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归似是极为开怀，对雅姐柔声讨喜，哄得雅姐眉开眼笑，欢欢喜喜要他多吃几个饺子，小缺这边却不开心，一筷子扎起来一个，赌气一般塞到嘴里，时至半夜，见瑞成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小缺拉着缓归的胳膊，小嘴一瘪，委屈要哭。
“哥，你说过今年陪小缺过年的，你说过晚上给小缺讲故事，陪小缺一起睡的，哥说话不算数，呜呜呜。”
正准备收拾睡觉的瑞成王一愣，一脸黑线，再看缓归愧疚的样子，竟真的心虚起来，好像自己一来，真的搅了这孩子好好一个团圆夜一样。
他叹口气，站起身，“本王——”
刚想说“本王回去”，雅姐道：“王爷可否开恩，让公子和小缺都在此安歇？”
这里毕竟不是王府，缓归定是要随身照料瑞成王的，她这样一提议，小缺倒是不哭了，竟也“恩准”了瑞成王在此留宿，只是哥哥也要陪自己在这睡。
瑞成王不动声色，却在心里对雅姐投去极为感激的目光，雅姐似是了解他心思，嫣然一笑，和吴随又提着空的食盒退下了。
缓归收拾了床榻，侍奉瑞成王，他还是亲历亲为，慕容焯成想起他一身的伤，忙道：“恕儿，别忙活了，能睡就成了。”
缓归却还是收拾一番，确定会舒服些，才服侍慕容焯成宽衣，屋里都是一方方矮榻，慕容焯成竟也不肯睡床，在旁边榻上坐下了，侧头看去，缓归在他的默许下，揽了小缺在不远处软榻上坐下，给小缺上上下下掖好被子，开始讲故事。
瑞成王半躺着细听，缓归讲的不是小孩子常听的牛郎织女等，却是些有趣的前朝野史，他讲得并不怎么生动，但小缺却听得津津有味，直折腾到子时过了，才满意睡去。
缓归放下小缺，这才起身，见慕容焯成还没睡，好像一直在看着他们，心道不好，正要跪下，却听慕容焯成道：“累了吧？睡吧。”
缓归一愣，抬头疑惑看他，慕容焯成也疑惑，“看什么？”
缓归抿唇，“王爷，属下跪寝……”
慕容焯成也愣了愣，沉默了半天，才道：“不用，带小缺去睡吧。”
缓归迷迷糊糊，不过很出息地没再坚持，乖乖起身，却不走：“王爷，属下在这守着吧，别人不惯服侍王爷，王爷要是酒醒渴了，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不是还有沧海？”
缓归终于忍不住笑道：“诸葛叔叔早睡着了，王爷您都叫不起来他。”
慕容焯成听着诸葛沧海的鼾声，看看他伏在一个榻上睡得深沉，也觉好笑，又看了看缓归，想了想，温声道：“既然这样，你也就在这随便睡一下吧，本王有事就叫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去面圣。”
“是”，许是因为过年的放松气氛，许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缓归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没再理会瑞成王，在小缺身边躺下，裹了被子便睡了。
慕容焯成哑然失笑，也侧身躺下，缓归很快睡熟，他却久无睡意，凝视着缓归俊秀的睡颜，一时怔忡，便已到天明，朦朦胧胧睡过一阵，却是眠深无梦，再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今日是不需要上朝的，午时之后进宫便可，于是又放松躺了下来，转过头，小缺早就起身，不知道何时出去的，诸葛沧海和缓归还都在睡着，阳光从窗缝射进来，照着缓归有些苍白的脸，竟是格外的温馨，慕容焯成愣愣看着，他是多少年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孩子了，不是，他是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他名义上的儿子，俊俏的眉眼，苍白的面颊，微抿的薄唇，那样美好的面容，像文萝，也像他。
像他吗，慕容焯成怔怔看着，以前就听顾青他们说过，说这孩子除了眼睛像文萝，其他地方还是像他的，之前他听了也不在意，只当是他们胡说，现在看来，竟真的有几分相像。
也是了，那人年轻时风流俊朗，不知身份时一起喝酒，也有人说过，像是一对兄弟。
这孩子，继承了他父母的全部优点，也延续了他父母所有的优秀。
他正思绪飞扬，却见缓归慢慢睁开眼睛，有些怔忡地看了下四周，很孩子气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坐起身，咚地一声撞到了旁边的矮桌上。
缓归一咧嘴，好疼，不由自主要去摸脑袋，却有人已经到他跟前，扶了他坐着，大手覆上他后脑勺，轻轻揉了揉，又气又笑地嗔道：“怎么不小心点，毛毛躁躁的，撞疼了没？”
