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地上滚了几滚,慕容元徽方才从地上站起,却见月色朦胧,林道那端空无一人,唯有枝影随风而动,他孤立了良久,才将那斜射于地面的剑尽数拔去,而后上马,独往营中慢行。
风波之后,燕营重归宁寂,此番赵军来袭仅燃毁他们一顶大帐及少数粮草,损失尚且不大。四下灯火幽燃,高越坐案阅书,闻见外头传来马蹄之声知是谁人回营,便神色如常,少顷,果见慕容大人行了进来。
“可有追上?”他问道。
“并无,他逃得甚快。”慕容元徽答。
“那人今夜无故挑衅,想必其间定是有个缘故,大人以为如何?”
“他既已降赵,此番定是为赵人卖命,倘若战场相见,老臣定将他斩于刀下。”
次日,燕赵两军于平岗交战,慕容元徽立于马上,静瞧着富顿,许是因昨夜袭营成功,那富顿斜睨着眼前之人,容色挑衅,只问慕容元徽燕营昨夜遭袭眼下境况可好,慕容元徽闻之神色如常,淡声应之,且讽赵军军风不正,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本是攻心之法,奈何他言之有理,加之富顿年轻气盛,被他这一激便怒气上头败下阵来,单换言道自个儿今日状态不佳,此战换个人来与他打。少顷,只见慕容昌胤立马从侧方缓步行来,于赵军前停驻,许久未见,眼下他骑马立于敌军之前抬眸瞧着慕容元徽,神情笃定,未有丝毫闪躲之意。身后士卒皆一阵唏嘘,有关慕容将军叛变的流言虽是传了甚久,可他们从未曾真正相信,眼下却见昔日统领自个儿的将领竟骑马正立于敌军之前,难以置信之余心底猛然生出些许愤怒,慕容元徽瞧着眼前那与自个儿对峙之人,不禁手握成拳,强压着心气,不再言语,取了兵刃便策马向敌人奔去。
慕容昌胤见之,心下一惊,亦冲上前去应战,千军万马之前,两人执刃相对,一个毫不留情,刀刀致命,一个只守不攻,处处留让;两军战士一方冷眼斜睨,如观好戏,另一方则紧悬心门,不忍相看。僵持了甚久,慕容昌胤自知父亲身体之况,晓如此周旋无益,便以一招击退,欲策马退回营地,谁知他竟追了上来,慕容昌胤见势不妙,恐入赵营于他不利,方猛拉缰绳朝一侧奔去,慕容元徽亦提刀跟寻了去。
离了万军之前,慕容昌胤引着慕容元徽至于侧,他瞧着自个儿的父亲,似有话欲说可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一个利刀砍了下来,他赶忙闪身躲过,奈何又遭攻击,左右躲闪不得只好出手还击。如此纠缠了一会子,谁也赢不了谁,很快日上正中,时气炎热,慕容昌胤闻得父亲的咳喘,便停止了防守,只束手正立马上,下一瞬,便被撂倒在地,接着利刀朝自个儿挥砍了来,他未有抵抗,单手握成拳,闭眸仰首以应,奈何那刀却迟迟未落下来,半晌,方于地上睁眼,见利刃正悬于自个儿眼前,仅距自个儿分毫,而刀柄被人紧握,手上青筋暴起,盛怒的容色间暗含着一丝不忍。
“说!为何投降?”
“······”
“为何降赵,为父平素是何如教你的?说!”
“男儿当有骨气,宁可傲然赴死,也不可苟且偷生······”
“你竟还记得?那眼下为何降赵?为何要通敌叛国,做了他人口中的叛军?”
“······”
“你可知燕国众人是如何议你的?于他们眼中,那往日桀骜勇猛之人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大敌当前临阵倒戈,弃千军于不顾自个儿独在赵王宫享乐。”
“······”
“你那一身的骨气呢?”
