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现在就住这儿?怎么不回市区住?”何素打量着这有些上了年头却依旧装潢简约大气的楼房。
旅途给他们拿了拖鞋:“她不喜欢吵,这儿安静。爸妈,你们随意,我上楼收拾间房出来。”
何素看着他上楼,莫名感慨:“老旅啊,我现在还有点不真实呢。”
“怎么说?”旅莫寒将自己和妻子的外衣挂上衣架,径直进了屋。
何素笑笑:“满身刺的毛小子转眼长这么大了,做梦似的。”
厨房,梵陨河一个不稳将沏了一半的茶倒了满手,才堪堪接住杯子。她放回台子上,垂眸一脸淡然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手,不过一分钟时间,被烫得最严重的虎口就起了水泡。
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导致的并发症?梵陨河浅眸一片漠然,她面无表情用指甲将水泡挤破了,淡黄色的水带着血丝流了出来。
梵陨河用清水冲洗干净,重新沏了茶端出去。
“叔叔,阿姨,喝茶。”梵陨河浅笑大方自然将茶水放到俩人面前。
何素笑着拉人坐到自己身旁:“别忙活,陪阿姨坐会儿。”她手上摸到微微湿润,低头一看,皱眉:“怎么了这手?医药箱在哪儿啊?”
“嗯……”梵陨河笑笑,抽回手,倒是没什么痛觉,何素不说她都没察觉。
何素起身找儿子去了:“二途!医药箱呢?”
“二楼卫生间,妈,你受伤了?”
何素没好气:“你女朋友受伤了,我说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别学你爸当纯情男?关心都不会……”
梵陨河垂眸轻笑:这家伙可一点也不纯情,花言巧语倒是会得很。她轻轻抬眸将有些颤抖的手拢进衣袖,冲旅莫寒礼貌一笑:“叔叔,喝茶?”
“嗯。”旅莫寒看着这女子清扬带着权势者的自信,不见一丝讨好公婆的意味。他忽然开口:“你和二途想过以后吗?”
梵陨河微怔,没料到旅莫寒会问这个。她笑笑:“叔叔,以后的事顺其自然,我和二途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彼此不强求的。”说实话,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至于旅途有没有想过她就不知道了。
旅莫寒点头,目光落到她戴着银戒的素白手上:“来的路上二途手上也看到了,这是有想法?”
“嗯?这个啊。”梵陨河弯眼,笑意略显俏皮,像个小孩子:“我养父母留给我的,大小尺寸与我和二途相近,就戴了。”
她说的养父母并非苏都族中那两位已逝的,而是梵星盏和贺愿。
“陨河,来包扎一下。”何素已经拿着酒精和药棉下来,她拉过梵陨河的手:“有点疼,忍着啊。以后这种活让旅途来干,女孩子多好看的手,没必要就别轻易干活。”
梵陨河勾唇:“好的。”
……
入夜。旅莫寒倒水路过旅途房间时听见里面有玻璃落地的碎裂声,他敲门无人应。
于是推门而入便是一片黑暗,旅莫寒打开灯,却发现青年正靠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瞌着眼,脚边是一地药片和破碎的杯子。
旅莫寒上前捡起药瓶:地西泮片。他抬头看了眼儿子,又捡起另一瓶:艾司唑仑片。
二者都是精神类药物,但似乎不能同时服用,容易陷入昏睡,过量甚至危及生命。
“二途?”旅莫寒探向他脖子,脉搏平稳。只是上一秒还有动静的人这会儿已然陷入深度睡眠。
何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让你倒个水还倒儿子这儿了?父子俩叙旧呢……”她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昏睡的儿子,又瞅了眼一地惨状。
旅莫寒将温水递给妻子:“看他这状态,服药时间不短,得有几年。”
旅途呈现一种全身心放松的状态,双腿交叠架着,双手置于沙发两边的扶手上,整个人软软陷进沙发里。
