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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里出现了一个江北来的富商。他在朱记瓷器行对门开了家东记瓷器行专销江心白瓷。在朱记丝绸行对门开了家东记丝绸行专销北方锦缎和棉布。在朱记茶叶行对门开了家东记茶叶行争销江南茶叶。然后在朱记米粮行对门开了东记米粮行,专销北方大米白面。而且所有的货物都比本地的便宜那么一点点。

  消息传到了朱府,不弃恨得牙痒。她坐在书房里气呼呼的喝茶,见是江心白瓷,厌恶的扔到一边让换成越青瓷。

  东方炻说干就干,顶着朱府做生意。

  不弃问几位总管:“苏州府也有专销北方货物的商铺。那个东记降低价格难道不怕其它商家群起而攻之?”

  朱福苦笑道:“小姐知道上回在醉一台找你麻烦的苏州一霸吴老虎吧?现如今被东记聘走了。谁敢找东记的麻烦,这吴老虎就带人把麻烦找回来。小姐,怎么会突然有个东记和朱府对着干?咱们不是拼不过,但是打一仗时间上拖着不说,利也会薄很多。两年就赚不了那么多银子了。”

  不弃一直瞒着他们没有说东方炻的事情。此时再也不敢瞒下去,低声说:“那家人。他说他叫东方炻,掳走我的是他。”

  “东方炻?”朱八太爷和几位总管呆了。

  “那个少年神医?他替你解的毒!现在看来,神秘人果然神通广大。他一定早知道你中毒,是故意被我们绑来替你解毒的!”大总管朱福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这下轮到不弃大惊失色。想到东方炻曾经说过的话,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她吐他一脸黑血,为什么说想要看看她睁开眼睛的模样。她身上一阵发寒,难道东方家早就清楚的了解朱府的动静,她的下落?

  朱八太爷颓然坐在椅子上,良久下定决心道:“卖吧。把所有的田产祖业全卖了!留两亩薄田一栋草屋就行了。小九可以讨饭,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享了一辈子福......”

  “不用!你不要面子,我要。府里还有三十位姨奶奶,有那么多靠着朱府吃饭的下人。我有办法!”不弃亮出了明媚的笑容。

  所有人都被她眼中的光芒所吸引,哪怕是暂时的麻痹自己,也愿意相信她。

  这时下人来报:“有位东方公子前来拜访老爷!”

  东方炻居然敢上门来?他想干什么?

  朱八太爷决定单刀赴会。

  一众人等心里痒痒,偷偷地跟了过去。

  江南的府邸不像北方的四合大宅院。正厅四周空旷宽敞。绕过倒厦进了门楼后,一方四合的天井。正厅与周围的厢房相连,二楼之上呈现走马转角楼的格局。隐在二楼的厢房中,可以透过雕花窗户看到正厅。而正厅里的人却看不到厢房里的情形。

  不弃小虾和几位总管就躲在正对正厅的二楼厢房上。透过二楼的雕花窗子对正厅虎视眈眈。

  东方炻穿了件碧柳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细沙罩衫,显出一份清贵气质。他稳坐在镶汉白玉红木雕花椅上,双手扶膝,坐得规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斯文书生。

  他身边带着两名清秀的小厮,捧着礼单垂手肃立在他身后。

  大总管朱福啧啧说道:“当初若是这样的人来娶小姐,老太爷和九少爷也不会反对。”

  不弃白了他一眼道:“眼睛一闭都是......美男。长得好不见得人好。”

  朱福轻咳了声,闭上了嘴。

  朱八太爷足足拖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慢吞吞笑咪咪走进正厅。东方炻站起深揖一躬,恭敬有礼的说道:“晚辈见过老太爷。”

  朱八太爷笑呵呵的说道:“坐!看茶!”

  没见东方炻示意,他身后的小厮就把礼单呈上,又退回去站好。

  朱寿和朱喜同时低呼了声:“好厚的礼单!挺诚心的。”

  不弃一脚踩在朱寿脚上压低声音吼道:“礼厚?他顶着朱记做生意,这才是送咱们的厚礼!”

  这两人也不吭声了。

  朱八太爷坐了,清了清嗓子道:“听说东方兄弟家的东记在苏州府生意做得不错。今天来有何事?”

