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陌上花 > 第八十八章 天涯比邻

??瑞成王发现,缓归哪里不一样了。

  侄儿慕容尧宽的改变让他欣慰和开心,但缓归的改变却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都甚少去观察这孩子有没有改变,什么时候长高了,什么时候又变瘦了,什么时候开心一些,什么时候受了委屈心里难过了,他一概不知。

  他以前并没有想过,最近想起来,却总是觉得担心,恢复了往日生活的缓归相比于以前,更加沉默寡言,看起来竟有些落落寡欢的样子,虽是每次看去,都是依旧平静的神情,但那眼睛里的光芒,终是有些不一样了。

  是因为什么呢?素辞的死?瑞成王琢磨,让明凯天天去哄缓归开心,明凯却每次都耷拉着脑袋回来,说没用,似乎不是。

  那是师父秦书画的离开?瑞成王让留在锦都王府的秦夕玦转达——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缓归便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还是那样子。

  那是,因为前一段的事情,对自己失望了?瑞成王却不敢再往这方面想,让诸葛沧海和影凉旁敲侧击地问,结果自然不是。

  堂堂的瑞成王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下了令,早上不用在瑞吉院门口跪候,等他醒来后再进去请安就成,见了“主人”们跟其他暗卫一样行礼就可以了,其他时候也不用总跪侍,可站可坐,一切规矩和诸葛沧海影凉平齐,令下之后,别的院子不说,瑞吉院里竟是没有再敢随意欺侮这个本来地位最末的暗卫了。

  但对缓归自己来说,竟然没怎么改变,每次都要确定听到了“起来”或者“坐下”之后,才会安静起身,否则若是瑞成王忘了,他便还是如之前一样一跪就是半日。

  瑞成王甚至无奈,苦思冥想了好久,竟放下身段亲自哄劝了几次,奈何,饶是如此,站在桌案对面的少年也只是就那样应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瑞成王彻底无奈了,无语了,想想又觉得自己堂堂王爷实在憋气,索性不理缓归了。

  直到这天中午,他下朝回来,脸上才算是带了些喜色,招呼缓归进屋,本来挺开怀的表情在看到缓归脸上的神色后,还是暗淡了下来,轻叹口气,耳边是明凯和明羽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明凯上次舍命救了他之后,也昏迷了数日才醒来,缓归对自己的身子不在乎,却是央着师父去给明凯细细看了一番,确定无事才算是放心。

  也就是听到明凯无事,瑞成王才算是在缓归脸上看到了一点笑意,想到此,终是忍不住问:“恕儿,明凯和素辞,对你来说不一样吗?”

  缓归垂手站着,听到问话,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回王爷,他们对于属下,都一样,但对王爷,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缓归道:“明凯虽然做错事,但只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轻易听信他人,他心里从未想过要害王爷,哪怕他做错事,也是以保护王爷为第一位的。

  素辞……不一样,他是瑞凌王的儿子,哪怕瑞凌王利用他,他还是只会听从瑞凌王的话,如果瑞凌王再有杀机,他还是会来伤害王爷,所以,属下和他,必须是仇人。”

  慕容焯成沉默。

  这个少年,是他名义上的儿子,他刚刚从自责和难过中醒来,梦里该是无数次面对着死在自己手上的年少同伴,但醒来后他还是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从未承认过他的父亲。

  素辞那日的话,句句都是真的,自己这个父亲,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抛弃了他,一次又一次,他却一次又一次舍命相护,值得吗?

  “恕儿”他自觉很少有过这样温柔叫着这孩子乳名的时候,“那日素辞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

  缓归这次沉默了好久,声音很低,慕容焯成几乎听不到,他说:“素辞说,属下比他要幸运,因为,因为属下的父……因为王爷,从来没有把属下当一枚棋子来利用。”

  慕容焯成怔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恕儿……”

  他本想说,恕儿,你放心,本王永远都不会把你当棋子来利用。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孩子,竟是真的——连一句父亲都不敢再叫了。

  哪怕是转述别人的话,都不敢再这样称呼一句了。

  是他亲手扼杀了这个孩子叫他父亲的资格。

  他还有什么立场再多说一句话。

  

  王爷不说话,缓归就只站着,许久,慕容焯成才强自笑了笑,将一张纸递给他,道:

  “恕儿,本王给你看样东西。”

  缓归疑惑地接过来,仔细一看,惊呆。

  慕容焯成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样当即呆住的模样,拍拍他头,笑问,“怎么,高兴傻了?”

