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父王”都没有叫习惯，叫“爹爹”这样亲切的字眼更是喉头打结，好不容易喊出来，立刻把头一低，不敢做声，慕容焯成却被叫得一颗心化成了水，不由自主连声音都软了下来，“恕儿”，他拉过缓归，指着那一架子的东西，竟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那个，你想要什么吗，我，爹……爹爹买给你。”
缓归闻言一愣，盯着那些东西，半晌没动静，慕容焯成被他弄得心虚不已，只好又解释：“那个，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缓归这才反应过来，嘴角上扬，几乎忍不住笑：“爹……爹爹要买东西？”
慕容焯成见他强忍着笑的样子，半是奇怪半是郁闷，有那么好笑吗。
“怎么了，不可以啊？”
缓归憋着笑：“顾叔叔已经给恕儿买了很多了，爹……爹爹想要什么，恕儿买给您？”
慕容焯成不高兴，想到那个老狐狸更生气：“他买的不算，爹爹买的才算。”
缓归终于忍不住浅笑一下，他在慕容焯成面前历来都是恭谨顺从，疏离有礼，脸上总是平平淡淡没什么表情，慕容焯成头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真实地微笑，在灯光的映照下，温和儒雅，好看得不得了，旁边经过的人纷纷侧目，他心中忽然涌起强烈的骄傲和自豪之感，几乎就要拉着缓归向周围人大声宣布，这是我的儿子。
结果，他还没骄傲完，缓归开口一句话让他顿时瞠目结舌彻底郁闷下来。
“爹爹，您身上带银子了吗？”
“啊？”慕容焯成傻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那忍着笑的少年，原来这孩子笑不是因为高兴自己要给他买东西，而是笑自己根本没带钱……
他想瞪眼，想想又泄气，谁让他瑞成王爷难得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至少也要带着诸葛沧海或者齐寿，带银子的事情，哪里用的找他来操心。
缓归见他脸色有些郁闷，心道不好，赶紧收了笑意，扬了扬手中的花灯：“爹爹，恕儿给昕儿他们送去啊。”
一转身就走了，动作迅速利索，瞬间就跑到了十几步开外，躲到了陆啸岩的身后。
慕容焯成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孩子，居然，居然跑了？
每次他脸色一沉，缓归都是乖乖跪下请罚，任他打骂，连拿内力抗刑都不会做，这下倒好，居然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就先跑了，想起以前顾青他们经常说的：“这孩子看着聪明的很，怎么这么傻呢，挨打连躲都不会躲的。”
慕容焯成只觉得满头黑线，这孩子哪里傻了，狡猾得像只狐狸……
他闷闷地坐回去，顾青和陆之遥奇怪：“怎么了？”
慕容焯成也不说话，二人更是奇怪，问了半天没问出来什么，索性也不问了，陆之遥转换话题：“哎，二弟啊，你要不要去看看，送恕儿点什么，你还没送过孩子东西呢吧。”
不提还好，一提慕容焯成更郁闷，却哼了一声：“都那么大了，还送什么？”
顾青不高兴：“什么叫那么大了，哪么大了，他才十八岁好不好，才十八岁，你看晴天和岩儿，都二十多了不也照样要东西。”
“就是”陆之遥也附和，“再说了，尧锐和尧钧不也都二十多了，我们怎么还总见你给他们这个那个的，说你偏心你还不服气。”
“我”慕容焯成被他们说得心虚，可是“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偏偏这时候顾无方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嬉皮笑脸道：“爹，陆伯伯，容伯伯，说什么呢？”
顾青撇嘴：“说你容伯伯当爹当得不够格，都不知道送儿子东西。”
慕容焯成在小辈面前不肯丢脸，强词夺理：“你不是给他买了一堆了。”
顾青还未说话，顾无方截口道：“那哪里算，都是我爹强扔给他的。”
慕容焯成还不肯服气：“我又不知道那小子喜欢什么。”
他这样一说，陆之遥和顾青倒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倒还真是不知道缓归喜欢什么，陆之遥拽过顾无方：“无方，你知道恕儿喜欢什么吗，跟你容伯伯说说。”
