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刚过,瑞吉院的下人们就已经起床悄声忙碌了,守门的六子每天都是第一个起来的,开了院门,门口阴影处跪着的人站起身,六子这才反应过来:“三公子,进来吧。”
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最迟寅时,三公子就要在瑞吉院门口跪着等开门了,六子早已习惯,让了缓归进去,就自己去打扫门口。
缓归进了院子,正房的门被轻声打开,明凯走了出来。
“楼恕哥?
缓归单膝跪下行了礼,明凯最难受的就是他给自己行礼,又无可奈何,只得赶紧让他起来,又问:“楼恕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缓归也不解释,只道:“楼恕进去服侍王爷起床。”
“哦”明凯不明就里,但还是让他进去,见缓归又在王爷的卧室门口跪下,满脸不解地去洗脸,正好碰到明羽,忙拉了他低声问:“明羽哥,怎么楼恕哥这么早就过来了?”
明羽见怪不怪:“一直都是这样的,你别又瞎好奇,万一再连累了楼恕,洗完了就快进去,王爷要起床了。”
卯时左右是瑞成王起床的时间,缓归跪在门口,听到里边有轻微的响动,立刻起身,到了屋里再次跪下,俯身叩首:“属下见过王爷。”
听到床幔里“嗯”了一声,缓归才过去,扶了慕容焯成起身,给他披上便衣,接过明凯端来的洗脸水,又沏了茶端过去,慕容焯成早起要先漱口,再喝茶,他早已习惯缓归的服侍,低头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给他整理腰带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
“不是让你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缓归手下没停,只恭敬回道:“回王爷,今天是属下的例罚之日。”
慕容焯成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了,每月的十五,是这孩子的例罚之日,都忘了当年是因为什么了,王妃定下了每月例罚的规矩,居然还就这样保持下来了,除了他去文莱为质的那一年,连在听雨阁的四年里,自己都派了影凉过去,每月例罚,坚决不少。
他想了想,刚要说什么,却听门口一阵脚步声,慕容尧锐和几个弟妹已经过来请安了。
瑞成王府的习惯是,少爷小姐们给王爷请过安之后,就各自己的院子里吃早饭,中饭在温和那里吃,晚饭才在瑞吉院一家人一起吃。
请安之后,兄弟几人都告退,慕容尧钧走到门口,却回头再次躬身施礼:“父王,今天是楼恕的例罚之日,孩儿昨日已经请示了母妃,今天代母妃行罚,父王可应允吗?”
慕容焯成一皱眉,他刚听缓归说今天是例罚之日,觉得他前两天伤得太重,本来想让他去刑堂象征性地领几鞭子就算了,没想到这二儿子先开了口,想起前两天因为忘了柳妍忌日的事情,颇觉得有些愧对这个儿子,犹豫了一下,便也点点头:“楼恕,你跟二少爷过去吧。”
“是”缓归跪在旁边应道,之后又俯首:“属下告退。”
缓归的例罚是由温环管着的,瑞成王从不过问,温环有时会让他自己去刑堂领罚,有时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办法折腾他,偶尔也会让慕容尧钧兄弟带他出去领罚。
缓归跟着慕容尧钧向他的因兰苑走去,王府里,王爷和王妃的住处称“院”,少爷和小姐的住处称“苑”,下人的住处则称“园”,比如缓归的明园。
在王府里,除却瑞成王,最恨缓归的是温环,其次就是慕容尧钧,每次去他那里都不会好受,缓归在路上边走边琢磨,这几天还是先不要回听雨阁了,免得被阿鸣看到了就要骂。
王府的少爷小姐,午膳要在温环那里吃,今天慕容尧钧告了假,独自坐在院子里,一边慢条斯理吃着东西,一边冷眼看着被吊在树上的缓归,他每吃一口,凌宇就在缓归身上抽一鞭子,慕容尧钧满意地欣赏着缓归疼得惨白的脸,虽然是一脸享受的样子,但院子里谁都看得出来二少爷今天心情极其不好。
十三年了,慕容尧钧不停给自己倒酒,沉浸在回忆当中,都这么多年了,父王能忘记那个并不受宠的小妾的忌日,他这个儿子却是怎么都忘不了母亲的死。
王妃温环是当朝温尚书之女,在军中长大的瑞成王对这个先皇赐婚的王妃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虽是夫君不像别的皇亲贵胄一样出去拈花惹草,但总是不冷不淡的样子,温环还是担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让陪嫁丫环柳妍做了瑞成王的侧妃,其实侧妃也只不过说的好听,一个丫环出身的女人,哪里有资格做瑞成王爷的侧妃,瑞成王对这些事情向来没任何感觉,虽是听了温环的建议将柳妍收到房中,并且很快有了次子慕容尧钧,但对这个侧妃和对王妃一样平常淡漠,甚至还不如对王妃那样相敬如宾,年幼的慕容尧钧和母亲住在一起,很少能看到父王过来,只有每日晨昏定省和重大节日的时候才能见到那个在他心中如天神一般的父亲,童年时冷清的因兰苑,是他最深的记忆。
直到后来,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来到了王府,彻底夺走了父王对王妃和侧妃的全部感情。
柳妍性情倔强,喜欢上了瑞成王,就恨不得王爷只爱她一人,再兼之儿子的庶子身份,更是她受不了的痛处,她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去惹王妃,只日日夜夜恨着那个抢走了夫君的女子,年幼时的慕容尧钧听到母亲说多的最多的话,就是那个女人多么的卑鄙无耻,郁文萝后来虽是离开,但瑞成王的心也跟着走了,慕容瑶纯三岁时,柳妍再次有喜,只是不到几个月,便被还不到四岁的缓归不小心撞上,当即小产。失去腹中的孩子,加上一生可望不可求的感情纠葛,柳妍伤心过度,最终抑郁而终,留下了九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