“身体和心理上长期带来的疼痛容易形成肌肉记忆,一开始的心悸、难受会让人在梦中持续遭受折磨。时间一长导致心理异常,会在感官上对这种痛苦形成依赖享受,属于病态心理。”旅莫寒拿过床上的毯子给青年盖上:“他这种睡眠状态,很明显是在享受病痛带来的折磨,甚至可能从中收获到一些积极的心理暗示。”
何素看着儿子一脸疲惫的睡容,伸手拨了拨他快遮住眼睛的头发,轻叹:“当时如果没把他们哥俩从美国叫回来,是不是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
将地上收拾干净后,俩人悄然退出房间,灯灭,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
不见天日的清晨不出所料下起了雪,旅途是被久违的埙曲唤醒的。
他捏着眉心去洗漱——昨晚的创伤应激来得太突然,他竟然吃完药就立马陷入了昏睡状态。但旅途记得自己昏迷前打碎了杯子,早上起来却没看见,应当是被谁发现收拾了。
女子一身洁白的毛绒睡袍缩在房间窗台的一角,吹着那从认识旅途开始的《江城子》。
音调微颤,可能太久没吹,梵陨河垂眸轻轻摩挲着白玉陶埙,勾了勾唇。如果贺愿还在,兴许会笑着跟她说:不怪精灵,这陶埙质量太差了,咱们换一个更好的。
而梵星盏总会说贺愿太惯着她了……
对了,梵星盏,愿姨离开到现在这么久,她都没见到过梵星盏,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梵陨河轻叹,将埙收起下楼去了。
早饭后无所事事,旅途跑阳台上冒雪打理许久未照料的红豆杉,梵陨河披了件大衣躲亭子里,饶有兴致看着他忙活。
梵陨河感兴趣的是何素女士对旅途无休止的叨叨,她坐亭子里托腮听着,笑弯了眼。
“二十四五的人了,就算卧这小地方能不能出去找份儿工作?住人姑娘家里还吃喝用人家的,你说你提供了什么?啊?”何素一边把玩着两颗香榧一边接过旅途递来的小铲子。
旅途看向亭子里的人,冲他妈露出一个略显顽劣的笑来:“我提供了一切金钱服务,是吧北姐?”
“阿姨,二途这一点倒是实在。我穷,他有钱,不然这里一点也住不下去。”梵陨河笑着,手里陶埙被她捂得温热。
何素叹气:“陨河啊,别是你给他惯的,怎么现在这嘴更讨人嫌了。”
惯?怕是说反了,梵陨河失笑。事事处处都是旅途在迁就包容她,甚至暗中支持她的一切行为。她倒是还真没为旅途正儿八经着想过一次。
梵陨河笑之不语,再次将埙递到了没什么血色的唇边。
曲声婉转中透出一股不可描述的低沉悲悯,仿若曲中苏轼的颠沛流离、爱而不得发生在她身上。
“哎妈,让你帮我拿着你别乱铲,回头再破坏了红豆杉的根系,影响生长。”
“大冬天的都被你养在户外了,有这么娇气?”
“它耐寒,可以养在户外。”
“对盆儿树这么上心,你也真是闲的。有这功夫多陪陪陨河……”
“我这不天天陪着呢,你自己看得到。你有这功夫跟我杠不如多关心我爸去……”
“小子找打?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好的我的错,慢走不送,您可别帮倒忙了。”
“得了得了,我不打扰小旅少爷雅兴了……陨河,早点回屋,天冷别感冒了。”何素女士带着她喋喋不休的话痨模式走了。
梵陨河唇角微勾,一首《江城子》不知不觉转了调,顺势吹成了《山鬼》。
她抬眸间和旅途视线撞上,看着这人从一树殷红的果实间找了朵鲜红绽放着的花,向她走来。
旅途轻拂女子长发,为她别到了耳后。
北风拂雪,点缀艳红,相思正盛放。
……
是午后。
何素拉着梵陨河非要出去逛逛小镇,旅途找了一圈儿,在书房找到了他爹。
“您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午睡的习惯,这公司如今您也不管,还忙什么呢?”旅途端着刚倒的热水放到了旅莫寒面前,在对面坐下。
旅莫寒半合上电脑,看向他。
有瞬间的安静,旅途似笑非笑抬手轻抵着唇,别过头看向窗外。
“怎么?”旅莫寒神色放松打量着自家儿子:“这几年也走过来了,后面打算怎么办?就住这儿了?”