  东方炻大吹一通朱府是商界翘楚一类的客套话后,微笑着直入主题:“很多年前,祖上和朱府结下了善缘。到了爷爷那一辈,出了点小误会。爷爷郁郁寡欢,做晚辈的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点小误会化解开。晚辈今年十七,尚未定亲,也无妾室。心甘情愿等朱小姐两年,与她结百年之好,共续两家情谊。”

  朱八太爷心里暗叹,这厮果然是有备而来。话说得漂亮,结善缘,小误会。只可惜他的一双儿女为这段善缘和小误会丢了性命。

  他忘不了薛家庄挺着肚子奄奄一息的女儿,忘不了带着不弃乞讨躲藏最后死得凄凉无比的儿子。这个东方炻虽然不是当年来下聘的有着妻妾的老怪物,他条件再好,他怎么肯让不弃嫁给他?朱八太爷嘴角一阵抽搐。茶杯重重搁下,瞪眼吹胡子当场翻了脸:“两年后来收银子!我孙女是不会嫁给你的!”

  东方炻并不恼,笑咪咪的说道:“朱府的田产商铺包括这座老宅,全卖了也不值三千万两。更何况,”他温和的笑道,“朱珠就是花不弃,花不弃就是朱珠。前年冬天七王爷遍寻西州府终于找到了她,去年家里确认她的身份后,祖父就决定让我娶她。所以,为了避免朱府两年后能还得起那笔欠银。今年春天内库开标时,家里就使了点小手段,让朱府花了五百四十万两银子夺得了官银流通权。内库的官银如果不遇战争,每年会有七八百万两存在钱庄不会提走,老太爷敢接她回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不过,这办法是晚辈家中的长辈们想到的。所以,朱府敢动内库官银,消息就会马上传到皇上耳中。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老太爷可以打消挪用内库官银的念头了。”

  朱八太爷心里一惊,笑容抖了抖,勉强还挂在脸上:“老夫压根就没想过要挪用内库官银。开钱庄有了官银流通权,可以让朱府的四海钱庄多吸纳存银。你家的长辈们太小看朱府了。朱府可是江南首富。”

  话说得如此自信,朱八太爷心里却在惨叫。他想起柳明月声称要找莫府报仇,念在她是薛家庄仅存的血脉,又想到内库的官银,这才答应去争。小手段......叫朱府给皇上送了五百四十万两现银,挖了一大块肉走,还叫小手段?他开始同情不弃了。

  东方炻听到江南首富四字,眼里掠过一丝讥讽。没有他家当初出手相助,朱七爷没准在流放途中就死了,你朱八太爷在哪儿都还不知道呢。他温和的点醒朱八太爷:“朱府生生往内库填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莫府方圆钱庄休养生息一年后会在明年抢回官银流通权。明年朱府在内库中败给莫府,钱庄生意会一落千丈。再塞几百万两银子进去,朱府上哪儿去筹一千七八万两银子?当初白纸黑字写得分明,朱府又想赖帐逃婚的话,晚辈家中的长辈们一生气,将事情传扬开去,江南朱府会声败名裂,百年世家将毁于一旦。老太爷顾及孙女,就不顾及朱氏家族的上千族人?”

  朱八太爷的脸越涨越红,终于像个皮球似的瘪了下去。

  这时,东方炻走上前去附耳对朱八太爷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在朱八太爷蓦得瞪圆眼睛胡子颤抖的情形下拱手告辞。

  太阳照在正厅外的天井中,东方炻走出正厅后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走到厢房楼下,扬起脸对着二楼高声喊道:“老太爷被我说服了!两年后我来娶你,你现在可以绣嫁衣了!”

  嚣张,他妈的真嚣张!不弃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她推开窗户对楼下站着的东方炻吼:“他被你说服了,你娶他去!”

  东方炻歪了头看她,薄唇轻轻抿出一丝笑来:“我已经放出风去,如果有人要杀莲衣客,我就出两万两银子买凶手的命。你想让莲衣客藏起来,我却偏要找到他。”

  不弃轻咬着唇瞪着他,心里突然发酸。为什么她现在不是他的妹妹了,她还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的脸闪动着阳光的明朗,眉宇间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眼睛却是那样的清亮,像月光下的五湖,幽深晶莹。

  东方炻看着她,恨不得一口咬断她仰起的纤细脖颈。他的后牙槽挫了挫,硬生生把胸口涌起的酸意逼了回去。

  他不止一次听祖父说起她的母亲有多么美丽,那双眼睛能赛过世间最亮的宝石。今天,他才真正体味到想让那双睛睛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影的滋味。

  她也许不是绝世美人,她也不是饱读诗书的才女佳人。她就是让他生生涌起一种想用手揉碎了的征服欲。还有那个......莲衣客。

  “你放心,我要么杀了莲衣客,要么让他跪着给我当奴才!丫头,这多么商行抵着你做生意,你能赚多少银子?一年一百万两?二百万两?哈哈,大魏国一年的税收才两千多万两,我看你只有把国库和内库都搬空了才行。可惜,皇帝陛下不答应,魏国交税的老百姓也不会答应!女人,天生就是养在内宅花钱的。老老实实绣两年花上花轿吧!”

