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医厅见面后,沈飞霜与魏长青二人多日未见。正到了她巩固剑术的关键时刻,调息修炼也要加强,他一切为她着想,也就不再来打扰。
但是那一日卷地的寒风和漫天的阴雾,始终盘旋在两个人的脑海中,渐渐铺展开不祥的画卷。
沈飞霜看到魏长青后颈的胎记明显变了颜色,仿佛要滴血一般的鲜红。这使得那三瓣花形状的胎记,更像浸透了鲜血,饱满得像是要撕裂自己花瓣的魔性花朵。
那鲜红虽然刺眼,但却是鲜活的记号。只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着,拥有蓬勃生命之力的时候,才会有那般闪亮的光彩。
沈飞霜总是想起自己的手指接触魏长青胎记的瞬间,那仿佛突然走到漫长迷路的终点般的感觉。并非是男女肌肤相触的颤动,而是一种让人想要掩面独泣的沉重惦念,终于找到心神所系的那个对象了一般。
魏长青当时一定也有那种感觉,因为他回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一样。
后来两人说了很久的悄悄话,沈飞霜得知魏长青感觉胎记开始发生变化,是在吃过了那奇异的红色果子很久之后。仿佛那些积淀在体内的果实元素,后知后觉地开始产生不可思议的催变。
而他突然来看沈飞霜的那个寒风呼啸的夜,并不仅仅是巧合。若说他与她同步感应到了心脏相连般的痛楚,鬼使般一定要来看她,为何之前他独自承受痛楚的无数夜晚,却没有无所顾忌地必须要来?
“然后我看见了你房间里的那把剑,后颈上的胎记就像被生生刺破一样,热得不行。”当时魏长青这样说道,他的心情有些沉重,嘴唇发出了微微的苍白色。
沈飞霜一直沉默,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是没有用,两人的手都一样冰凉,像是走到了荆棘遍布却无法辨认方向的迷宫路口。
她来回想着,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缺口:魏长青鬼使般来找她的那夜,她忘记将某样东西摘下来,就那么一直密切地贴在身上,吸取着自己的体温。
就是周世宁送给她的那块玉佩,寒润洁净,恰似一片小小的白骨。
越想越复杂,此时沈飞霜双肘支着桌面,困扰地紧紧抓住头发。那块玉佩就放在她的面前,像一颗全白色的眼珠般盯着她。
房内的摆设还是如故,青烟缭绕的香案上端放着那把紫色魔剑。沈飞霜深深思考许久,还是没有放弃这把剑,而是将它练得更加精熟,仿佛是她身体的一个部位般。
但是心口骤然抽痛和吐血的毛病,一如既往的不伤身体但却连绵不绝地延续着。
今日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真正是鹅毛扯絮,将天地间全铺上一片冰冷的白。
沈飞霜看着窗外朦胧透入的雪光,刺眼如同无尘的明镜直接反射烈光般。那光芒纯粹又空虚,连空气都能逼退。
胸口突然一阵翻涌,一股甜腥刺痛地涌上咽喉。沈飞霜暗叫不好,重重一拍桌面站起身,飞快跑向里间找呕吐铜盆。起身瞬间,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本能般将那玉佩塞在怀中才转身疾跑。
屋外寒风如吼,屋内却弥漫起一丝残酷的血腥热气。
身形纤娇的少女独自蹲在墙角,抱紧了抽搐的肩膀。
血像燃烧的火种,透出一种纯粹的残忍来。有些虚脱地扶墙站起,沈飞霜一面轻擦唇角一面盯着盆里的鲜血,越看越觉得不对。
脑筋飞快旋转着,拉扯出一幅幅记忆的画面铺展开来。
沈飞霜目光一顿,突然抓住一个画面,那是她记忆深刻的拜师仪式。就在那庄严的拜师仪式上,她第一次那么近地看清明子夕的眼角眉梢,看他清寒的目光深处波动的温柔。
歃血为誓时,她滴入酒樽中的血液,是那么刺眼的黑紫色,正如剧毒一般。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如火的红?就像是那些暗色的黑紫,不知何时从她的血脉中溶化般流解了出去。
虽然黑紫色的血看上去更为诡异,但沈飞霜冥想着摇摇头,一下子意识到哪里不对。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见,究竟是哪里不对。
屋外还在扯絮般下着细雪,漫天卷起一看就要失明般的阴白。
沉稳的敲门声就在此刻响起,在沈飞霜如冰凝思的脑中惊起一圈涟漪。
“长青?”低声喃喃,她赶紧藏起铜盆,身形一闪就去开门。
本能地发动身法,沈飞霜一时忘了自己是刚刚吐过火热鲜血的人,一下子抽痛了胸腔,只得吞了声暗中叫痛。
一开门,碎雪如流飞了进来,铺满天地的浓白却也没能遮住一个风姿绝世的身影。
沈飞霜吃惊地眨眨眼睛,看着通体白衣、一头银发如丝如瀑的人,“……师尊?”