  缓归没有理会慕容焯成慈爱的举动,甚至都失礼没有理会身边的瑞成王,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张纸上的内容,薄薄的一张纸,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握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着,一遍又一遍,在无数刑罚都从容不迫的少年,此时却激动得几次差点因为手臂颤抖而将纸掉在地上。

  他看了许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确认了无数次,待到终于确定那是千真万确,是不会再有异议再有差错的,才扑通一声跪下,膝盖狠狠撞到地板上,他连感觉都没有,额头触到地面,连连叩头叩得通红,一向平静的连声音,兴奋得发颤。

  “王爷,王爷千岁,谢王爷千岁。”

  瑞成王第一次听到缓归这样激动兴奋异常的声音,还没说话,缓归却似觉察出有些不对,忙又改口:“属下代明凯谢王爷恩典,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焯成本来心内酸酸涩涩的,听到这话却一脸黑线,这孩子是跟沧海和影凉学的吧,王爷千岁,一听就是假惺惺的。

  “起来。”

  “谢王爷”缓归站起来,他高兴之后,情不自禁,嘴角上扬,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他在慕容焯成面前很少笑过,纵使慕容焯成看见他对着别人笑,也都是轻轻浅浅的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样开心,一点负担和杂念都没有,干净纯粹,像个孩子一般。

  慕容焯成心里蓦地一暖,轻敲着缓归的头,嗔道:“这样高兴?”

  “嗯”缓归连礼数都差点忘了,脸上笑容洋溢不减,使劲点头,把那纸紧紧攥着,唯恐被人抢去了一样。

  心情郁结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这样的笑容,慕容焯成忽觉轻松不已,颇有种一切辛苦都值得了的感觉,于是拍拍缓归肩膀,道:

  “你让本王饶了明凯,本王也没想过追究他,他这次也算是保护了本王,你说过,希望他可以自由生活,本王请旨解除了他暗卫的身份,也算是——本王替你给丁远的一个回报。”

  缓归没听明白慕容焯成后边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为明凯高兴,再次重重点头,慕容焯成看着他明媚的笑容,心里竟然一酸,脱口而出:

  “恕儿,你的……本王还,还不能给你……”

  缓归一下子愣住,笑容还挂在脸上,顺着慕容焯成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中的请书,这才明白,再一次微笑:“王爷,属下不需要。”

  慕容焯成拍着他肩膀的手一顿,道,“去给明凯拿去吧。”

  “是”缓归跪下,再次郑重叩了个头,走出大厅,明凯正在院子里帮忙做事,被他一把拉过来,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笑道:“看看吧。”

  明凯一头雾水,听到动静的诸葛沧海和影凉也不解,缓归何尝有过这样开心的时候,待到看到明凯手中的东西,都不由惊呼一声。

  明凯呆立半晌,还没反应过来,缓归笑着,道:“明凯,楼恕哥记得丁远说过,你是十月十二的生日,是吗?”

  明凯眼睛一酸,自从家破人亡之后,还有谁记得他的生日,点点头,又想流泪。

  缓归笑着揶揄:“再有几天就十六岁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随便哭了,这是王爷给你的恩典,你就当做是生日礼物吧。”

  明凯还呆呆站着,诸葛沧海和影凉都笑着推他:“傻小子,还不快进去谢谢王爷。”

  慕容焯成站在厅里看着,门开着,他清楚地看见缓归脸上的笑容和明凯有些发愣的表情,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待见到明凯要进来后,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谢恩。

  但明凯还是冲了进来,砰砰砰磕了几个头,把慕容焯成逗乐,让他起来,走到外边,看着几个人笑道:

  “好了,都起来吧,沧海,你带着这几个孩子,再带上明羽,今晚去你屋里闹一闹吧,这几日也都辛苦你们了,给你们放三天假,想做什么做什么去。”

  看着几人高兴的样子,又指着缓归和明凯,笑呵呵道:“就是看住这两个,别让他们再闯祸了。”

  

  诸葛沧海生性憨厚老实,房间里历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却是格外的热闹,从年过半百的诸葛沧海到还没到十六岁的明凯,几人不分尊卑不分长幼,团团围坐推杯换盏,喝得格外酣畅。

  缓归面前的酒杯就没有空过,他竟比当事人明凯还要开心,拉着酒量仅次于他的影凉划拳拼酒,玩得不亦乐乎。

  终于夜深人静时,明羽先离开去睡,他们四个却还是没有睡意,诸葛沧海拍着明凯肩膀,感慨唏嘘:“臭小子啊,你就是命好,说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够脱离奴籍的暗卫其实并不多,像诸葛沧海这样,之后也还是在王府当差,明凯喝得晕晕乎乎的,睁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摇头。

  影凉笑话道:“傻小子,要不还留在王府,陪着影凉大哥和恕儿?”

  明凯思索半天,咬着嘴唇摇摇头,缓归看着他,道:“去楼恕哥的听雨阁如何,在凤栖梧或南州,随便你选,喜欢吗?”

  听雨阁主一诺千金,这提议着实是太过妥善,影凉和诸葛沧海都笑着看明凯,等着他点头,明凯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摇摇头。

  诸葛沧海想想,道:“王爷下午说,可以破例让你参军,从小兵做起,有熟悉的将军照料,将来说不准可以建功立业,你想过吗?”

  还是摇头,影凉气乐了,使劲敲他脑袋:“你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缓归温和道:“明凯,你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吗?”

