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是他
姚至柔从生霖哥儿的时候伤了身体，之后再无所出，姨娘们的孩子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
她阻止不了，便也用心教导，虽不是多深的母子情，她的话却也能听一二。
何况一个家族的兴衰关乎每一个人，少爷们自是都噙着泪默默应下。
该说的，该安排的都差不多了，姚至柔抬手，由方妈妈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门，便是排山倒海的一阵咳，直咳得脱力般软在地上。
方妈妈带着丫鬟们慌慌张张将她抬上了软榻，又给她喂了几口水，方缓过一口气来。
“我知道，我如今是真的不行了。”方妈妈疼惜地给她擦着汗，嘴里呸呸呸地斥道：“没有的事，夫人会好起来的，会好的！”
姚至柔却摇了摇头。
“方妈妈，你说人活着，到底为着什么呢？”
“他害了我一生，我却临死都还要为他和他的子女打算，为他承平伯府的狗屁百年荣光收拾烂摊子，凭什么！”
方妈妈不答，只用力握着她的手，其中不平不甘，唯有她最是清楚。
嫁入承平伯府十八年，姚至柔最难的时候，躺在床上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只想就此死去，还是霖哥儿一声啼哭才将她唤醒。
她这一生，做姚家姑娘，做伯府夫人，做探花郎的母亲，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如今临到终了，依旧不曾有丝毫懈怠。
日头往西斜，前院的分家已经盘算清楚。带着年幼子女的姨娘们选择留在京城，各分得相应宅院和田地。
除却孩子早逝的，其余姨娘都打算收拾包袱，前往西疆寻夫。
姚至柔靠在廊下看着夕阳，听着人禀报前院的情况，嘴角溢出满意的笑容。
她的半数嫁妆呢。
虽然当初她入承平伯府属高嫁，但比起诸位姨娘，到底有一份底子在。
她精心经营十八年，早已翻了数倍。
对于如今败落的承平伯府，这可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如今，她舍下半数，诱走了想吃肉的狼，占住了义理。
霖哥儿和维氏就算还需应付些留在京城的庶母庶弟，也不至于一个满满当当的后院那么辛苦。她的霖哥儿，外无舅亲襄助，内无父兄扶持，这大概就是她最后能为孩子们做的了吧。
剩下的各有缘法，再不是她能过问的了。
姚至柔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很沉，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她的院子里却突然吵闹起来。
姚至柔哪怕是在梦里，也能原原本本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厌烦。
他们抢夺起利益，竟然都等不及自己死了么？
但是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什么？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冲进了她的院子，被她院子里仅剩的丫鬟婆子追着撵。
他的半边上衣缺了一大块，露出瘦骨嶙峋的肋骨。他躲避的动作也并不够灵活，只是丫鬟婆子们嫌他脏，不肯动手去抓，才任由他抱着脑袋满院子乱窜。
他挨了鞋底和扫帚等等乱七八糟好多打，却转来转去都是朝自己这个方向瞧。
……
姚至柔醒来的时候，天光早已大亮。
她起身坐在床沿，久久没有动作。
她重生才不到一年，但前世的很多事情，都被自己刻意压进了以为永远都不会翻出来的黑洞里。
但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梦里，如此完整地回忆起自己前世临终前的一切。
那时候，姚至柔只以为是承平伯府已经乱成了筛子，才会让街头的乞丐都能钻进内宅乱了规矩。
这一次，她却认出了那个挨着打还一遍遍去看自己的人。
赵峥。
若说很久之前赵峥光鲜亮丽的时候，姚至柔大概也是见过那么遥远的一两个照面的。
但那时候的赵峥，与后来成为乞丐的样子，实在是天差地远毫不相干。
而等他成了乞丐，受京中各色人等欺辱嘲笑，她又并不忍再去落井下石，是以再未见过。
所以那时候，她只以为那人是趁乱进来偷东西而已。
直到这一世，因为已经十分熟悉，她才能将那张瘦到脱相的脸与赵峥联系到一起。
姚至柔心里很乱。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赵峥会千方百计闯进自己的院子。
承平伯府就算败落，但不管从哪个门到她所居的正院，都会遇到很多的人。
他就算能侥幸闯进来，最后也不可能做到全身而退。
他身上本就没有多少肉，连她院子里那些婆子都能将他痛打一顿，更何况那些专司护卫之责的家丁？
说不定，几番毒打之下，他就一命呜呼了。
可是，他还是来了。
是想来看看自己还活着没有？
或者想看看自己还好不好？
姚至柔眼角不自觉地滑下一滴泪水。
前世殚精竭虑一辈子，她从来不曾奢望过，有人能为自己如此不顾一切。
她突然就对这一世赵峥所做的一切有了答案。
或许在她并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将自己放进了心里。
重生回来，才会想尽办法来到自己面前，哪怕她客气疏离，也从来不肯放弃。
这一刻，姚至柔曾经所有的防线全面崩溃。
她掩面而泣。
姚至柔将自己关在屋里，连早膳也没吃。
等到她平息了心绪，重新让伺候的人进去，采珠等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靖国公世子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
昨天好不容易求她帮了个忙，却又拉了她去旁边单独说话。
瞧着小姐这关起门来眼睛肿肿的模样，难道是赵世子说了什么绝情的话？
采珠与拾翠互相使了个眼色，相互提醒不要说错了话惹得小姐伤心。
但姚至柔洗漱过后，再吃完简单的午膳，却显得心情很好。
她昨日既然“崴了脚”，今日自然是不用出去见人的。
午膳后，拾翠帮姚至柔敷眼睛。
闭着眼睛躺着的时候，姚至柔又忍不住流了泪。
关于前世的梦境实在太过压抑，她一时很难完全抽离。
而对于赵峥感情的猜测，则让她隐隐生出几分澎湃。
澎湃且酸涩。
两世为人，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如此上心。
即使她畏畏缩缩不敢直面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让她对未来生出几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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