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每日都这样么?”葬剑山庄专责的医官负手站在门旁,注视着那个弯着纤躯不断颤抖的少女背影。
抬起头,沈飞霜擦去唇角的浅血,一双银蓝色眼眸中流淌着略显虚弱的光。这使得她看上去像一条美丽的受伤毒蛇,让人不可自控地想要靠近抚摸,但又忌惮着那妖娆的危险。
她身前放着一个呕吐铜盆,鲜红如火的血触目惊心地盛了小半,隐约晃动着残忍的微光。
痛楚地咳了几声,沈飞霜擦去黏稠的冷汗,转头对一脸凝重的医官颔首道,“是的,最近一月都这样。”
“真难得你撑到现在,也没荒废了身为庄中弟子的修炼。”医官看怪物一样盯着少女,靠上门框缓缓摇了摇头,“真不知你有多少血,可以这样呕出来?换了别人,早搭进去半条命了。”
“我有些修仙的根基,所以还不至于。”沈飞霜微微一笑,即使是刚吐过血的虚弱状态,她仍是有着迥异常人的刚柔并济的风采。她走向医官,深深吸了一口这医厅里浓厚的药香,却觉得咽喉更是发苦,“请给我诊视一下,看我怎么了。”
“除了吐血,你还有其他病症么?”医官一面带着少女走向环绕着森然药柜的诊脉间,一面问道。
“还有心口痛。”沈飞霜在医官的示意下坐下来,皱眉按了按胸口。
“都不是小病症,怎么不早来?”医官学的是悬壶济世,关心病者身体比当事人更认真,责怪地轻瞪着沈飞霜。
“因为……”沈飞霜想起了自己那深刻却诡异的怀疑,总觉得自己身边匍匐了什么隐形的陷阱。她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才暂且忍了痛苦静观其变,免得出来问医反而引发什么更不妙的状况。
谁知那似虚如实的陷阱的掌控者更沉得住气,逼着沈飞霜不得不始终站在明处,迷茫又小心地提防着奇诡的危机。
“算了。”医官见少女欲言又止,干脆不问,推过诊脉的丝绒垫子去,“让我听听脉。”
沈飞霜撸起小半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纤纤玉腕。
医官认真地把着少女的脉象,一面轻轻地捋着胡须。眉峰困惑地皱紧,他嘶了一声喃喃道,“奇怪。”
“怎么了?”沈飞霜心里咯噔一声沉了一下,连忙问道。
千万不要!她这么拼命,好不容易渐渐展开新的人生,可是看医官的样子,怎么好像她患了什么绝疾一样!
医官摆了摆手,“别紧张,我是想说你的脉象并无异常。”
“……咦?”沈飞霜有点发愣地眨眨眼睛。
“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查不到病源。”医官上下打量着少女,“而且你看上去比多少男子都要健康,也没有衰弱的迹象。”
“也就是说,我吐血和心痛的病源,都找不到了?”刚松了口气,沈飞霜立刻觉得更加不对,情况似乎更糟糕了。
“对。”医官叹了口气,“找不到病源,就无法对症下药,这更是不好办了……这样吧。”他捏起毛笔,在纸上写下几行药方,“活瘀通血、定神镇痛的药材,你先服用着,我慢慢再为你诊视。”
沈飞霜只觉心里有点发虚,就像是命运轰然扔下的一片黑洞,看不到底却死死地挡住了去路。
她接过药方,上面都是些普通的药材,怎么看都了无效用。
“咳咳……”沈飞霜咽喉一紧,又开始痛楚地咳嗽起来。她是近一月以来开始吐血的,虽说没多么严重地影响她的身体和修炼,但这太让人不安了。
眼前晃过一丝紫色影子,她又想起了放在卧房里的那把剑。仅仅是脑中浮现的幻影,那把魔剑也有刺伤人心的魔力,像是一道冷酷眯起的目光般晃了过去。
“啊!”沈飞霜惊得倒抽一口气,急促地连连低喘。
“你怎么了?”医官连忙问道。
“飞霜!”沈飞霜还没开口,一道焦灼得像是要冒出火苗来的声音就闯了进来。
她刚回过头,魏长青就似从天而降般闪到眼前,紧紧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人说你来医厅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天着凉了?”
“年轻人。”医官拍拍桌子,有些无奈地打断了魏长青连珠炮一样的话语,“你怎么可以就这样闯进来?”
“抱歉。”却是沈飞霜微微鞠躬,起身拉着魏长青闪到一旁,“来医厅都要提前约定的,你这么直接跑进来,也不怕别人说你闲话。”
“不管那个了!”魏长青急得不行,用力一甩手道,“你脸色这么差,真的生病了么?”