  东方炻的嚣张把不弃气得两眼发黑。她左看朱福在发呆,右看朱喜朱寿在苦笑,她忍,忍无可忍的说道:“你两年后还说得出这种嚣张的话......”

  “你待如何?”

  不弃甜甜一笑:“我还是不会嫁给你。除非......”

  “什么?”

  不弃脸一沉:“你叫他们活过来!”

  她啪的关上窗户,跺脚骂道:“气死我了。我要使杀手锏了!”

  几位总管求知欲爆发:“何谓杀手锏?”

  不弃抬起下巴道:“最后一招,致命一击。保密。”

  小虾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丝了然,悄悄的下了楼。

  小虾的最后一击是拼得玉石俱粉杀了这个能娶小姐的东方炻。她并不知道不弃的最后一招是她神秘的来历。在大魏国的天空下,有两个人拥有另一个遥远世界的记忆。其中有一个是强大的家族掌门人,他和她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

  走出朱府大门,东方炻心情愉快的在他接手的小吃店里买了笼虾饺。还没开吃,面前已站了一个穿男式白袍的女子。她沉静美丽,带着股菩萨般悲悯的神色,静静的说道:“我要杀了你。为小姐杀了你。”

  东方炻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吞了只鲜虾饺,烫得他直吸气。他诧异的扬起柳叶眉道:“这里?人太多了吧?你杀我还是我杀你都会被官府追究。城外五湖边如何?地点偏僻藏尸方便!”

  “好!”小虾看了眼朱府。转身往城外走去。

  隔壁是家卖脂粉的店。拿着鸡毛掸子正在清扫柜台上的伙计的耳朵动了动,紧接着他走进了内堂,过了会出来,继续扫着尘灰。

  

  秋天的五湖碧波荡漾。近岸广阔无垠的芦苇地渐渐褪去绿意,变成柔和的金黄色。芦花已经成熟,风一吹细细的花穗柔柔展开。偶尔能听到野鸭子和水鸟的清鸣。

  的确是地点偏僻,藏尸方便的好去处。

  风吹过,芦苇伏低了身体。着碧柳色的翩翩贵公子和穿白袍的清丽女子在金黄色的芦滩地里静静的对峙。打起架来,更像是在跳舞。

  东方炻并不想杀小虾。他觉得不弃身边的贴身女保镖更像是她的闺蜜。因为他想到了那个被擒后利索地赴死的死士。不关他的事,不弃仍把帐算到了他头上。他心里暗暗叹气。

  然而小虾那种不要命的打法渐渐的又让他生出新的想法。在不弃身边留这么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保镖,将来不弃岂不是会有持无恐的和他对着干?

  断了翅膀,剪了利爪......最多吐吐口水罢了。

  小虾可没有他那么多想法,招招拼命。匕首将东方炻飘逸的罩袍削下一大块后,东方炻哼了声,终于亮出了兵器。软剑如蛇吐信,映着阳光点点划出数道光圈。白袍之上像用红笔作画,绽开了无数道鲜艳的色彩。她轻飘飘的摔落在芦苇之上。

  东方炻的柳叶眉往上扬了扬,笑道:“算了,我不杀你,废了你的武功给你家小姐一个面子。”

  软剑一抖,真要挑断小虾手腕的经脉。

  一枝箭在这瞬间穿破芦苇凌厉射来。东方炻哈哈大笑:“莲衣客,你终于出现了。”

  他极不在意的避开这枝箭,眼里露出了兴奋的光。

  芦苇丛中并不是只有一张弓,一枝箭。他后退的时候,身后箭枝的破空声织成了一张网。来势比身前那枝箭更为凶猛。

  东方炻暗骂了声卑鄙,左躲右闪中头上束发的襆头被一箭射下,黑发披散下来,挡住视线的瞬间,手臂被又一射来的箭划破撩起灼热的痛觉。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受过半点伤,而且连对方的面都没有见着,东方炻大笑:“莲衣客,我以为这世上没有对手,你很好!”