顾无方一条腿大大咧咧竖在椅子上，眼珠不停乱转：“他哪有喜欢的东西，没看皇上送了个景岚王给他，他都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样子。”
还倒真是，慕容焯成心情更加不好，顾无方狡黠一笑：“容伯伯真要送缓归东西啊，那太简单了。”他随手指了一圈：“这一圈东西，您随便给他一个，侄儿保证……”
几个当爹的都睁大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说：保证他能喜欢。
结果顾无方眼珠一转：“保证他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还会跟你说：‘爹爹还要什么，恕儿来买’。”
三个人登时无语，慕容焯成悻悻坐回去，顾无方暗笑，被顾青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个臭小子，恕儿哪去了，刚刚还在那呢。”
顾无方摆摆手：“啸岩带他找地方坐着去了，站了那半天，怕他腿疼。”
顾青这才放心，忽听慕容焯成赌气一般地开口：“阿青，借我些银子。”
顾青扔给他一锭银子：“拿去。”
慕容焯成哼了一声：“明天我还你。”
“咦，二哥这么斤斤计较了？”
“你知道什么，我借的是我买的，你给的还是你买的。”
顾青哈哈大笑，看着慕容焯成拿着那锭银子，阴沉着脸走向那小摊，过了一会手里拿了个棋盒回来，顾无方瞥了一眼，忍不住道：“容伯伯，侄儿保证……”
慕容焯成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保证什么？”
顾无方一缩脖子：“那个，保证，保证缓归看了，会以为您要罚他跪这个……”
他说完了一溜烟跑了，丝毫不理会慕容焯成的脸顿时阴沉不像话。
不过让慕容焯成更郁闷，顾青和陆之遥更无语的是，顾无方居然说中了。
过了一会等缓归过来，慕容焯成犹豫了良久递给他那个棋盒的时候，缓归只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恭谨道：“爹爹，师姐和昕儿他们玩的正好，爹爹若是生气，恕儿回去加倍领罚可否？”
慕容焯成拿着棋盒的手一顿，进退不是，想生气又觉得理亏，想心疼又觉得气愤，一时只瞪着眼睛看着缓归。
缓归有些迟疑，被顾无方一把按住坐下：“坐下坐下，笨死你得了。”
慕容焯成觉得这小狐狸终于说了一句让他颇为受用的话，把棋盒往自己怀里一放，也不再理缓归，心道，就是，笨死你得了。
他正生着气，却见有人端着个大托盘过来，对顾青笑得极其谄媚：“老爷，您要的酒酿圆子来喽。”
话音未落，便见一双双手伸了过去：“我的我的”。
慕容焯成正在纠结自己的情绪，见了那一堆孩子抢东西吃，不由好笑，转眼却看见缓归规规矩矩站在他身旁，连动也未动。
慕容焯成叹口气，这孩子，是该说他太懂事呢，还是该说他太笨不懂事呢？
他内心挣扎了半天，还是伸出手去抢了一碗酒酿圆子，刚要递给缓归，却见陆啸岩比他还快，塞了碗到缓归手里，刚要说话，又被顾无方一把拽了过去，手里的碗几乎洒了。
“无方，你拽我做什么。”
“啸岩，回来，不用你操心，过来好好吃。”说完还别有深意地看了慕容焯成一眼。
慕容焯成笑起来，看了看缓归，缓归刚刚要伸手接碗，结果又没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忡地愣在那，慕容焯成看得心软，将碗递到他手里，温声道：“吃吧。”
“嗯？”缓归看着手中冒着热气的碗，偷眼看了下慕容焯成，满眼疑惑，慕容焯成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上来，道：“让你吃，发什么愣，坐下好好吃。”
“是”，虽是不解，但缓归还是老实坐下，只不过很讨巧地坐在了顾无方和陆啸岩中间，慕容焯成看着他故作自然的小心动作，忍不住想笑，这孩子，躲罚也躲得很聪明嘛。
吃了小吃，顾青又带众人去落英河划船，租了两条船，慕容焯成兄弟三个坐一条，顾晴天带着秦夕玦和陆昕儿坐一天，缓归三人坐一条，夜里的气氛很温暖，众人都放松了心情，缓归倚在船舷，他走了一晚上，有些疲倦，几乎就要睡过去，微闭着眼睛，被顾无方轻轻推了下：“缓归，夜里凉，回去再睡。”
