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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一别,穆情已三年未至蜀地。
四月末,芳菲尽,唯村外墙头开了几朵葫芦花。绕过这个村,便是入蜀地了。
穆情这次来蜀地,为的是秋后的武林英雄会。日前,她的兄长穆惟听说长江水涨,江南一带恐有夏汛,便将邀请南武林门派的任务交给了她。
逾春入夏,满目苍翠之景。穆情走到村外,只见一弯曲水,两岸青山,山下的古木旁,有一青山人负手而立,翩然之姿似要与这山水融为一体。
“三小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穆情笑了笑,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她走近几步:“苏公子,近来可好?”
苏简有些意外。一别三年,还以为她一直介怀当年之事,会生分地唤自己一声“苏宫主”,未料竟是他想多了。
“三小姐来蜀地,怎么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日前听说长江水涨,我兄长脱不开身,才临时起意让我前来。走得匆忙,未来得及派人告知苏公子。”
如今的青衫宫,已是西蜀之地首屈一指的门派。流云庄的人过来,自当在青衫宫下榻。
苏简将马寄放在附近地清闲镇,走过去需大半个时辰。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忽听山上传来一阵暴喝——
“来者何人?!留下买路钱!!”
苏简与穆情俱是一愣,只见十余人从山头跑下来。他们迅速形成何为之势,拦住苏穆二人的去路。
这十余人都是山贼装扮,为首一人生得五大三粗,手握砍刀。他一把将刀插在树下,抖颤地喝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从此、此处过,留下买路钱!”
苏简觉得好笑。眼前这人眼神惶恐,连带着说话都打结,不知是什么来头。
“这位,呃,这位公子?”苏简犹疑了一下,往前迈了一步,“不知……”
他话未说完,那山贼头子即刻拔刀连退三步,“你,你干嘛?”
“我只是想问……”
“别问,什么都别问!”山贼道,又惊慌解释,“你要实在没银子,我们就欺负你身后这位姑娘,你小子识相的话就让开,如果想英雄救美,就挡、挡在她面前!”
苏简闻言,回头看向穆情。
穆情的唇角也挂着笑,显然是瞧出了端倪。
苏简道:“他们是来找你的,你一个人可以对付吗?”
“苏公子放心。”
于是苏简退到一边,谦和地对山贼头子说:“公子请。”
一窝山贼顷刻傻了眼,其中一人悄声对那头目说:“老大,你说这苏宫主怎么不抓住这机会英雄救美啊?”
“我怎么知道?”山贼头子看苏简一眼,小声回说,“这下怎么跟小山交代?”
“老大莫慌,我看这苏宫主……”
两人一言一语地商量着对策,自以为无人听见。
过了一会儿,那山贼头子似想出一计,又怯怯地恐吓苏简。
“这位小哥,你可想好了,你若不帮你身后这位姑娘,我们非但劫财,且、且还要劫她的……”
“宫主——”
这时候,山道尽头忽有两人大妈扬鞭而来。
走近了,苏净一脸尴尬地翻身下马,“宫主,穆三小姐,见笑了。”说着,又跟身后的苏小山使了个眼色,“还不上前来赔罪!”
“宫主,我……”苏小山挠挠头,“这些山贼,其实是我从前在街头要饭的兄弟伙儿……”
苏小山原想让他的兄弟伙扮作山贼,给苏简制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谁想苏净却说,这种不入流的伎俩,莫说苏简,便是穆三小姐也可一眼看穿……
这会儿,苏小山心里直打鼓。微微抬头,只见苏简笑了一下,径自绕开他,往山道那头走去了。
看着苏简和穆情走远,苏小山哭丧着脸问:“苏堂主,你说我这回是不是给宫主闯祸了?”
“你说呢?”
“那、那我给他赔罪去——”
“回来!”不等小山迈开步子,苏净便将他拎了回来,“追过去作甚?还嫌自己不够添乱?!”
山道那头,穆情听着“山贼”与苏小山的吵嚷声,不由笑起来。
“几年不见,没想到青衫宫也有了这样的人物。”
苏简淡淡问,“这样的人物,好,还是不好?”
“好。简单真挚。”
“是啊,简单真挚……”从前他也有两个简单真挚的朋友,可是因为他太过偏执,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他们。苏简转过头,“有时我在想,若是江少侠和……”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苏简忽然瞥到了穆情唇边的笑。
这一抹他久违的,清淡得毫无杂质的笑容。
心中忽有一根崩了三年崩得太紧的弦慢慢释然,苏简的唇边也浮起笑意,“不过这几年,三小姐的变化却不大。”
“苏公子亦是。”穆情垂下眸子,轻声道:“一见惊鸿,再见依然……”
“武林英雄会?!”青竹斋内,江展羿和唐绯异口同声。
医老怪放下筷子,“不然呢?你们两个还想赖在这儿不走了?”