  他不再强行杀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保镖。像道青碧色的烟尘消失在了远方。

  芦苇丛中此时才走出两个人来。元崇黑衣箭袖,陈煜戴着人皮面具穿得像苏州码头上最普通的搬运工。

  陈煜看了眼元崇,揶揄的笑道:“英雄救美的机会不多,好好珍惜。这个叫东方的来历不明,他会缠着你找我的下落。你最好离开苏州。”

  元崇心疼的看着小虾,又不免替陈煜担心:“你不去东平郡封地跑来靖王的地盘,靖王爷会怎么想?皇上会怎么想?就为了她?”

  五湖宽广一眼望不到尽头,陈煜的眼神深邃也看不清他心底所想。他拍了拍元崇的肩道:“皇上什么也不会想。我走了。抓住你的机会,这只母老虎有时候也很可爱。”

  他扔下元崇消失在芦苇丛中。元崇还在回味着陈煜的话。皇上什么也不会想,皇上为什么不乱想?大家都知道皇上把兄弟们全流放出去当闲散王爷,就是因为心思太重,想的太多。元崇眼里的光越来越亮,望着陈煜消失的方向涌出种骄傲来。

  

  小虾受了伤,元崇要救美。

  海伯尽职的守在静心堂里。朱府后院柳林里空无一人。

  不弃郁闷得无以复加,斥退了所有人,独自留在小虾的木屋里。她盼着小虾能回来,来这个世界上这么长时间,除了莫若菲,小虾是她唯一见到的敢洗天浴,有着惊世骇俗举动的女子。

  她感到奇怪,天已擦黑了,小虾怎么还没回来。经过酒楼她被掳走一事,小虾几乎寸不离。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她坐在秋千上无精打采的想。先被东方炻气得半死,再被朱八太爷气得半死,又焦虑小虾的去向。今天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秋千。秋千越飞越高,每腾起一次,不弃就有种轻松感。似乎将那些烦恼远远的抛到了身后,身轻如燕,再无羁绊。

  柳梢被暮色笼罩变成了深重的绿色。天边仅剩一线马上就会被黑暗吞噬的红晕。她不能回去太晚,甜儿和杏儿尽责的守在柳林外,晚了她俩会担心。尽管知道柳林中有机关,但是小虾不在,也不安全。

  不弃叹了口气。她摸着脖子上那颗刻有朱九华的黑玄珠,泫然欲泣。秋千慢慢的落下来,如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不弃。”身后柔柔地响起陈煜的声音。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身体倾斜,差点从秋千上摔下来。身后柳树下靠着树站着的人可不是陈煜?

  回眸之时秋千已回落至陈煜身旁,隔得近了几乎伸手就能抱住他。不弃脸上漾起了笑容,只等陈煜拉住秋千。

  淡淡的光线映进她眼眸里,荡漾着的风情万种柔媚情愫欢喜无限吓了陈煜一跳。这是自不弃离开之后,他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她。短短七八个月,不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像剥了粗糙外壳的荔枝,白嫩滑爽诱人食欲。长长的纱裙像托着一个梦,而陈煜有些近乡情怯。他伸手推了一把秋千。

  秋千又猛的腾起离他越来越远。不弃扭着头一直看着他,眼眸中的情绪变得不解激动愤怒。这会儿她像什么呢?陈煜费解的利用这短时间的远离思考着,秋千荡进了模糊的暮色,不弃清亮的眼睛像天际闪动的星星,孤独的闪烁。

  他轻轻跃起,在这一刻,陈煜觉得拥有轻功是件无比美妙的事情。他轻松的追上了秋千,搂着不弃跳上了一株柳树。

  柳林让他想起了莫府后园的松柏林。只是这一回,他没有再掩蔽自己的面目,没有离她一丈开外,而是将她抱进了怀里。

  胳膊被她使劲拧了下。隔着薄薄的衣衫,不弃使劲的拧了他一下,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然后抱住了他的脖子哽咽着说:“我恨你。陈煜,我恨你。”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扶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陈煜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准确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嘴唇凉而柔软,而陈煜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嘴唇上血液在欢呼奔腾,让他有种想狠狠的咬她一口的欲望。