缓归睁开眼，安慰笑笑，顺手紧了紧狐裘，陆啸岩担心地看着他：“缓归，是不是累了，还是身上难受？要不我们回去吧。”
缓归摇头：“我没事。”
知道他不愿扫大家的兴，陆啸岩和顾无方也只能随他，过了一会上岸，顾晴天拉着两个女孩又去找好吃的，慕容焯成看他们兴奋的样子，自己也跟着轻松起来，找了个地方刚要坐下，却见一个单薄的身影隐在栏杆的阴影之中，静静看着点缀了无数灯光的河水。
慕容焯成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走了过去，也许是夜里静谧的景色和温暖的灯光让自己太过放松，直到慕容焯成走近，缓归才发现，刚要说话，却在看到他手中棋盒之时，眼里原本有些温暖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慕容焯成怔了一下，却见他分开衣襟，屈膝跪了下去。
慕容焯成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拉他，刚要触到缓归肩膀，又缩了回来。
“怎么了？”
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一分慈爱，只是，跪着的少年丝毫没有感觉出来。
他只是低声恭顺道：“请父王责罚。”
慕容焯成这才明白过来，讪讪看了看手中的棋盒，这孩子，记性这么好，还惦记这事儿呢，真是，笨死得了……
他拿着棋盒站在那，忍不住伸手去拨拉里边黑白分明的棋子，忽的想起缓归还小的时候，每次被温环罚跪，见他进来，都会大着胆子抬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满含着期待，甚至还带着一丝的委屈。
那幼小的孩子，其实一直是期待着他名义上的父王能够去救他，抱抱他，安慰他吧。
只是每次得到的，都是新一轮残忍的折磨，以至于现在，看到父亲说要送给自己的东西，反而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要对自己的惩罚。
慕容焯成低头看着那些莹润的棋子，夜深风凉，他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石头，似乎心也跟着一点点凉了起来。
伸出手，又缩回来，再伸出去，再缩回来，反复几次，终于还是将手放在了那单薄的肩膀上：“起来。”
“是”缓归站起身来，低着头，漆黑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乱，慕容焯成心里有个角落忽然软软地疼了一下。
放在那单薄肩膀上的温暖大手又重重按了一下，瑞成王看着几乎长得跟自己一般高了的孩子，在心里认真地措辞了几次，方才温和开口：“恕儿，你没做错事情，父王也不是想罚你，父王只是想送这个棋盒给你，以后闲暇时和你下下棋而已，不是罚你，你不要多想。”
他将棋盒放在缓归的手里，少年指尖的冰冷刺得他心里难受，不敢再去看那双清澈平静的黑眸，逃避似的移了目光。
小巧的棋盒被塞到手里，缓归寻思着慕容焯成刚说的话，他自是听不出那话语里的心疼和无奈，只是单纯地觉得，王爷似乎真的没有生气，真的不是想罚自己。
可是，下棋就下棋，王府里又不缺棋子，为什么又特意买了棋盒给自己？
他低头思考的时候，慕容焯成却被他的沉默搞得越来越不安，一向叱咤风云的瑞成王竟然有些紧张，害怕那个能将自己的礼物都想成是刑具的孩子会不会不接受。
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缓归开口，却是一句让他顿时从心疼变得哭笑不得的话。
“父王，顾叔叔已经送了恕儿好多东西了。”
言外之意分明是，您不需要再给了……
慕容焯成终于回过头看，看着那蹙着好看的眉头，很是疑惑地看着手中棋盒的少年，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顾无方和陆啸岩他们面对缓归的时候，经常会露出无奈到极度的表情。
这孩子，还真是，聪明的时候聪明绝顶，呆愣的时候呆愣得彻底啊。
可偏偏他此时竟和顾无方他们一样，舍不得抬手打，张不开口骂，只能顺着他的话开口：“你顾叔叔送的是他送的，这个，是父王送你的。”