江展羿道:“华叔,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没门没派……”
“没门没派算什么?到时候把你师傅的名头搬出去不就得了?”说着,又道,“你以为我那臭徒弟为何找我给你治病?还不是想让你在武林英雄会之前恢复记忆,上比武台去是两手嘛?”
“可是师傅,木头去武林英雄会就罢了,为什么我也要一起去?”
“臭丫头,我只说授你三年医术,三年一到,任谁都得滚蛋。”
唐绯听医老怪赶自己走,心底一沉,握紧筷子不说话了。
医老怪见状,晓得自己口无遮拦惹了祸,又匆忙解释:“师傅我从前受过流云庄恩惠,所以这武林英雄会,我每次都得去为人看个病什么的。今年我实在不想去,正巧你又是我的出师弟子,帮师傅去英雄会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唐绯心情稍霁,“哦”了一声算是答应。
医老怪仍怕她心里别扭,又添了一句:“再说现在你可以为木头施针了,趁着秋天前,让他陪你四处走一走,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
“都行。”
“不是师傅说你。你这么大一个姑娘了,合该出去找个相公。对了,前两年,蜀地青衫宫的苏简不是四处找你吗?要不你们俩就去蜀地一趟?”
江展羿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向唐绯。
唐绯的脸色十分黯淡。
很久没回蜀地了,也不知如今的云过山庄又是怎样一番景色。
自江展羿走后,云过山庄一直由姚玄打理。听江湖人说,姚玄从未曾以庄主自居,而是在唐绯住过的西院,为江展羿立了一块牌。而那块牌子,她却一直未能见过。
“好,就去蜀地。”唐绯喃喃道。
她如今发现,这天下若有一个可以称作“家”的地方,那便是与他厮守过的云过山庄了,“我……也很想去看看他。”
“他”字念得很轻,却能让江展羿浑身血流都冻住。这个“他”,便是蜀地苏简么?一直知道江绯心里装着一个人。如果说不在意,那是假的。
江展羿埋头扒了几口饭,如同嚼蜡一般难以下咽。
另一头,医老怪还在乐呵呵地说:“对嘛,想明白了好!早想明白早嫁人,总不能一直赖着师傅嘛。”
江展羿忽然将筷子一放,站起身,“我吃好了。”
医老怪诧异地看着江展羿的背影,又看向他的碗:“嘿,这臭小子,半碗饭都没吃完……”
夜里,江展羿枕着手臂躺在榻上。屋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木头,我能进来吗?”
然而不等江展羿回答,唐绯便推开屋门,摸索着在桌旁坐下。
江展羿翻身坐起,“有事?”
“你要是不愿意去蜀地就直说,跟师傅发什么火啊?”唐绯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润了润喉咙。
“我没跟华叔发火啊……”
“怎么没有?”唐绯顿时就急了,“我当时都听到了,你又摆脸色又摔筷子……”
“我那是——”一时间,江展羿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好将话头掐住。
“木头,你说这桩事是不是你的错?”
“……”
“快说啊!”
“是,是,都是我的错。”
得到这个答案,唐绯满意地朝屋外走去,还一边念叨起来,“这就对了,等会儿趁师傅没睡,你赶紧去跟他道个歉。其实我觉得你留在青竹斋也好,毕竟我的医术赶不上师傅的好,还有……”
唐绯走到屋门口,忽然被拦住了去路。不知何时,江展羿挡在了她的前面。
“木头?”
“……这样很有意思吗?”江展羿沉了口气,缓声开口,“你明知道我不痛快的原因,还逼我承认是因为师傅逼我去蜀地,这样很有意思吗?”
唐绯垂下头。其实相处这么久了,有的微妙的感觉,模棱两可的情意,她不可能不知道。
“木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是。”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感觉出你喜欢我的?”
“……”
“因为从前有个人,像你一样对我好。那时我总以为他的好是理所应当的,还时不时跟他使小性子。这几年我想明白了,当一个人肯像他一样对我,那就一定是喜欢我了。”
“那个人是……青衫宫的苏简?”
唐绯一笑,摇了摇头:“那个人已经死了。不过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有人比得过他。”然后她抬起头,双目无神地看向江展羿,“对了,我叫他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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