  “痛!”不弃发出模糊的声音,用眼神斥责他粗鲁的吮吸。

  陈煜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她肉肉的嘴唇,抬起头,将她的脑袋压在了怀里。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弃小心将手印上去,手心被胸腔有力的心跳震得一下一下的,她轻声说:“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我记得起莫若菲,记得云琅,偏偏记不得你长什么样子。”

  她拾起他的手,手指划过他干净修长的指尖,一下又一下。陈煜猛然收紧了手掌,将她的手拢在了掌心,轻声说:“丫头找你来了。”

  不弃抬起头,撅起嘴,恼怒不甘的往身后看。果然,风里隐隐传来甜儿和杏儿的呼声。

  陈煜抱起她落在地上,搂着她低声说道:“小虾受了伤,有元崇照顾不用担心。我要回东平郡。有事去大门口的胭脂店。”他的声音沉稳,眼睛温柔,对她微微笑了笑,转身就走。

  不弃慌乱地扯住了他的衣角,手轻轻摇了摇,脑袋也轻轻摇了摇。

  陈煜骤然想起不弃初进王府的那晚,也是这样轻扯住他的袍角,绊住了他的腿。他已经看到甜儿杏儿走到了秋千旁,焦急的声音近在眼前。而不弃的眼神让他不忍,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飞快的往前跑。

  不弃脸上的笑容喷涌而出,明朗的冲身后大喊了声:“我内急!你们别过来!马上就好!”

  陈煜一愣,飞快的将她抵在一株粗大的柳树上闷笑着用力抱着她。

  不弃踢了他一脚,瞪了他一眼,意思是难道他还能找出更好的理由?

  “小姐,你小心点,当心林子里有蛇!”

  不弃埋在陈煜胸前吃吃的笑了。

  倦鸟归林,柳林深处只听得见两人的心跳声。不弃用脑袋在他怀里噌着玩,低声说:“我一直都想你抱我。你从前......”

  “小姐?!”

  甜儿的声音让陈煜果断的拉开不弃的手,低声道:“我要去东平郡封地露脸,你等我回来。”

  他飞身掠上了柳树,朝不弃打了个手势。不弃恋恋不舍的抬头望他,看着枝叶间那张眉目硬朗的脸,笃定的眼神不动。

  陈煜叹了口气,脚尖轻点,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暮色中。

  

  透过长长的柳枝,他看到不弃回转了头,退了出去。和两个丫头渐行渐远。

  陈煜默默的坐在树杈上,望着柳梢上升的一弯新月微微笑了。小虾今晚不在,这里就由他守着吧。

  

  苏州城小巷纵横交错,近水园林众多。东记最近买下了一座叫抱石居的园林。匾额新制,墨汁淋漓改了园名,新命名为藏珠楼。落款正是东方炻。

  若以字论人,单看其豪放潇洒,东方炻怎么也不像是个小肚鸡肠阴险卑鄙的小人。他看着左臂被利箭划出的那道血痕就生气。

  “小虾没有回朱府,她既然被莲衣客救走,必定和他在一起。令苏州府所有的暗桩都出动把人找出来!找不着也要惊飞他们。去靖王孙的别苑,把那位假冒莲衣客的元公子带回来!”他冷声下了令。

  黑凤单膝跪地,比他还咬牙切齿:“我亲自带人去。黑凤一定将莲衣客碎尸万段!”

  东方炻卟的笑出声来,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要杀他,也要等公子我和他打过再下黑手!”

  黑凤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不太明白这么危险的人物留之何用。

  东方炻沉吟片刻后道:“你回家去一趟,告诉老爷子,我要在苏州留些日子。就说......朱府孙小姐颇为有趣,我打算和她多接触些日子。有元崇在手,我不信莲衣客不出来。大侠,不都是喜欢舍己救人的沽名之辈?他若不救憨到傻的元公子,他还枉称什么大侠?”

  他说着说着神态渐渐变得自然,悠闲的趿着绣花拖鞋哼着小曲走进了水榭。

  夜色中,无数暗探出现在苏州府的街头巷尾。藏珠楼水榭中响起了温婉悠扬的评弹声。

  东方炻虽然没有完全猜对,误打误撞地却找到了小虾和元崇。

  元崇不肯放过英雄救美的机会,更没有想到东方炻的人会闯进靖王孙的别苑抓人。几乎没费多大功夫。他,小虾还有倒霉的白渐飞三人束手就擒。

  被绑送到藏珠楼时,水榭里的评弹还未唱完,东方炻仰天长笑。觉得莲衣客不过如此,事情简单得叫他兴趣骤减。

  他赏了唱评弹的爷孙俩十两银子,端着盘刚出笼的水晶虾饺进了地室。隔了铁栅栏边吃边看着绑在木桩上的三人。

  “这里条件不太好。你们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关系,这位小虾姑娘带着伤。伤口化脓恶化就不大好了。”