他本来还想加上一句：“喜欢吗？”可着实张不开这个口，看了缓归恢复了平静，但仍是带着一丝不解的眼神，只得又重申一遍：“回去放房里就好，你随便摆弄着，是给你玩的，不是要罚你的，听清楚了？”
他解释其实和没解释没什么区别，但缓归还是收了棋盒，跪倒行礼：“谢父王。”
“起来”憋屈了一晚上的瑞成王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拉着缓归的手，“走，过去看看你顾大哥他们又拿什么好吃的了。”
他牵着缓归从暗地里出来，灯光一闪，顾青几人看去，竟真如一对慈父爱子，不由都愣了愣，听慕容焯成笑道：“又有什么好东西了，不许私吞了，快都交出来。”
顾青摸摸胡子，琢磨半天，道：“别的没有，倒是有个好儿子，可惜某人不想要。”
慕容焯成一笑，拉着缓归到身边，“是吗，有好儿子不假，可惜不是某人的。”
顾青噎了一下，愤愤哼了一声，转头不理瑞成王了，陆之遥大笑，互相嘲弄了一番，又到夜市逛了一阵，方满载而归，除了“慈父”顾大将军给晚辈们买的东西，还有瑞成王不停借银子不停收获的物件，若是夜市中人知道那仿佛突发购物瘾几乎见什么买什么的男子是堂堂瑞成王的话，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出来时不过一辆马车，回去时已经挤得要命，顾青抓起一物，“这是什么？发带？二哥买发带干什么？”
慕容焯成一把夺过来，“不许乱拿，你那手都是灰，弄脏了怎么办。”
说完还吹了吹，然后拉过在他旁边规矩坐着的缓归，“来，恕儿，试试这个好看不？”
“啊”缓归呆了呆，任凭瑞成王拿着那根淡蓝色发带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满意点头，“嗯，不错，这个颜色好看。”
顾青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又拿起一物，“这，二哥，这剑你又要干嘛？你不是不喜欢带佩剑？”
“哎不许动”瑞成王赶紧“护”过来，把缓归手里一放，“恕儿，喜欢不？这剑多霸气。”
“霸气？”顾青抢先道，“这就是破铜烂铁造的，能比得上恕儿的冰痕还是你的惊魂？”
“用你管”瑞成王吹胡子瞪眼，拍着缓归肩膀，“恕儿，先拿着对付着玩，等父王给你寻了龙啸来，比你那小气师父的龙渊好一百倍，咱不稀罕他的。”
缓归又呆了呆，“父，父王，龙渊”
他刚想说他没想过要师父的龙渊，慕容焯成不给他机会，“成，等下次父王把龙渊给你抢过来，两个都给恕儿玩。”
缓归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口，闭嘴不说话了，闷头扯着剑柄上的流苏玩……
顾青已经还是翻瑞成王买的一堆东西，“弓箭？二哥，恕儿身子不好，练弓箭伤身。”
“啧啧，歙砚啊，还是上等的，让恕儿写字啊？恕儿字比二哥你的好看多了，倒是二哥你该好好练练，不然说出去给儿子丢脸。”
“花灯？这是小孩子玩的啊二哥，你家没那么大小孩子了啊，送大哥吧，等岩儿成亲了大哥就有孙子了。”
“咦，这是什么？哇塞，云锦啊，二哥，你那钱到底是借的还是要的？不行你得还我，这一件云锦多少银子啊，多少啊……”
“闭嘴”
瑞成王眼睛早已瞪得溜圆，终于忍受不住顾青一路不停的聒噪，使劲抢过那套价值连城的华衣，小心翼翼展开，摩挲几下，“恕儿刚刚试了，合身的很，又好看又暖和。”
顾青张大嘴，“是好看，是暖和，可是银子啊……”
瑞成王鄙视地看他一眼：“这才十件而已。”
顾青撞头：“才十件而已……”
瑞成王早已不理他了，去看缓归，逛了一晚上几人都累了，何况缓归刚刚好些，靠着车壁有些昏昏欲睡，慕容焯成扯来顾大将军刚嫌冷盖上的毯子，把缓归裹了个严实，然后往怀里一带，“恕儿累了吧？睡一会吧，到家了父王叫你。”
缓归迷迷糊糊靠在瑞成王肩膀上，还没反应过来，瑞成王已经拍了拍他，“别动，听话，睡。”
缓归没“听话”地动了动，瑞成王手臂又紧了紧，声音有些带着笑意的威胁，“快睡，再乱动，父王打你屁股。”
“扑哧”，似是顾小狐狸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又似是秦夕玦和陆啸岩强忍着笑声，缓归怔了怔，眼睛一闭，立刻“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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