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每年除夕都照常营业，今年特殊，腊月二十八就关门闭户了，门口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见慕容焯成沉默望着那高大的门楼，诸葛沧海小声道：“王爷，沧海知道还有别的地方可以进去。”
“嗯？”
诸葛沧海有些无语：“就那次沧海送恕儿过来，恕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带着伤，就带着沧海偷偷进去的。”
慕容焯成一愣之后，也颇为无奈，还有进自家门来偷偷摸摸的，边想着，边随着诸葛沧海七绕八绕，不知道从何处绕了进去，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小湖结冰，熠熠生辉，亭台楼阁，俱是雅致幽静，诸葛沧海看了四周曲曲折折的小路，耷拉着脑袋：“王爷，这里边有布阵，沧海进不去。”
“那你上一次怎么进去的？”
“恕儿带着沧海进来的，沧海笨，没记住阵法。”
真够笨的，慕容焯成刚想骂一句，却被诸葛沧海拽了拽：“王爷，您看，那是恕儿吧？”
慕容焯成随着他所指看去，湖对面是个高高的阁楼，阁楼侧边有个亭子，那斜倚着栏杆仰望苍穹的少年，可不是他们王府的三公子，不像平日在王府的打扮，他竟穿了身暖黄色的长衫，外罩着雪白狐裘披风，衣袂漫卷，广袖飘飘，许是刚刚沐浴过，头发没有束起来，只是随意散在肩上，随着夜风飘扬，那样遗世独立的气质，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主仆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亭子里的少年，他右手拿了一只酒杯，但一直没有动作，只静静握着，仰着头看着天空，漆黑的眸子如夜空般深邃，透着一抹遗世般的悲凉，但偏偏又被压在了那一分坚忍和凌厉之后，宛如一个站在峰巅之上的王者，有他的落寞和苍凉，但没有丝毫的怯懦和柔弱。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慢慢转身，刚要拿起桌上的酒壶，蓦地，那双清亮的眼眸便扫向了这边，凌厉的眼神在看他们之后有片刻的怔忡和讶异，随即很快地被平静替代，下一刻他身形翩然而动，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慕容焯成二人面前，掀衣而跪：“属下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到此，属下知错。”
已经有几日没见到了吧，为何又如过了许久一般，慕容焯成下意识就上前一步，要亲手扶起，手伸出去，却又硬生生停住，道：“起来吧。”
缓归站起身来，不掩惊讶：“王爷怎么来此，此时不该是在家宴吗？”
养了十几日，脸色终于稍稍好些了，就是怎么好像更瘦了，慕容焯成细细打量缓归，道：“家宴散了，本王……就是随便来看看。”
“哦”，缓归腹诽，随便看看看到了听雨阁？仗着自己是王爷没人揭穿谎言啊？
慕容焯成摸摸鼻子，谁在骂他不成，轻咳一声掩饰了：“怎么在这？没去你顾叔叔家？”
他记得前几日问起，那小狐狸说要带他去顾府过年的。
缓归垂手而立：“除夕之时，顾叔叔一家团圆，属下不想去添麻烦。”
慕容焯成一怔，一家团圆……这样的团圆夜，他却一个人在这里……
可是就算在王府，自己又何尝给过他一个团圆夜。
“那，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
缓归笑笑，也许是在清苑，没有王府那拘谨，他脸上有些孩子般的狡黠：“属下把他们撵走的。”
他说的都是实话，都是被他撵走的，顾无方和陆啸岩被他撵回家，凤鸣在江南，邀他过去不果，想过来相陪，被他一个去顾无方家里给打发了，清苑其他人，此时要不就在九皋楼下自家庭院里准备过年，要不就呼朋唤友趁着三日的夜市出去玩耍，连小缺都跟着疏影和小白出去逛了，偌大的九皋楼便只剩了他一人，本想安安静静喝酒吹风，没想到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却突然来了。
诸葛沧海看着他小得意的样子，不禁莞尔，慕容焯成也有些好笑，想想道：“不请本王进去坐坐？”
“嗯？哦”，缓归才反应过来，忙在前边带路，“王爷这边请。”