  地室近水,很潮,墙壁上生出了暗绿的苔藓,墙根被水浸出灰白的水诟。白渐飞没练过武功大家出身娇养着,绳子一绑就去了半条命,有气无力的垂着头。元崇自被抓进来嘴里就骂个不停。小虾很冷静的看着东方炻,一声不吭。

  东方炻吃完虾饺怜惜地看着小虾道:“你是朱珠的人,我不想这样对你。这位元公子武功不行,包扎伤口倒也利索。小虾,我不是要找你。我找的是莲衣客。你稍等片刻,元公子只要说出莲衣客的下落,我马上送你回朱府。”

  小虾眨了眨眼睛,脸色淡漠。她知道是莲衣客救了自己,可是晕过去之前,她分明看到自芦苇丛中走出来的人是元崇。元崇那一箭让她着实疑惑。明明他的武功不行,箭法却太传神。她抿紧了嘴,心里暗自猜测着元崇与莲衣客之间的关系。难道这世上的莲衣客并不是一个人?

  元崇大笑起来:“少爷我就是莲衣客。箭法好了点。武功差了点。你这么仰慕我,难不成是想嫁给我?少爷对小白脸没兴趣。”

  东方炻叫下人搬了张椅子,又泡了壶好茶,慢悠悠的喝了。他看着元崇笑了笑道:“充英雄很傻。你不告诉我另一个人是谁,我先拿他开刀。这位白公子满腹经纶,听说在望京城也是有文名的才子。少了舌头,不知道将来他是否能当个哑巴宰相?”

  白渐飞成功的被这句话吓醒了,哭丧着脸道:“元少爷,你当英雄我就成哑巴了!还有比咱俩更铁的哥们儿?相交十来年,穿开档裤我就认识你了,你是什么莲衣客啊?!”

  元崇瞪他一眼,心想我保了你,不就卖了陈煜?你这软性子,难怪陈煜打死也不敢让你知道他的秘密。他昂起头啐了一口道:“没劲!有本事自己找去,拿我们做人质有什么意思?你杀了我们伤了我们,他会替我们报仇。动手吧!”

  小虾的眼风轻轻在元崇身上一转,开了口:“我不知道莲衣客的下落。知道一定告诉你。你可以慢慢问元公子。他肯定知道。”

  东方炻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小虾,你真有趣。我可以替你向府上带个话回去。现在我不能放你。我看这位元公子要开口,只能对你下手。元公子,我说的可对?!”

  元崇大怒:“你为难一个姑娘有什么意思?好,你要去寻死,很简单。明日午时你绑我了去昨天那片芦苇滩,莲衣客会出现。看他怎么收拾你。”

  东方炻笑道:“这不就结了?元公子,希望莲衣客能如你的愿出现。我是不轻易杀人的。但是他要是不出现,我可就不保证小虾和白公子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了。”

  小虾突说道:“你这么卑鄙,你觉得小姐会喜欢上你?”

  东方炻想了想道:“她喜欢与否不重要。我只是不喜欢未来的老婆给我戴绿帽子。男人最不能容忍这点。明白?”

  他背负了双手,慢条斯理的走了。

  元崇见地室无人,这才轻声说道:“小虾,我知道你本来不会被捉住的。你有本事逃出去你就走吧,走得一个是一个。”

  “怎么找他?”

  元崇眨了眨眼,费劲的挪动了下身体偏过头用唇语说道:“朱府柳林。”

  小虾看了他一眼,嘴里突吐出一片薄薄的刀刃。刀光闪动,已割断了绳索。她替两人松了绑道:“我走了。”

  她走到墙边一掌将窗口的木栏杆击得粉碎。轻轻巧巧的翻了出去。她回过头,轻声对元崇说道:“你跟我一起走?”

  元崇看着白渐飞嘿嘿笑了:“我不能扔下他。这事和他无关。”

  小虾眼里闪过一丝暖意,慢慢滑进了水中。

  白渐飞蜷坐在一旁,没好气地说道:“说吧,莲衣客究竟是谁?从小到大没见过你有什么江湖朋友。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神秘人物?”