皆连数次发问,慕容昌胤均未应答,他瞧着眼前痛心疾首的父亲,想着他高龄仍为自个儿奔赴战场,心下有愧,奈何面上却未表露分毫,纵然心中存有万言,苍白的嘴唇亦是负气抿紧。
“昌儿,为父当着满朝百官之面曾说若你当真叛变定当亲手斩之,此番下不了手,乃为父之过也,你且去罢,下回战场再见,为父定斩不饶。”
言罢,慕容元徽收了长刀,未再瞧他一眼,回身策马离去。正午的日光太过刺眼,慕容昌胤张目而视,涨的眼眶发疼,良久,他才于地上挣扎着起身,牵着马匹缓步朝赵营走去。
那次之后,慕容昌胤再未在军前现过身,每每来者皆是富顿,因碍地势之故,两军终是谁也胜不了谁,又僵持了几日,燕军粮草不多,高越自知久耗无益,一面命班雎前去武阳城中调运粮草,一面与慕容元徽商议对策准备做最后一战,若胜,他们便可将赵军驱逐出燕国境内,若输,他们只得退至料亭,容赵军长占他燕国疆土,一时之间,营中士兵皆不敢掉以轻心,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应这最后一战。夜半时分,乌云蔽月,众人歇下,慕容元徽掌灯于营间巡逻,本是静谧之时,却忽闻营外丛林间有异向,他恐是敌军探子,便拉弓射了一箭,只见有黑影从中窜出,仓皇而去,慕容元徽暗道不好,赶忙飞身上马去追。
凌晨之际,他才从外头回来,下马便快步行入大帐,掏出怀中的布帛对正坐案翻阅军书的高越欣慰道:
“大王,昌儿他未有叛变。”
高越闻之,神色略有动容,方展开那布帛,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绘着赵国边境一带的地貌之况,一山一水皆有,数月来燕军困于此地,苦不堪言,若得此图,便可深入敌军之境,杀他个措手不及,念及此,高越终是松了口气。
以那地图为依,高越等人很快便在三里岗击退了敌军,继而打入赵国营地,攻占了灵丘,新野等地,赵王闻之,大发雷霆,疑心有人泄露军机,便下令将慕容昌胤扣押了起来,且派王子殷并高翼前去守宜郡,以挡住燕军去路。这日,慕容昌胤自知情况不妙,便悄然遛出了营帐,本欲逃走,奈何却偏偏撞见了王子殷等人的车驾。
“慕容护卫这是要往哪里去?”高翼瞧着他笑问道。
暗掩心绪,慕容昌胤作往常之态,应道:“营中好生无聊,想去郊外走走。”
“大敌当前,我军接连失了两座城池,慕容护卫竟还有心思外出散步,当真好兴致。”
“鄙人向来心大,从不作无畏之忧,纵然大敌当前仍可酣然而睡,怎么?少轻侯可是要相随?”
言罢,慕容昌胤无心与他周旋,方敛了笑容转身欲走。
“站住。”
王子殷一声令喝,随即便上来数名将士将慕容昌胤团团围住,此时,只闻那王子殷淡声道:“赵军军机被泄露,才致燕军攻我营地如探囊取物,父王对你起了疑心方命我带人来擒你,未曾想刚到营地便见你鬼鬼祟祟正欲外出,不知可是要尿遁?”
“······”
见他未言,王子殷便直接命高翼将他押至宜郡牢中看守。宜郡的牢地极深,行了极远也未到尽头,慕容昌胤被镣铐束着手脚往最深处行去,终到门前,他尚未回神便被人一脚给踹了进去,旧伤未愈,又经这一折腾,伤口撕裂,疼痛钻心,缓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此时,人前常笑的高翼变了面色,他斜倚门框,神色狠厉,冲慕容昌胤道: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降赵,那日我在邯郸城将你捉来关在赵宫大牢拷打数日你都不肯屈服,本欲杀你,亏得赵王惜才,想留你一命,只将你囚禁于赵王宫内,谁知数月之后你突然转了心意,想必定是闻得燕王御驾亲征的风声想以诈降之举偷窥赵军机密,暗中相助那燕王罢。”
“明知故问。”
“此前三里岗战役,你们父子二人在万军之前上演了一场好戏,近两个时辰的交战,却是谁也未伤及分毫,想必你带军出战是假,向赵王表忠心以夺信任是真,在取得赵王信任之后便将边境地图泄露了出去,致燕军接连取胜,直入我赵国境内。”
“我赵国······”慕容昌胤冷眼瞧着高翼,嘲讽道:“你可是叛徒当久了就忘了自个儿原本姓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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