“啊”缓归迷迷瞪瞪应了一声，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吓了一跳，翻身就跪下，“王，王爷……”
慕容焯成无奈，拉着他坐起来，“坐着。”
缓归眯着眼睛，去看慕容焯成，嘟囔：“做梦呢？”
慕容焯成失笑，在他脑袋上一拍：“混小子，说什么呢？”
缓归眨眨眼，继续嘟囔，“居然能梦到王爷，难怪狐狸说我喜欢自虐……”
慕容焯成哑然，半晌无语，然后扯起缓归，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臭小子，还做梦，醒了没？”
缓归一龇牙，再仔细去看，诸葛沧海还没醒，再一闻，满屋飘香，登时响起昨晚的事，彻底醒了，腾地起身，趿拉着鞋往外跑，“王爷，属下给您取醒酒汤去。”
转眼间就没了影，慕容焯成呆了呆，心想，本王是老虎啊，有那么可怕吗？
他忿忿之时，忽听外头响声，吴随和雅姐过来敲门。
缓归一开门就先被雅姐拽住：“公子，王爷昨晚没为难你吧？”
缓归一笑，讨好道：“当然没有，缓归这么厉害，谁敢为难我啊。”
你小子就得瑟吧，雅姐无语，缓归笑道：“雅姐，吴大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在阁里呆着了，还让你们来回跑的。”
“哪儿那么多话”雅姐瞪缓归一眼，见他乖巧的模样又舍不得，把手中的食盒放下：“这些你和小缺都吃了啊。”
缓归也没看是什么菜，立刻乖乖应了，慕容焯成在里边听得清楚，心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乖了，怎么在自己面前就不见他这么听话的。
再仔细听，小缺刚放完鞭炮，从外边跑进来，见到雅姐先欢呼一声：“雅姐，吴大哥。”
然后就是缓归带着宠溺的低声警告：“小缺，别喊，王爷该不高兴了。”
小缺不以为然：“都这个时候了，王爷还不醒，比小缺还能睡。”
慕容焯成黑着脸，瞪了一眼刚睡醒嘿嘿直笑的诸葛沧海，穿上鞋往外走，走到门口，见雅姐揉了揉小缺的脑袋，从怀里拿出两个红纸包的包，分别递到缓归和小缺的手里，小缺又低声欢呼：“雅姐发压岁钱了喽，雅姐最好喽。”
缓归反而愣住，呆呆看着手里的红包，压岁钱？什么东西？
雅姐眼圈一红，怜爱地握着他的手：“公子，这是压岁钱，你别管，反正是好东西，雅姐给你，你拿着就是了，听话。”
“哦”缓归傻傻地接着，还是没懂，但雅姐不解释，他也就老实地不问，不过看着小缺兴奋的样子，也有些明了，有些愧疚地问：“雅姐，小缺的，是不是该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他？”
雅姐不理：“没那回事，你和小缺的都该雅姐给，好好拿着，要是丢了雅姐可收拾你。”
慕容焯成站在门口，看着缓归乖乖地答应，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细心的样子，好像在护着什么宝贝。
慕容焯成闭上眼睛。
压岁钱……
他贵为王爷，每年都会给儿女们准备压岁钱，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大手笔的赏赐，所以几个儿女小的时候，是最喜欢过年的。
只是，一次也没有给过那个孩子。
每年的除夕前后，自己给他的是什么，是连着几天整夜整夜地跪在院子里的锁链上，是卑躬屈膝地跪在身后伺候着别人，是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姐妹们团圆快乐而自己却被无缘无故地责打辱骂。
又一年了，这孩子，十八岁了。
十八岁的孩子，堂堂的瑞成王府三公子、听雨阁阁主。
却连压岁钱是什么都没有听过。
慕容焯成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有泪水酸酸涩涩从溢满眼眶。
“王爷？”
慕容焯成睁开眼睛，缓归正端着醒酒汤，歪着脑袋看着他，“您怎么了？”
他歪着头的样子着实太乖巧，慕容焯成看着他，心里一丝柔软一点点扯开，眨了眨有些红的眼睛，柔声道，“没什么。”
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慕容焯成温和地笑，“昨晚睡得好吗？”
缓归没有回答，反而好奇盯着他，好像要看出什么不一样，过了一会嘟囔一声，“还没醒酒？”
慕容焯成登时无语，在他屁股上又拍了一下，笑骂：“扯淡，快洗脸去。”
缓归显然还以为他在醉酒，撇撇嘴，拉着小缺去洗漱了，慕容焯成走了几步，到雅姐跟前，低声道:“夫人对恕儿爱护之心，本王谢过。”
雅姐盈盈一笑，“王爷说笑了，公子是我们听雨阁的阁主，民女爱他护他，如长姐爱护幼弟，王爷何须言谢。”