  元崇站在窗边,望着小虾远去的方向只笑不语。

  “你不说也无所谓,我跟着小虾姑娘就是了。”东方炻的笑声突从身后传来。元崇惊惶的把脑袋伸出窗外大吼道:“小虾,有人跟着你!”

  东方炻呵呵笑道:“她已经走远了,再说了,她听见也没关系。我都看到了。虽然你没说出口,但是我忘了告诉你,我能看懂唇语。来人,送元少爷白少爷回去。”

  “你为什么要放了我们?”

  东方炻挠了挠头道:“留着你们看热闹呗!我现在就去朱府的柳林会会莲衣客。敢守在我老婆屋外,看我不打他满地找牙!”

  他大笑着离开了地室,不多时,进来几个人,恭敬地说:“元公子白公子请,马车在外面等候。”

  白渐飞跳起来,扯了扯元崇的衣袖说:“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出去再说。”

  元崇笑道:“既然要放我们走,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怕什么,我就赌他不会杀咱们。他还没找到莲衣客呢!”

  那几人突对他们一笑,撒出了把迷烟。见二人软倒后才笑道:“公子放你们回去,可不想你们惊走了莲衣客。这药保证你俩安睡到天亮。抬走!”

  

  月色凄迷,朱府静心堂外的柳林很平静。

  陈煜半躺在一株枝杈上默默的想着心事。他在苏州府停留的时间太长,需要快马加鞭才能赶上慢吞吞前往东平郡的队伍。他想到了那幅得之不易的地图。

  七王爷被明月夫人以金针渡穴救得之后曾派八名死士前往明月山庄打探消息。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那次打探唯一得到的东西就是这幅地图和碧罗天的名字。

  明月山庄就在西楚州。江心白瓷窑就建在与东平郡和南昌郡交界处。那里的水质与陶土造就了天下闻名的江心白瓷。

  七王爷临终前告诉了皇上。陈煜心里也清楚,柳青芜曾亲口对他说出了碧罗天。他不能再在苏州府停留,天亮之后他就要离开。

  林中突响起飕飕的风声,机关被触动。陈煜机警的坐起身,自怀中取出了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他调整着呼吸,紧紧靠着树干倾听着前方的动静。

  眼里微露出惊讶之意。机关发动的声响不绝于耳,他却没有听到来人中招的声音。触动了机关还能灵巧闪避,来人是个高手。

  盏茶工夫后,林中奔出一个人来,月光映在他脸上,陈煜认出是东方炻。

  “小玩意儿不咋样,就是太多,麻烦!还不如走正门方便。”东方炻嘀咕着,经过陈煜藏身的柳树,没有发现他。

  陈煜盯着东方炻心里涌起了阵阵疑惑。

  这个人先掳了不弃,再完好无损的送她回来。他是什么人?

  不弃悬赏一万两银子硬说是莲衣客掳了她,难道东方炻和自己有仇?这才让不弃用这种方式叫自己藏匿行踪?

  东方炻在醉一台追问莲衣客的下落。紧接着就找到了他舍弃的朱府前门和后门的小吃店和书斋两个据点。这个人的手段并不简单,心思细密。

  在芦苇滩他也一副对自己感兴趣的模样。他为什么要找他?

  他究竟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不弃来的?陈煜回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自己化身为莲衣客时得罪过姓东方的人。

  那么,东方炻是冲着不弃来的?

  朱府的家产巨大,不弃成朱府的继承人就成了靶子。陈煜紧皱着眉,想起花九,心里又一阵叹息。他万万没有想到收养不弃的花九竟然是朱府的九少爷。他显然把不弃托付给了朱八太爷。以不弃对花九的感情,让她舍弃朱府显然不可能。他原本想不弃能在朱府平安的生活,等着他做完手里的事情再来找她。但是突然冒出的这个东方炻让他觉得不弃突然变成朱府孙小姐的事情有些不简单。

  湖鱼跟随东方炻而去,没有回来定然是死了。

  陈煜慢慢的回想,脑子渐渐变得清明。

  东方炻大摇大摆的往前走。到了木屋前,他警觉地停了下来,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没有进去,反而在屋外大声说:“莲衣客,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掳了她!别每次藏着躲着放暗箭。她说你武功好得很,我偏不相信。”