旅途轻轻摇头,笑了下:“爸,我一开始只是看不清你,但越往下查疑点越多,最后发现城府最深的竟然是我妈。”
旅莫寒靠进椅背,十指交扣置于膝上:“二途,不是我和你妈妈不肯告诉你,你如果能一直这样不明就里下去,未尝不是一种安全。”
“我很感激您和妈这些年对我的庇佑爱护,但现在,您二位必须向儿子坦诚了——”旅途身体微微前倾:“你们是不是在阻止我外公在东南亚的地下市场交易和势力扩张?因为这关乎着国内外社会经济贸易发展,你们一直以来在找何氏的大本营,毕竟整个中东地区的毒品贸易?的贸易都来自那里、产自那里。”
旅莫寒看着眼前早已沉稳理智的年轻人,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他打开电脑,将屏幕转向旅途:“你自己看看吧。”
屏幕上未关闭的页面是规整清晰的表格,正上方赫然是“己方卧底人员名单及关系”几个大字。
入眼是双向箭头标出“夫妻”关系的旅莫寒和何素,后面跟了一堆和他二人有关系但旅途认不全的人名字。再往下,旅途瞥见用红色字体打出来的几个人名,其中有贺愿。
而紧跟贺愿后面的是双向箭头标出“线人及情侣关系”的梵星盏。
“梵星盏?”旅途愣住,抬眸看向父亲。
书房门被人冷不丁推开,父子俩看去。梵陨河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看起来更苍白了几分。
“阿桑。”旅途开口。
“阿姨包丢家里了,我回来拿。”梵陨河径直来到二人面前,她在旅途身旁站定,居高临下看着电脑里的内容,杵在那里半晌没动静。
旅途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抬头。
“这是己方人员卧底。”梵陨河回握住旅途的手,她看向旅莫寒:“叔叔,我想知道对方的卧底您这儿有没有具体名单。”
旅莫寒摇头:“暂时还没有准确的,都在调查中。”
“那……”梵陨河在一旁空椅子上坐下,犹豫着开口:“我想知道,您清不清楚,我小姑贺愿,她知不知道梵星盏,他是……”
旅莫寒:“你小姑和梵星盏是我们的暗线,尤其是梵星盏,不到最后关头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已经很明了了,贺愿至死都不知道梵星盏是自己人。她可能还一直矛盾而自责着,一边自以为利用着梵星盏,一边又爱着他。
梵陨河点头,笑得勉强:“麻烦了,叔叔。”她侧头和旅途对视上,浅笑着握了握旅途的手,而后起身离开:“二途,我陪阿姨出去,可能回来得晚,你先休息吧,不用等我了。”
“好。”旅途看着她异常从容淡然的背影,对父亲道:“爸,我长大了,有能力为任何人负责。”他望向父亲:“您不需要担心继承问题,哥已经结婚了,嫂子虽然没了,却留下了孩子,今年五岁,叫旅泽栖,小名木木。”
旅莫寒神色动容。
“公司随时可能出问题,不过现下有我哥,我偶尔也会去看看,您放心。”他缦缦起身,煞有介事开了句玩笑:“您要是现在就想颐养天年可不行,公司还等着您回去呢。爸且年轻着,别放弃啊。”
旅莫寒难得笑了,不咸不淡挥了挥手:“去吧。”随着关门声恢复寂静的书房里,旅莫寒疲惫瞌了眼。
不曾想他当特情人员二十余年,到头来却将自己一家子全赔了进来。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他,在二十年后自己的妻儿会因为自己全部陷入危险的死局,他还能这般义无反顾吗?
旅莫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依旧毅然决然选择这条路。
……
沼泽地的雨季,紫黑色的花蕊在分泌毒液,一条毒蛇无声无响循着气味盘在了它的根系。酸雨滋养着罂粟和毒蛇,它们都舒适地张开血盆大口,吐着冰冷的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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