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之后，慕容尧宽吩咐打来热水，趴在浴桶里懒得不想动，婉言和小柯在身后给他搓着背，热气缭绕中，慕容尧宽险些睡着。
但他哪里睡得着，脑子里思绪万千的，抬眼瞥见那个黑衣身影规矩站在角落里，不由开口：“你过来。”
缓归抬头，快步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少主。”
“嗯”慕容尧宽看他一眼，还是那样恭顺温和的模样，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我们出来几天了？”
缓归想了一下：“回少主，六天。”
“六天了啊”慕容尧宽盯着他看，见缓归一脸不解的样子，指指他的腿哀叹：“六天了啊，你除了站着就是跪着，一下都没坐过，不累啊？”
缓归微抬着头：“少主，属下不累。”
慕容尧宽连连摇头：“骗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缓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才回话：“属下不敢欺瞒少主。”
“没说你欺瞒”，慕容尧宽很无语：“坐下歇一会吧。”
缓归没动，还是那个理由：“少主，属下在主人面前，没有坐着的资格。”
“额？”慕容尧宽瞥了眼竟武，这个不是好好坐着呢，竟武一缩脖子，背过身去。
慕容尧宽好笑，又问：“你在王府里也是这样？”
缓归迟疑一下，才回话：“回少主，属下在府里的主人面前，没有站着的资格。”
瑞成王府里，从瑞成王往下，都极其喜欢他卑微跪着的样子，能跪就跪，除非特殊情况，不然跪上几天都是常有的事儿。
慕容尧宽真的有些惊讶了，半天没说话，过了会才又说：“左右无事，我们就聊聊天吧。
听缓归应了，慕容尧宽端起旁边的茶杯，漫不经心地问：“今天校场你也看到了吧，你对轩王有什么看法？”
缓归想起临走时瑞成王的吩咐，瞬间的犹豫之后开口：“回少主，属下以为，轩王志不在此。”
“嗯？”慕容尧宽坐起身子，颇为讶异：“怎么讲？”
“回少主，轩王当年也打过无数次的仗，整顿青城军队对他来说轻而易举，所以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慕容尧宽定定看着那恭顺站着的身影，脑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个：“你接着说。”
“依属下看，轩王一来想让朝廷觉得，他现今只是个闲散王爷，二来，他应该在等合适的人来接手青城军事。”
慕容尧宽往浴桶背上使劲一靠，顺势仰着头看着屋顶，眼睛里的惊讶明明白白显露出来。
他惊讶，不是因为缓归这番话，缓归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刚刚只不过是试探性地一问，没想到，缓归的回答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军政，是王叔教你的？”
缓归明白慕容尧宽的试探，“回少主，不是。”
“哦？”慕容尧宽转过脖子看了看他：“那是谁？”
“少主，属下是王爷的暗卫，也做过二少爷的随身暗卫，王爷和二少爷去军营、校场和巡城的时候，属下都随身保护，所以听说过。”
这话是大实话，瑞成王理都懒得理他，还能教他东西，简直是做梦，不过瑞成王自己不教是不教，却特别热衷于让缓归“自学”，每次军政时候或是带他出去之后，都要问他些事情，答得好也就不说什么，答不好就直接让他自己去领罚。
缓归不知道王爷是何种心态，一边让他当个卑微的暗卫，一边又让他什么都学，什么都管，连当初在冰寒殿受训时，他也不像其他的暗卫只学武艺等，乱七八糟什么都要学，师父又是个惊才绝艳什么都会的主儿，自然更不肯让他这个小弟子落在人后，想想师父当时的狠劲，缓归就觉得身子一紧。
慕容尧宽这时又问：“王叔让你接触过这些？”
缓归平静回答：“是，少主，王爷身边的暗卫历来都是如此，像诸葛侍卫他们，都在战场立过军功。”
“哦”慕容尧宽仰着头，默默思考，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王叔府里的暗卫，和其他皇家暗卫不同，瑞成王负责整个天朝的军事，所以他信任的下人和暗卫也都懂一些，比如齐天，比如诸葛沧海。
慕容尧宽又问：“那若是本皇子想找个人来整顿，你觉得该是谁呢？”
缓归似乎对他刚才的试探根本没反应，语气都没变：“回少主，依属下看，最好是于晋英。”
于晋英？慕容尧宽眼前闪过一个木讷少言的面容。
“为何是他？”若是这小暗卫懂这些，不是应该推荐忠心于瑞成王的人，为何要找个软硬不吃哪边都不靠的人？
“回少主，一来，于晋英是军事奇才，但一直屈居于轩王手下，没有丝毫施展的机会，实在可惜，二来，于晋英此人刚正不阿，从不结党营私，此人担任，不偏不倚，只会一心整顿军队，不会有其他想法。”
慕容尧宽“嗯”了一声，这几番对话，真是回答得滴水不露，既说明了为何他自己懂这些，又推荐了个从不和任何人结党的人，完全撇清了立场。
“那你觉得，轩王会同意吗？”
“少主可以只让于晋英整顿军队，军队懒散，是少主亲眼所见，教人整顿也是理所应当，但并不剥夺轩王兵权，军队调动等还是由轩王说了算，这样既可以保于晋英安全，也可以让轩王心甘情愿。”
慕容尧宽闭着眼睛想，这个小暗卫啊，刚开始只看到他武艺高强，不是竟武能比的，现在再看，他所懂的，所会的，哪里只是竟武不能比的，连自己都忍不住想开口赞叹。
“我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是”缓归应了一声，俯身叩头，刚要出去，慕容尧宽又叫住他：“等会，我这样让你出去，你是不是又要在外边跪一夜？”
