主子清誉眼下为何还好端端的?”
“因她当日于燕平宫当着大王的面儿说了不敬之言,那日回了葭苑,和妃娘娘便将她逐了出去,许是念着好歹主仆一场,并未送她去浣衣司,而是将她打发到了丽妃娘娘那儿。董萼起身道。
听闻此话,慕容昌胤怒气上头,咬牙道:“那岂不是便宜她了,任由着她去和丽妃沆瀣一气?”
“非也。”
董萼否道,只见她唇边泛起笑意,斜睨着慕容昌胤,见他容色不解,方带他跟了上去。那斯琴垂首行于前,似有拭泪之状,待出了园子方仰首作出一副轻松之态,奈何道上遇见的宫人瞧见她皆面露异色,退避三步,更有甚者肆无忌惮地对她指指点点,三五几人肆意谈论着,听着众人言议之声,斯琴终是承受不来,捂脸跑开,待至东寒宫门前迎面撞见了里间掌事的宫女,那宫女被撞的疼了,又见她这般慌张之态,便出言训了几句,又骂她一大早庭院不扫,茶炉不烧,只知于外头闲逛,待出了气,方让道放她进门。随于其后的慕容昌胤瞧见此景,心中有疑,董萼觉之,方又道:
“自那日她于燕平宫大殿出言不逊便沦为众矢之的,丽妃娘娘如何能容她?只不过是碍于大王最中意的贤德之名才将她留下,让她于宫内做了最低等的洒扫宫女罢。”
“此女年纪虽不大,心思却多得很,只怕仍旧不老实。”慕容昌胤蹙眉道。
东寒宫中,斯琴执帚清扫,宫人来来往往从前而过,皆对她不曾搭理,更有挑事者将剩菜剩菜倒于院中等她来扫,对此,斯琴虽是气不过,可也深知自个儿眼下的处境,便不去争辩,只强压着心气蹲身跪地将那些污秽清理干净,立于廊上的玉菡瞧见此景方下阶入庭行至她的面前,淡声道:
“斯琴,你若是去了浣衣司处境兴许还好些,为何偏要执意留于东寒宫?”
听闻此话,斯琴未有抬眸,单蹲身于地,垂首擦洗着地面印上的油渍,忍着委屈,应声道:“奴婢因娘娘才卷入是非被逐出葭苑,又亏得娘娘好心收留让奴婢再有去处,既是如此,虽然娘娘宫里的人皆容不下奴婢,可奴婢并不在意,奴婢只想留于娘娘身侧。”
“留于本宫身侧?”玉菡不解道,“本宫与你非亲非故,又无恩与你,着实不值得你这般?”
“娘娘出生高贵,端庄贤雅,从前于东寒宫时奴婢便打心眼里钦服,此番能被娘娘所用,奴婢求之不得,若娘娘说不值,那奴婢便问除却娘娘宫中又有谁人值得?再者,奴婢于燕平宫大殿上闹了那一出得罪了不少人,眼下已是无路可去,留于娘娘宫中或许尚且苟活。”斯琴仰首,瞧着眼前之人一字一句道。
“苟活?你为何这般肯定本宫会保你?”玉菡凝眸。
“因为奴婢乃是被和妃赶出来的,从前奴婢随侍和妃左右,对她那些事儿虽不说全然了悟,但也算略知一二,于此,奴婢想娘娘亦定是颇为好奇,娘娘您向来与和妃交好,借此机会对她多了解些,只会有利无害。”斯琴道。
未曾想她的心思竟是如此的深沉,玉菡眸光紧凝,冷眉瞧着眼前之人,凑近道:“你这人还当真不是个省油的灯,难怪和妃会毫不迟疑的将你逐出葭苑,倘若今番本宫留了你,日后你是否会反咬本宫一口也未可知·······”
“绝对不会,奴婢卑贱之身,本无心参与宫闱之事,此番出手暗助皆因奴婢对娘娘的仰慕之心,还望娘娘接纳奴婢。”瞧她无言,知她心中所虑,斯琴继而压低了声音道:“娘娘放心,从前种种皆乃斯琴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半点干系。”
“你想留便留下,说这些作甚?”
玉菡薄怒,不想再与她纠缠,言罢便甩袖转身离去。往后的时日,斯琴一如往常在东寒宫做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因总是忙碌于庭院后廊不得进殿,便再也未见过玉菡,而玉菡亦是忘却了此人似的,由着她在宫内,再无理会,又因她身份特殊,时常会有宫人来找麻烦,那些个人中或是单有瞧她不顺眼的,或是遇着不顺之事纯想拿她出气的,抑或是受玉菡之命故意刁难·······林林种种,她皆可忍,想来,东寒宫人们虽不待见她,可却未对她下过死手,必是知晓她乃是受自个儿主子娘娘之命才留下,而那主子虽纵容下属肆意刁难,却亦从未下令将她驱逐,既如此,便是默允了她的存在,念及此,本是恐慌的斯琴心境逐渐淡然,每日仍旧黎明即起,做着些洒扫庭除之事,既是领会了玉菡之意,她脸上的笑容多了些许,纵有宫人再找麻烦,她亦可从容应对,若实在忍受不了,便回怼几句,好在她入宫时日较长,又于葭儿身侧伺候了几年,早些时候,葭儿尚且年幼,向来不问宫中之事,遂大小事宜皆由她一人打理,倒学了些治服人的法子,今番终派上用场,虽上不得台面,可对付那些个初入宫之人还是绰绰有余,如此一来,日间以各种由头寻她麻烦之人少了,她的日子也清静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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