慕容焯成怔了怔，苦涩点头，“夫人说的是。”
雅姐行了一礼，款步退下，瑞成王和缓归起来已是日上三竿，雅姐早就准备了午饭，小缺因为不能和哥哥单独用饭，极其不满，席间不停瞪眼怒视瑞成王，对缓归的告诫视而不见，慕容焯成只当没看见，在诸葛沧海的嘲笑中吃完了这一顿饭。
午时过后，便要进宫，缓归早派人去瑞成王府取来了瑞成王的朝服，平日几乎都是在服侍瑞成王穿戴，今日慕容焯成却总觉如芒在背，撵了他去换衣服，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服侍别人，虽然是在听雨阁，缓归却从不习惯别人服侍他，尽管疏影他们都在，他还是自己动手，等慕容焯成穿戴好，他也收拾完毕，虽仍是他惯穿的黑色，却是一套锦绣华服，银冠束带，干净利索，只一条发带没有系好，他反手去弄，正别扭时，一双手伸过来，接过那条发带。
两人站得很近，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缓归登时屏气凝神，全身僵直，头也不敢回，只张张嘴，“王……王爷……”
“嗯”慕容焯成充满怜爱和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他听来却和骂他的怒吼无甚区别，感觉到慕容焯成竟在仔细给他理着发带，更是惊吓非常。
“王……王爷……”
“话都不会说了啊”慕容焯成嗔怪的声音传来，“就好了。”
果真很快就好了，缓归这才转身，一眼看到慕容焯成还在满意欣赏自己杰作的眼神，条件反射就要跪下，“王爷……”
慕容焯成却已经托住他的手臂，没有说话，只凝视了他许久，然后低叹一声，“十八岁了……”
粗糙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那声音似悲还喜。
“时间过得真快，恕儿都——十八岁了。”
十八岁，再过两年就可以加冠了，慕容焯成不由自主地微笑，往缓归头上看去，蓦地大惊失色。
“这……”
他多年里习惯的是缓归暗卫黑衣黑带绾发的穿戴，今日竟亲手整理了发带之后才发现，缓归头上端端正正带着一方银冠，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地刺眼。
慕容焯成踉跄后退几步，指着缓归头上，颤声问：“恕儿，你，你——加冠了？”
“啊？”
缓归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上，不解瑞成王惊讶的眼神，点头：“回王爷，是。”
慕容焯成脸色苍白，拉过缓归，连声问：“什么时候加冠的？在哪里加的冠？谁给你加冠的？”
缓归被他攥得手指生疼，又不敢躲，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只老老实实回答。
“回王爷，属下十一岁的时候，在听雨阁，厉伯伯给属下加的冠。”
“十一岁？”慕容焯成震惊，“你那么小，他给你加冠做什么？”
缓归眼神一暗，垂下头，轻声道：“厉伯伯临终前把听雨阁交付了属下，他说，一阁之主，属下便是大人了，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给属下加冠，他提前做了好了。”
缓归黯然垂眸，慕容焯成却如被雷震，颤着手想去摸一下那刺眼的银冠，试了几次，最终还是颓然放下手，声音疲惫不堪。
“走吧……”
瑞成王府的马车已停在凤栖梧门口，慕容焯成上车之后，让缓归好好坐着，便再不说话，闭着眼睛，似是在补眠。
缓归也安静不语，暗中思索天明帝要他进宫的可能性。
马车粼粼，很快就到了宫门口。
诸葛沧海扶了瑞成王下车，恍然间却觉得，王爷似是满腹心事，目光偶尔有意无意触及身边紧跟的少年，瞬间移开，那眼神却是苦涩至极。
这状况持续了一段，他问了几次，没得到答案，不知是哪一天，瑞成王目送那少年离开院子，喃喃低语，他竖着耳朵，终于听清了几句。
“当年和文萝说，等到我们的孩子二十岁时，本王要在府内大宴三天，亲手为他加冠，带着他去锦都城郊骑马，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瑞成王的儿子，长大成人了，他是天下最好的孩子，本王要让他，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那几句似是叹息，似是哽咽，诸葛沧海听着，竟莫名心酸，一抹眼睛，不知何时就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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