慕容尧钧端着酒杯,神情恍惚,虽然父王亲自动手狠狠打了那孽种一顿,不久之后就送他去了冰寒殿,但那又怎样,他本以为那孽种会死在那里,谁知他不但没死,他还好好地活着,而且比他,比他的哥哥弟弟都要优秀不知道多少倍。
虽然父王恨他,父王厌恶他,但每次他帮父王解决了事情之后,父王那稍带着欣赏的眼神,看得他嫉妒,那是他在父王看向自己和其他兄弟时从未有过的。
自己竟然嫉妒一个暗卫,慕容尧钧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就是无比的嫉妒,而且恨,恨得牙痒痒。
慕容尧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身边的丫环忙过来扶住他:“二少爷,您喝醉了,回房休息吧。”
“滚开”慕容尧钧狠狠推了一把:“谁说少爷我醉了,凌宇,把鞭子给我。”
提着鞭子来到缓归面前,用鞭子抬起他的脸,冷笑着看着他:“楼恕,怎么样,这午餐的滋味还不错吧。”
他已经醉得有些头晕,但手中的鞭子还是一下下准确地咬上缓归的双臂,不一会两条清瘦的手臂就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了,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迅速染红了清瘦的身子。
沾血的鞭子再次抬起缓归的下颌,慕容尧钧仇恨的声音传来:“楼恕,你说,你当年是怎样想的,啊?我娘,我娘对你,很好吧,她不曾打过你,不曾骂过你,你却要去害他,你却要去害他!”
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从手臂传遍全身,受罚的时候不能闭眼,缓归静静看着前方。
慕容尧钧忘记不了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同样的鲜活。
他那时还不到四岁,但他记得很清楚,记得柳妍倒在地上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记得那不停流着的鲜血漫过他的脚掌,记得温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记得第一次来自于父亲的亲手责打,还有那一炉泼在身上的炭火,那灼热无法摆脱的痛苦,他哭过,喊过,哀求过,解释过,他一声声叫着“父王”,但直到他昏迷,他的父王也没有听他一句。
刚去冰寒殿的时候,每天晚上他都会做恶梦,梦见那一天,梦见那些不肯放过他的痛苦,他在梦里不停地哀求,不停地解释,直到一次次哭着醒来。
渐渐的,回忆被受训时更大的痛苦和更大的折磨所替代,他才不再做那样的梦。
他本以为,再提起当年的事情,自己还是会难过,会伤心,会不知所措。
可是没有,他居然连一点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那些本以为无法摆脱的恶梦,现在想起,都已经模糊成了一片光影。
慕容尧钧的怒骂还在响着,“楼恕,你真不愧是那魔女的儿子,你害了我娘还不够,你还想着要去掐死四弟,你还总想着去靠近瑶纯,还有,你还记不记得当年,记不记得那次在温泉,我就只骂了你一句,你就敢把我推下水,若不是大姐来的及时,我和四弟早就被你淹死了,楼恕,你说,是不是将你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缓归轻轻转了下头,淡漠地说了句“属下知错”,就再次沉默。
慕容尧钧提着鞭子,鞭子划过白皙的颈部,刻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再一下,再深一下,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吧,就可以为母亲和那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报仇了吧。
慕容尧钧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就要冲着缓归的脖颈打过去,却听门口有人焦急喊了一声:“哥。”
眨眼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奔了过来,抓住他的手:“二哥,你做什么,你要杀了他不成?”
那少女娇俏美丽,十几岁的年纪,宛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她的长相更多的继承了母亲的柔美,眼角眉梢的英气却更像是父亲瑞成王。
这是除了慕容瑶纤外,最受瑞成王宠爱的孩子,瑞成王的幼女慕容瑶纯。
见到妹妹过来,慕容尧钧终于稍稍清醒一些,“纯儿,你怎么来了,吃过了吗?”
慕容瑶纯看着满身是血的缓归,皱着柳叶眉:“二哥,差不多成了,你还真要打死他不成。”
慕容尧钧被妹妹一说,才彻底清醒过来,有些后怕,刚才真是有些冲动,父王恨他是恨他,但当年最受宠爱的四弟调皮,差点一剑刺死他,一向慈爱的父王大发雷霆,第一次下手打了小儿子,自己若真是一鞭子打死他,父王还不知怎么处置自己。
慕容尧钧扔下鞭子,拉着慕容瑶纯的手,宠溺笑着:“纯儿,过来再陪二哥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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