  明凯咬着唇,想了好半天,抬起头,红着眼睛,期期艾艾道:“楼恕哥,我,我想出去闯一闯……”

  三人都是一愣:“闯一闯,去哪里闯?”

  “我”明凯又迟疑半天,才下定了决定一般,坚定道,“我想去江湖上闯一闯,小时候哥哥总说,他将来想当个江湖侠士,楼恕哥,我不喜欢闷在一个地方的生活,我想去闯荡。”

  缓归思忖了一会,展颜笑道:“好,明凯,你喜欢就好。”

  他从怀里取出个已经变黄的小物件,递给明凯,笑道:“这是你哥哥做的呢,我们小时候无聊时,你哥哥就拔些草给编东西逗我们玩,给!”

  明凯怔了怔,将那不知是像什么动物的草编物件接过来,眼泪又一次盈满眼眶,使劲擦了擦,哽咽道:“楼恕哥……”

  “拿着吧”缓归笑着拍他肩膀,“你哥哥,什么都没留下来,就这一个,留作纪念吧。”

  就这一个,还是从恩穹房子偷出来的,缓归想,又和明凯碰了杯。

  想不到,恩穹还留着这东西,本以为他像素辞一样,早就扔了呢。

  他们年少之时,哪里是无聊,是有时痛得熬不住,尤其是他年纪太小,每每难过流泪,丁远都会逗他开心,寒营里边哪里有那么多草坪之类,丁远却总是能找到些结实的长草,编着小东西哄他,那是他们当年难得的乐趣,纵使偶尔被逮到换来一顿罚,都觉是值得的。

  只是,丁远仅有的一点东西,连带他的卷宗,在他死后都付之一炬,作为他最疼爱的兄弟,他竟是什么都没能留下来。

  他看着明凯清秀的面容,那和丁远那样酷似的面容,压在心头多年的愧疚和恨意,终于是能够卸下些许。

  明凯,你喜欢就好,只要能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自由自在的,那就,什么都好。

  楼恕哥不能求得的自由和放肆,就让你去拥有吧。

  

  他们几人在喝酒时,慕容焯成去了明园。

  他这些年去明园的次数,都没有这几个月的多。

  苍伯躺在椅子上,不耐烦地看着慕容焯成,不想回答他已经第十几次的问话。

  “恕儿小时候乖不乖?听不听话?第一次说话叫的是父王还是娘亲?有没有说想本王?你把他照顾好了没有?”

  苍伯挥着袖子:“王爷,你烦不烦啊,你不烦我烦,快回您的瑞吉院去,这下人的地方您现在三天两头就过来,不嫌脏啊,快回去回去。”

  瑞成王瞪着苍伯,直到确定再不能从这固执的老头子口中问出什么,只好悻悻离开。

  他刚出门,躺在椅子上的老头就睁开了原本眯缝着的双眼。

  那眼中哪里还有平日的懒散和不耐烦,精光四射,盯着慕容焯成离去的方向,盯了不知多久。

  现在想知道了吗?

  你不配!

  而那个孩子,更不配得到这些!

  

  这三天得了慕容焯成的特令,诸葛沧海带着几人在锦都大街小巷游玩了个遍,三天之后,明凯跟瑞成王请旨,瑞成王见缓归已经同意,便也点头应了。

  在凤栖梧送别明凯,缓归取出一枚令牌亲手交给他,嘱咐道:“江湖凶险,你孤身一人,又从未有过经验,万事都要小心,这令牌拿好,若有危险困难,看到听雨阁分舵便去求援,切不可逞英雄。”

  明凯眼睛红红,最终还是落下泪来,缓归半是欣慰半是嗔怪拍着他肩膀,和诸葛沧海影凉送了他离开锦都城门,才回去在街上晃悠晃悠,回到王府已是晚膳之后,瑞成王没说什么,让他直接回了明园。

  一路上灯火通明,缓归慢慢走在路上,回首处明亮温暖的瑞吉院隐在夜色中,平静安宁。

  而这样的平静和安宁,终于,又属于了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

  他忽而就笑了,和那灯火辉煌处一样温暖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久久不散。

  他缓缓地走着,走向他自己冰冷的院落。

  他们,都会得到自己期待的生活,哪怕没有他的存在,也会很好,很快乐。

  而最终,他们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他的一切,都会慢慢消失在时光中,不留一点痕迹。

  终于走到了明园门口。

  师父在王府的这一段,缓归回明园的次数并不很多,往常这个时候,苍伯早就睡了,今日里边却是灯火昏暗,缓归推门,就见苍伯站在树下,不似往日懒散的样子,竟是直着平常佝偻的脊背,冷冷看着他进门。

  石桌上放着前两日瑞成王赐的十几床锦被,苍伯的手里,举着火烛。

  烛光惨淡,在风里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缓归脸色变了一变,嘴角的笑容凝固,身子僵硬,双腿像被定住了,想立刻退出去,却迈不动步子。

  他苍白着脸色,勉强将刚刚消失的笑意又集中起来,声音微微颤抖:

  “苍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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