继续七拐八拐，终于到了九皋楼，这是整个清苑最高的建筑，俯视大地，有种身在巅峰我为王的感觉，颇为豪爽，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顿觉心胸开阔，舒坦无比，吹了会风，缓归引着他们进了里间的暖阁，暖阁是地暖，温暖舒适，地上铺着几方矮榻，缓归有些赧然：“前两日无方他们胡闹，也忘了收拾，王爷稍等。”
说着就要去收拾屋子，慕容焯成拦住他：“不用收拾了，这样挺好的。”
他打量屋子，这是这孩子在听雨阁的房间？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明园那苛刻到极致的小屋，慕容焯成竟不敢再多看一眼，正有些无措间，听缓归问他：“王爷是要喝酒、喝茶，还是用膳？”
慕容焯成回头，缓归就站在他身后，没有像在王府那样拘谨，他心情也稍稍好些，露出一丝笑意，“刚刚吃过，还用什么膳？有酒吗？陪本王喝点酒吧。”
缓归应了，出去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刚一打开就是一股清冽的酒香，诸葛沧海登时瞪大眼睛：“这，这是武陵源？”
诸葛沧海爱酒如痴，当年没少因为这个事情被慕容焯成骂，但还是改不了，一听他报出酒名，慕容焯成也愣了一下，武陵源，那是贡酒中的贡酒，甚至连贡酒都不是年年都能有的，据说是江南百年字号天欲雪取深山之泉酿造，酒气清冽，号称千杯醉，是说此酒及其爽口，恨不得喝上千杯，但纵使千杯也不会烂醉如泥。
见慕容焯成和诸葛沧海一起愣愣看着他，缓归笑着点头：“是武陵源。”
还颇有些得意的笑：“这是前几日刚从南州运过来的，是天欲雪当家老板亲自酿的，只带了两坛，前几日无方他们在喝了一坛，还剩一坛，王爷不要见笑。”
慕容焯成脸上肌肉动了几动，心道，这帮孩子真是越来越胆大了，天子脚下，喝着天子都喝不到的武陵源，真是，无法无天啊。
不过想归想，他也就想想，没打算追究，眼前这酒太过诱人，缓归又出去一会，不知哪里搬了个火炉进来，点燃了就要温酒，慕容焯成蓦地想起那天顾无方的话，便叫：“恕儿！”
缓归回头，讶异看他，慕容焯成讷讷不知怎样解释，诸葛沧海却已明白，推着缓归笑道：“恕儿，去陪王爷说话去，这个诸葛叔叔来。”
缓归顿了下手，陪王爷说话，还不如让他收拾屋子。
他想着可不敢说，乖乖过去扶慕容焯成随意坐下，半跪下来，问：“王爷，可要些下酒菜？”
他难得离慕容焯成这样近，表情柔顺温和，慕容焯成心里软软的，顺手便揉揉他头发，笑道：“不用了，恕儿吃过了吗？”
缓归点头，他还真是吃过了，顾无方和陆啸岩临走之前，对疏影几个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一日三餐盯紧了，于是缓归无奈在疏影小白的注视下吃过了晚饭，几人才肯出去。
慕容焯成又揉揉他头，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缓归都乖顺应了，诸葛沧海温好了酒，更是按捺不住，一屁股坐下，就嚷嚷要开喝。
慕容焯成笑骂他一句，也不在意，缓归拿了两个酒杯过来，给他二人倒了酒之后，便后退了两步跪下，慕容焯成刚拿起杯子的手一僵，脸色有些不自然。
“恕儿，起来。”
缓归抬头看他，慕容焯成扯出笑意，声音更加温和，“听话，起来，今晚小年夜，不用你服侍，别那么拘束，过来和本王一起喝。”
缓归犹豫了一下，慕容焯成又柔声道：“这是你的听雨阁，你诸葛叔叔不是说了，你是主人，不陪客人好好喝酒，跪着做什么，快过来。”
诸葛沧海也笑：“就是，恕儿，来，过来陪诸葛叔叔好好喝一晚。”
他这样一说，缓归也不再坚持，拿了自己的杯子坐在他们对面，慕容焯成倒是无语，怎么自己说话就不管用呢，沧海一句话就搞定了……
这武陵源果真是极品中的极品，诸葛沧海早已经一杯又一杯喝了下去，再不管自家王爷了，慕容焯成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到最后诸葛沧海已经醉眼惺忪，连他都有些微醺，缓归却还清醒得很，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眼神无辜至极。
慕容焯成忍不住笑，“怎么酒量这样好，跟你师父练的？”
他还是第一次和缓归这样畅快喝酒，想起秦书画曾自吹千杯不醉，便问道，缓归眨眨眼，摇头，颇有些得意，“师父喝不过我的。”
慕容焯成失笑，放下酒杯，“罢了，本王也喝不过恕儿。”
他看看天色，已然全黑，缓归道：“王爷，天色不早了，属下送你回去吧。”
慕容焯成挑眉：“怎么，不想本王在这，要撵本王走了？”
“属下不敢。”
慕容焯成眉毛动了动，不敢，这是想的意思啊，只不过不敢而已……
“太晚了，本王不回去了，在你这叨扰一晚如何啊？”