沈飞霜安慰地笑道,“稍微有点不舒服,不碍事……”
话没说完,心口痛楚的余波就冲了上来,她猝不及防地僵硬了表情,结果全被魏长青看在眼里。
可是他却没立即发问,而是一抽眉心也变了脸色。
两人神色的突变几乎是同步的,然后惊讶地看着对方,冥冥中仿佛感应到了对方抽搐一下的心跳。
“你……”两人同时开口,然后都欲言又止了,轻轻按着胸口凝视对方。
“你们做什么呢?”医官奇怪地看着两个人。
“没事。”魏长青连忙回答,但他不擅长掩饰,纯澈眼神中些微的闪烁早被沈飞霜抓到了。
“长青,你刚才怎么了?”她拉住他的手,柔声问道。
“飞霜……”魏长青还没开口,沈飞霜一沉眉眼,银蓝色瞳湖中折射出眩惑的镜光。
她比了比心口的方向,顺着心中突然涌起的猜测低声道,“心口突然痛,是吧?”
魏长青瞪了下眼睛,他那么单纯,总是没等细想就已经展示了真相。
沈飞霜得到了他无声的肯定,长久地凝视着他,目光有些微的滚烫。
这感觉就像是那一夜,她在冬意萧瑟的林子中听他吹笛,极简单的旋律,却带来极深刻的哀戚与感动。
“麻烦你。”沈飞霜仍然注视着魏长青,轻轻将手中的药方往医官方向一递,“按照这个药方,给他也开一份。”
“……啊?”那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沈飞霜却是直接将药方放在医官面前,一种深沉的不容犹疑的气势从她眼中透出。
医官在反应过来之前,却已经乖乖地照做了,就好像牵木偶的线拉着他的手一样。
“多谢你了。”沈飞霜拿过两张药方,推了魏长青不由分说就往外走。魏长青本来是不管不顾闯进来的,现在却成了发着愣任由沈飞霜拉着走的那个。
“飞霜,飞霜!”被她那逼得人只能听话不敢多说的气势镇住,魏长青被拉出去很远,来到了连接后府的大庭院中才用力拉住少女。
沈飞霜停下来,却没有立刻回头去看他。她仰头看着冬雾蒙蒙的长空,一种压抑的眩晕冲上脑门。
“你怎么了,别吓我!”觉得她有点反常,魏长青赶紧轻抱住她的肩膀,连声低唤道。
“长青。”沈飞霜仍看着长空,声音微哑却有使人安静的魔力。
“嗯!”魏长青赶紧应声,便见她将那张药方递到眼前。
“你能告诉我,那夜你来看我的真正原因么?”沈飞霜声音沉静,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那银蓝色瞳湖就像洞察一切的镜子,面对它谁也撒不出谎来,更别说魏长青从来都对她心纯如水了。
“那夜……那夜我突然感觉心口疼,其实那也没什么,有一阵子了,总是很快就好。”魏长青微微低着头,握紧了沈飞霜的手指,“可是那夜我无法控制地想起你来,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你,根本管不住腿就去了。”
他抬起头,就像问出那个令沈飞霜无法自控地悲伤起来的问题时,露出了安静近乎虚无的表情,“飞霜,我们……我们怎么了?”
“刚才我们的心口,同时痛楚了。”沈飞霜想了想方才的情景,淡淡说道。
“……哎?”魏长青一时不能理解。
“你那夜为什么跟我说,让我不要修炼那把剑?”好像有什么阴暗的真相,似清晰但还很模糊地在沈飞霜眼前展开。她看住魏长青的眼睛,银蓝色瞳光像是要把人吸个干净。
“我是感觉……看到那把剑就感觉非常不好,我总觉得、觉得它会伤害你。”沈飞霜微微睁大了眼睛,平移着视线看向一旁的虚空,任谁也无法看穿她眼中浓厚的云霾。
这不是巧合,两个人的心就像是同体相连一样,同时痛楚而且传递给对方。
如果这真的是某种共生的牵绊,沈飞霜心里这样想着——那她真的不能把他针对那把剑,或者说针对它背后的明子夕所说的话,只当做是小孩儿般的傻气了。
沈飞霜静立在那里,任凭干涩的寒风掀动衣袂,高高竖起的黑发不断吹拂过颈子和侧脸,发丝模糊了她的眼神。
“你最近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长青?”她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阴寒无边得长空,声音里有虚无的意味。
“这么说的话……”魏长青动了动脖子,按住了后颈上的胎记,“我总觉得后颈上好烫,我的那块胎记好像在、在长大……”
沈飞霜凌厉地转过头来,不由分说推转过他的身子,伸出冰凉的尖尖玉指,轻轻抚摸上那明显火红起来的三瓣花胎记。
她的手指接触他的皮肤瞬间,如同钥匙试探地伸进了尘封已久的锁眼般,两人都猛地一挺肩背,灵台中闪过一丝阴暗的灵光。
两张写着无用药方的纸脱手飘落,呼啦一声卷入寒风,瞬间消失在无尽的阴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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