“怎么,让师尊在门外冻着?”明子夕微微一笑,有些随意地披上肩膀的银发柔软如同圣兽的皮毛,只简单束了支青玉簪子。
“啊。”沈飞霜赶紧让开,请明子夕进屋回手关门。
门板一合,就又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在关门的瞬间,沈飞霜只听耳边风雪呼啸的声音骤然远去,突然的寂静显得极不真实。
明子夕悠然落座,撩开雪狐皮毛做的华贵披风,整个人显得高贵而气度轩昂。他勾勾手指,“过来,飞霜。”
“师尊,您怎么会来?”沈飞霜行过礼,拉了椅子坐在明子夕身旁,小女孩般仰起脸来。
才吐过血的痛楚被她一下子就抛到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子夕顶风冒雪来这里,会不会受凉。
他那般修为超绝的人,怎会如此轻易被自然之气禁锢?马上又觉得自己想得幼稚,沈飞霜自顾自赧然地低下头去。
“我来看看你。”明子夕微微一笑,前倾身子轻低长睫,那上面落了点点细碎的雪花。
魏长青也说过“来看看你”,却是和明子夕截然不同的感觉。可是眼下沈飞霜听着这句再温暖不过的问候言语,却隐隐地觉得不大对劲。
但是她对明子夕从来都是柔情不防的,斟了热茶双手送到他的手中,“难为师尊惦记了。”
“你很听话。”明子夕双手捧茶,轻歪靠桌的样子让人真想躺进他的怀抱,和他一起避开外面呼啸的风雪,静静地温暖彼此。
沈飞霜这么一想,忍不住轻声一笑,“什么事?”
“那把剑。”明子夕轻抬下巴,眯起星子般的黑眸看向供在香案上的魔剑,目光幽深像是没有尽头的森林,“我让你把它供奉在卧室内,你果然照做了。”
“我不听师尊的话,还去听谁的?”沈飞霜点点头,放柔了声音轻轻一拉明子夕的衣袖,“师尊,别等茶凉了。”
“好。”明子夕似是有些冬困,眼睛始终微眯着,让人无法看清他眼底的光。轻抿了一口热茶,他转头摸了摸沈飞霜的头发,“我听医官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
“……哎?”有些发愣,沈飞霜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了不让任何人担心或者看出她微微的虚弱,硬挺了痛楚没有把心口绞疼和吐血的事告诉任何人。除了魏长青,他是冥冥中有可能和她同心一体的存在,即使自己不说,他也同步地感应到了。
可是明子夕身为葬剑山庄一庄之主,虽是清淡不为的样子,但什么事不在他掌握之内?沈飞霜想要瞒过他不让他担忧的小心思,总归是藏不住的。
“……掌握之内……”被心中掠过的一个词震了一下,沈飞霜有些恍惚地看着明子夕温润的眉眼,不知为何思维一下子被卷入暗黑色的漩涡。
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握之内……
“飞霜?”明子夕的声音清冷却动听,轻轻一唤就把沈飞霜拉回神来。
“啊,那个……”沈飞霜如同心事被撞破的小女孩般绞着手指,“稍微有点不舒服,师尊不用担心。”
“不要太勉强了,如果身子不适可以歇息,暂且放下修炼。”明子夕微微一笑,拍拍少女的肩膀道,“修仙之人也是肉身,不可随意消磨。”
“嗯。”沈飞霜乖巧地点头,暗暗地把椅子挪近了一点,试图不让明子夕发现她在小心地再靠近他一些,“师尊您看,那把剑的色彩越发浓厚了。”
“是的,这就是魔剑渐次被你激发出更大灵力的象征。”明子夕一进屋,最先关注的就是这一点,眼中闪烁出爽惬而满意的光。
“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沈飞霜如同急着表白什么心迹般赶紧接道,明子夕有些小惊地回过头来看着她,不知她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呃……”沈飞霜觉得自己有些傻气了,吐吐舌头抿嘴一笑。
“这丫头。”明子夕旋即也笑了,“你始终都让我很满意。”
“真的么?”沈飞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得体有礼,但还是忍不住小小兴奋地握紧拳头。
“当然。”明子夕轻轻揉弄耳垂,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飞霜。”
“嗯?”沈飞霜声音清亮得不可思议,像是孩童脆生生的笑语一般。
就是喜欢沈飞霜这种孩童般对自己毫不设防的状态,明子夕继续优雅地套弄着柔顺的银发,“那次周公子送你的东西,是什么?”