不出所料，缓归淡淡回答：“回少主，是。”
慕容尧宽哑然。
“本少爷不要你在这跪着，也不要你出去跪着，你去寿叔屋里，或者去小柯屋里，或者再要一间房，去好好睡一觉。”
慕容尧宽想起，他们出来也有几日了，这少年几乎除了站着就是跪着，别说好好睡觉，恐怕连一顿饱饭都没好好吃过，看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哪里受得了。
“去吧，看你那单薄的身子，再折腾下去就该本少爷伺候你了。”
“少主”缓归微微蹙眉：“您不喜欢属下在屋里，属下便去外边，但少主刚出锦都便遇到刺客，属下要守在少主身边，以保少主安全……”
慕容尧宽摆手，轻笑：“你没当本少爷暗卫的时候，本少爷不也安全长大了，有竟武和小柯他们在，不会有事。”
缓归听出他意思，秀眉微敛：“少主，现今不是在宫里，朝堂江湖都会参与其中，还是小心为是。”
略一抿唇：“属下不会吵了少主，少主只当没有属下这个人就是。”
慕容尧宽噗嗤一笑：“什么叫没有你这个人？你一个大活人，难道本少爷看不见吗？”
缓归微微抬头：“少主，属下是暗卫，少主若是高兴，尽管当没有看见属下，就当是少主房里的一个杯子，一张桌椅而已。”
“你”慕容尧宽以为缓归在跟他赌气，站起来指着他想说两句，但仔细看他的神情，哪里像是在赌气，根本就是在很平静地叙述事实，忽得没气了，只剩下淡淡的酸涩。
“谁跟你这样说的，暗卫就是杯子，就是桌椅？”
“少主”缓归施礼：“属下刚开始受训的时候，执事们就告诫过属下，这是事实，少主只当属下不存在便是，少主安全重于一切。”
“你啊”慕容尧宽想说什么，最终只有长叹一声，从他那边看过去，缓归隐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面庞，但他身上隐隐传来的熟悉气息，却总让慕容尧宽心悸不已。
这个年轻的暗卫，自做了自己随身暗卫的那天起，就一直老实谨慎地守着规矩，除了那日被齐寿毫无根据地罚了一次，一丝一毫，一点一滴，从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规矩恭顺，沉默寡言，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但做起事来却是滴水不漏，每日里照顾服侍自己，竟比婉言和小柯还要细心周到。
婉言他们私底下跟慕容尧宽念叨：这样熟稔地侍奉主人的礼数，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哪里像是近期内才被教会的，竟比他们这些年幼时就做了下人的还要熟悉。
在第一次见面之后，慕容尧宽就存了个想法，他很想知道，这个年纪轻轻就做了暗卫的少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对他又为何会有那样熟悉的感觉？
他放缓了声音，温和地问：“王叔说，你叫——楼恕？”
他转移了话题，缓归没有在意，只应了个“是”，慕容尧宽看他低眉回话的样子，笑笑，忽道：“你会写字吗？”
缓归点头：“属下会。”
慕容尧宽没有惊讶，抽出一张纸，点了点笑道：“那你过来，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缓归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笔，自己研了墨，在纸上缓缓落下两个字。
“楼恕”慕容尧宽喃喃叫出这个名字，纸上的两个字隽秀洒脱，和写字的人一样，乍看温和秀气，但笔锋中隐藏的凌厉和骄傲，怎样都掩饰不住。
“好字”慕容尧宽忍不住开口称赞，真真讶异地再次打量缓归，他所知的九五堂暗卫受训的，主要在训练各种各样的武功和如何对主人尽忠，五花八门的功夫都有，但很少会有人教习舞文弄墨，连竟武这样的一等高手，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这年纪轻轻的少年，这一笔隽秀的字体，恐怕连瑞成王府里自己那个被称作锦都才子的堂兄都不及。
慕容尧宽对这少年更加好奇，折了那张纸放在旁边，见缓归不知何时已经又退后了几步站着，心里一叹。
“你的名字倒是好听。”慕容尧宽笑道，小柯在旁边插嘴道：“咦，三公子这名字，和少主的名讳倒像是一对儿。”
婉言和竟武都忍不住笑，慕容尧宽也笑骂：“胡说八道。”不过再一想，倒还真像是一对儿。
“你爹娘可说过，为何给你取名叫‘恕’？”
为何呢？缓归想起年幼时苍伯说过的话，想起那老头难得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讲些当年的往事，却摇头：“属下不知。”
“嗯？”慕容尧宽略一想便有些明白，做暗卫的不是孤儿就是弃子，要不就是罪臣之子，这孩子自幼受训，恐怕也没怎么见过他的父母吧。
慕容尧宽想起自己幼时活泼好奇，曾问过父皇母后无数个问题，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名字。
“为何皇兄皇弟他们的名字都有个金字在里边，宽儿的就没有，难道父皇不喜欢宽儿？”
年幼的七皇子嘟着嘴，虽知道父皇在几个兄弟姐妹当中最疼爱自己，但还是不停追问，皇后终于被问得没法，只得抱着他哄着：“宽儿的名字是母后亲自取的，自然和你的兄弟们不一样，这是父皇最疼宽儿，所以才允许母后给宽儿取名字。”
想起母亲，慕容尧宽不由微笑，不忍心再问缓归关于他父母的问题，他上次让缓归给他揉肩捶背反而上了瘾，又叫缓归服侍了一番才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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