  陈煜暗咬了下牙。东方炻嚣张的模样让他很想下去揍他。听他的语气,仿佛知道了不弃认识自己。他想起为了让不弃相信,他曾拿过一枚莲花铜钱交给侍卫湖鱼。

  一定是这枚莲花铜钱叫东方炻发现不弃认识自己。如此一来,东方炻在醉一台对莲衣客紧追不问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陈煜眼里闪过一抹狠意,他已经能确定东方炻是冲着不弃而来。这个人武功高强,出手歹毒。自己现在没办法把不弃带在身边。陈煜有些担心,他走了之后,小虾与朱府的力量不能保护不弃。

  他盯着东方炻,心里起了杀机。他正要出手的时候,前方白影一闪。小虾赶了回来,正巧和东方炻碰了个正着。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他。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如果他在的话,我想他一定还会救你。”东方炻呵呵笑道。

  “你来了就走不了。我要擒了你换元公子和白公子平安。”小虾淡淡的说道。

  陈煜又是一惊,东方炻为了找他竟然擒了元崇和白渐飞?

  东方炻歪着头看了眼小虾道:“本以为你就是个冰山美人,没想到你对那个憨大个儿挺在意。我早放他们回去了。我不杀他们,留着他们,迟早会让我知道莲衣客是谁。”

  小虾往屋后退去,大笑道:“好,放得好!省得我还担心他们。现在对你下手无所顾及了,你死也好活也好都无关紧要!你大概不知道。你的人进水榭时我就猜出,你的目标是找出莲衣客。对付你的那些手下并不是件难事。只不过,我想难得一个机会可以引你来,所以就和元公子说好了,骗你来柳林。实而虚之,虚则实之。你疑心太重,所以才会上当。莲衣客并不在朱府柳林。其实他和元公子说好明天中午在芦苇滩见面。可惜,你不相信。”

  东方炻一愣。树上的陈煜也忍不住笑了。元崇的确不知道他会来柳林,他和他约好明午在芦苇滩相见,来柳林是他临是起意想见不弃一面。也想在这里守她一晚。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巧合。

  见小虾胸有成竹,陈煜轻伏在柳树上,放弃了出手的打算。他很好奇,武功不敌东方炻的小虾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东方炻弹了弹手中的软剑笑道:“看你信心十足,你以为这里的机关能难住我?当我真的会怕么?”

  此时小虾手中突然闪过火光,紧跟着她跃进了屋后的水池中。

  东方炻呆了呆暗叫不好身体一掠而起。

  然而为迟已晚,木屋突然炸开。耳际轰隆隆连声巨响,强烈的爆炸气浪震得陈煜差点被摔下树。他紧贴着树干苦笑着想,这个小虾居然把所有的火药全埋在木屋附近,实在太出人意料。

  东方炻只想着那些弩剑陷井一类的机关,根本没想到小虾竟是这般暴烈的做法。身体掠起的同时强烈的震荡直扑过来,撞击着胸口,他嘴里一口血喷出,想跑为时已晚,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声响引来了朱府的护卫家丁,最先赶到的是静心堂里的海伯。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木屋炸成了碎片,柳枝炸断,满地狼籍。地上趴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再听到水响,小虾浑身是水的从水池中走出来。白袍贴在她身上,包扎好的伤口裂开,白袍上点点血污,看上去甚是凄惨。

  “小虾!”

  “我没事!小姐早说过,有这方水池,炸不到我。”小虾眼里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多时朱府的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也赶了来。

  朱福翻转过东方炻的身体,伸手握住他的腕脉,长舒了口气道:“还活着。”

  小虾撇撇嘴道:“杀了吧。”

  朱寿叹了口气道:“杀不得!”

  一行灯笼在林间亮起,被爆炸声惊醒的不弃披了外裳带着静心堂的丫头匆匆赶来。她听朱寿说杀不得,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杀不得?”

  朱福面色沉重,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此人心机沉重,进柳林前留书一封,道他家中长辈们已知道这事。如果他在苏州府有什么事,定是朱府所为。背信弃义在先再杀他于后,让咱们自己想后果。”

  不弃气得一脚踢在东方炻身上,见他j□j了声道:“好啊,给我用十斤重的铁镣锁了他,我慢慢伺候他养伤。不把他养成太监,我就不送他离开!”

  风远远的把他们的话送进陈煜耳中。他心里疑惑更重。东方炻家中是做什么的?他在短短一个月内开了好几家东记商铺和朱府唱对台戏。难道他是朱府商业上的竞争对手?说朱府背信弃义又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这事越来越有趣,苏州府出现的这个东方炻没准就是他要找的碧罗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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