“啊……”问得有些突然,沈飞霜的笑容微微一收,然后认真地按住嘴唇。
“本来是你的私事,我不该过问。”明子夕露出一丝真诚的歉意,如同父女之间说着温情的悄悄话般靠近沈飞霜的耳畔,“只是周公子身份略有不同,若是这样送你东西而我全不过问,恐怕虹儿……”
沈飞霜的眼前刷地闪过明如虹娇蛮却纯净的脸庞,又好像被一双摄魂的紫眸远远盯上了,一下子哪儿都不太舒服。
但是明子夕的温润语音可以化解一切,沈飞霜立刻颔首道,“我理解师尊。周公子给我的那个盒子里装的都是红色果子,像是很奇异的品种。”
“……哦?”微微拉长声音,明子夕看着沈飞霜的眼睛,像是要探寻更深的地方,“这个时节很难有新鲜的果子了呀。”
“是用灵气封存的,看来周公子也修为不浅。”沈飞霜眼光一亮,轻快地挪开椅子起身,“师尊稍等,我去给您拿。”
“你没都吃完么?”见少女如同轻巧小鹿般跑向里间,明子夕望着她的背影慈祥地笑了,“此时天冷,果子又都是性寒的,少吃些也罢了。”
“倒也不是,师尊。那果子吃下去很温热,身子也会舒服许多。”明子夕不知道,做着那样欢快姿态的沈飞霜,正在里间内艰难地凝紧眉心才能忍受心口剧烈的抽痛。即便如此,她高声传出的回应之音仍是清灵。
转眼间,沈飞霜捧了一个半旧的白瓷果盘送到明子夕面前,声音柔如春水,“师尊见识广大,恐怕也不稀罕这果子了,只是赏飞霜个面子也尝尝吧。”
明子夕宠爱地歪头一笑,“嘴这么乖,我哪里舍得拂你面子?”说着,他伸手捏了一个鲜红的小果子,那上面反射着水晶般半透明的光彩。
细细端详了一瞬,明子夕微眯的黑色星眸中划过一丝淡薄的冷光,咬下一口轻轻咀嚼着。
他仿佛要吸尽那果子的酸甜般细细磕碰牙齿,侧耳倾听着果肉粉碎的声音。
“师尊,好吃么?”在明子夕面前,沈飞霜总是那期待又小心的模样,看上去柔软得令人心疼。
“飞霜给的东西,什么都好。”明子夕的声音略有含混,听去却更充满了慈祥的暖意,他像鼓励满心期待的小女儿一般伸手摸了摸沈飞霜的头发。
沈飞霜开心得如同向阳开放的小花,连连点头笑道,“周公子真是个好人。”
“没错。”明子夕说着这句话,干脆地又咬碎了一块果子,“他的确,很好。”
“对了,师尊。”沈飞霜想起了什么,放下果盘几步走到剑架前面,轻轻抚摸着那越发妖异华丽的魔剑,“我什么时候可以修习更高级的仙术?”
“莫要着急。”明子夕微微歪头,看着那清丽却暗藏妖媚的少女和毒蛇般危险却诱人的剑同在一处,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传上心头,他忍不住惬意地感慨摇头,“一步步来,终有一天你会登上绝峰的。”
说话间,明子夕手肘轻轻一蹭,却好像触到了桌面上什么遗留的痕迹一般眉心一冷,但那转瞬即逝的寒意谁也无法看见。
此时屋外,铺天盖地的只有凌寒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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