“啊？”缓归使劲眨眼，被慕容焯成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慕容焯成佯怒，“这么不待见本王？”
缓归呆一下，“啊……”
诸葛沧海笑得前仰后合，被慕容焯成狠狠瞪了一眼，憋了回去，只双肩不停抖动，几乎上不来气，慕容焯成无奈至极，缓归却还懵懂无辜看他，他再次无语，揉乱缓归的头发，“让他们给本王收拾间屋子。”
缓归终于彻底清醒，暗地叫苦，嘴上只能道，“王爷，属下这里太简陋，怕王爷睡不习惯。”
“胡说八道”慕容焯成骂了一句，眼角眉梢却都是温和的笑意，“本王和将士们一起睡露营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缓归只得同意，刚要起身收拾，就听门口一阵喧哗，小缺兴冲冲进来，进门就喊：“哥！”
结果一眼看到瑞成王，小缺愣了愣，便立刻明白这从未见过的男子是谁，冲上前去，挡在缓归身前，张开两只小胳膊，拧着小眉头怒目而视：“你来干什么，你又来欺负我哥，你走，小心我揍你。”
瑞成王差点被噎住，瞪大眼睛，这谁家的孩子？哥？谁是他哥？
他看看缓归，忽然明白了，想必这就是上次他拼命护着的那孩子。
堂堂的瑞成王怎么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慕容焯成一捋美髯，瞥了一眼缓归。
缓归直冒汗，赶紧把小缺拉回来，“小缺，别胡闹，这是王爷，快给王爷见礼。”
“我不要”小缺梗着小脖子，“他欺负哥，他们全家都欺负哥，都不是好人，哼”，他使劲挥着小拳头，瞪着瑞成王下战书：“现在我打不过你们，等我长大了，我要收拾你们给我哥报仇，你们等着。”
缓归哭笑不得，使劲拉他回去，“小缺，再胡闹哥不理你了啊。”
别人家哥哥都是“再胡闹哥打你了啊”，他却舍不得打弟弟一下，只能拿这招威胁，小缺满脸不情愿，扑到缓归怀里，装哭起来。
缓归立刻心软，抱着他不停拍哄，直到答应小缺陪他去楼下放烟花，小缺才又展颜起来，拉着缓归便下楼去了。
慕容焯成目瞪口呆看着这兄弟俩，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是怎样都发泄不出来，愤愤然在屋里呆了会，没出息地跟了出去。
九皋楼下，缓归果真在陪小缺放烟花，他应是没有经验，倒像是小缺陪他玩耍，一一指点他哪个该怎样放，烟花升空璀璨，惹得整个清苑的人都出来看，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慕容焯成感受那氛围，竟觉那烟花比他数十年看过的还要漂亮。
满地积雪皑皑，缓归不一会便累了，放了小缺跟着小致他们玩耍，本想找个地方歇着，回身见到被他忽略了好久的瑞成王，顿时尴尬，“王爷……”
他刚才玩得久了，又喝了不少酒，脸色不像往常那样苍白，微微泛红，衬着黑发白裘，更显得眉目如画，清雅逼人，慕容焯成满心柔和，招手叫他过来，嗔怪道：“身子才好些，怎么就这样胡闹。”
缓归懵懵懂懂不知如何回话，慕容焯成抬手为他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复又拍拍他肩膀，“累了吧，到屋里歇会。”
缓归似是对他举动更加惊讶，一脸疑惑，却还是轻轻摇头，“属下不累，王爷可是要歇下了？”
慕容焯成微笑，他犹豫了一个晚上，此时还是说出，“恕儿，明天晚上，皇上让你一起进宫见驾夜宴。”
缓归蹙眉，“王爷可知是什么事情？”
慕容焯成摇头：“不知。”
缓归已经点头：“属下知道了。”他想想，又加了一句：“王爷，属下不会连累王府，王爷放心。”
慕容焯成一怔，苦笑一下，拍拍缓归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却听众人欢呼一声，闻声望去，一朵硕大的烟花腾空而起，照亮整个清苑的夜空，仿佛天女散花，美不胜收，人们似乎都被扼住了呼吸，院子里竟一瞬间安静下来，连缓归都目不转睛看着，忘了旁边还有谁。
所有人都陶醉在美景中，没人注意到瑞成王的脸色却在绚丽中变得些许苍白。
烟花绽放的一刻，他凝视着身边仰望美景的少年，想到的却是，这孩子这些年，可见过几次这样美的烟花？
他思绪还未整理出来，烟花便已燃放完，众人又笑闹了一阵，才在缓归的微笑安抚中一一回到自己房中，只剩下小缺缠着缓归开怀说笑，刚回到房中，雅姐和吴随便端了几盘饺子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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