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结束后,人们定神回味了一会儿,才放下僵酸的脖子,推推周围人的肩膀后背,抬脚继续走动。
却发现有些黯淡,原来晚霞早被比它璀璨漂亮的烟花气走了。
天幕也悄悄变质了,眯眼瞧,似乎能窥见条条团团的棉絮,挤在人们头顶。
一眨眼,它就浓一点;再眨眼,又黑一些;要是揉揉眼睛,就会发现棉絮躺在手心流转;再侧眼一瞧,它分明藏在人们的眼睛里。
这不太舒服,人们开始立篝火,围着城立,几乎可以预见一条火焰护城河将很快诞生。
不知是因为新城的电力系统没搭建好,还是篝火符合龙神部落的传统,反正一丝灯光都看不见,所有的光和热都来自噼里啪啦的木柴。
暖焰烘烤着脸颊,勿莱因低下头,摸着脸上的温度,感到安心——那些冰冷的叫“灯”的东西,总叫她害怕,照在那种光亮下,连呼吸都会变得死板起来。
当再次意识到轰隆如海的嘈杂声后,勿莱因才发现了族人们——他们将她围成一个圈,紧紧护了起来——怪不得她刚才可以在人海里又扑腾又跳,却谁也没有撞到。
见此情形,行人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勿莱因家族,认为站在中间的勿莱因不是大人物就是觉醒者,反正惹不起。
“他们都走了,没人看着我们。”科摩根不知从什么地方挤了过来,低声说。
他有些喘,刚才好像一直不在,没有欣赏烟花。“一个也没有。”他盯着勿莱因的眼睛说。
勿莱因愣了愣,踮起脚查看四周,确实没发现李墨他们。视线里只有流动不休的人头,发型肤色千百种样子,面上神情却统统归入了几类。
“我们……”
“不,不……”勿莱因摇头,“跑不掉的,一定跑不掉的,他们那么聪明,不会犯这种错误。”
听见这话,科摩根像是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软了下来。“那我们去哪儿?”他问。
“进城吧,不是让我们参加龙神节嘛。”勿莱因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带着族人往城门走了。
城门外站着一队看守,在挨个检查要进城的人。不知道放行的标准是什么,总之效率很快,几乎是扫一眼就放人进去。纵使要进城的人这么多,也没有排起长队,发生拥堵。
但勿莱因觉得他们效率高只是一方面原因,更多的人和她一样,在慢吞吞地朝那里走,似乎很害怕那道城门。
是啊!能不害怕吗!护卫们虽没穿制服甲胄,手中也没武器,但粗声粗气,“进去”、“快点儿”之类的呼喝隔老远就能听见。
他们站姿笔挺,眉毛也习惯拧着,真怕会突然抬手打人。勿莱因带着族人排入了短短的队伍,立刻将其变为了拥挤的长龙。
她似乎听见领头的那个护卫“啧”了一声,大概是排起长队让他不喜。“快点儿!快点儿!”他在前面喊,“过了检查就麻利儿往里进!别停!”
检查什么呢?勿莱因揪揪自己的衣服,又回头看看同样在低头揪拽衣服的族人们,担心能不能过检查。
排在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勿莱因等人喘口气就得往前挪一步,呼吸渐渐没了节奏。在前面还有三个人时,便彻底失控了。只能感受着僵硬身体与紊乱呼吸的不相容,机械地挪动脚步。
以至于队伍停了几秒后,他们才反应过来队伍停下了。
“唉,你出来。”护卫队长揪出了正在接受检查的男娃,他看起来有八九岁,又黑又小,像个猴。
“滚!”护卫队长言简意赅,抬脚将男娃别远了一些,摆手让他走开。
“干啥不让我进?!”男娃冲到队长身前,脑袋贴着他的小肚子,仰着脖子冲他吼。
“还干啥?你多大。”队长像是气笑了,抱着膀子问。
“八岁!”
“八岁……”队长摇摇头,然后忽然瞪大眼呵斥道,“八岁你特么来干什么?!”
吼声如雷,那男娃和勿莱因同时打了个激灵。
“这是龙神节,年轻人相亲的地方,小屁孩儿滚回家去!”
“俺娘让俺来的!”
“你娘呢?”
“她在另一个城门排队。”
“带上你娘一起滚!”
“就是,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凑什么热闹?快走快走。”排在第二位的老头儿出来打圆场,那男娃骂骂咧咧地走了。
勿莱因听明白了检查的规矩,就打起了退堂鼓。他们之中有不少男娃,还在吃奶的都有好几个,显然是进不去的。
“你多大?”队长斜眼看向那个老头儿。
“嘿嘿,十八。”那老头儿一笑,嘴里仅剩的八颗黄牙就暴露了。
“十八?”
“恩,嘿嘿……长得有点显老,随我爹。”
“……你爹还在世吗?”
“呃……”
“滚。”
“嘶,你怎么……”
“滚,老不要脸的,抽你了啊!”
“走就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尊老爱幼……”
“再不闭坑我立马抽你。”
………
眼看前面就剩一个人了,勿莱因忙回头给族人使眼色,准备离开队伍。但不知怎么了,后面的队伍好像挤在了一起,一动也动不了。
“你是个瘸子?不知道残疾人不能参加?”队长斜睨着第三个人,他兴许是出过什么意外,右腿都萎缩了,别吊在身侧,只能拄着拐走。
“懂懂懂!”瘸子嘿嘿一笑,唰地往队长兜里塞了一把布鲁,清脆的叮零声让队长拧紧的眉毛都舒展开了。
“我拄拐是因为脚崴了,我可不是瘸子。”瘸子说。
“恩,我看你也不是瘸子。下次小心点儿,别再崴脚了。”队长拍拍瘸子的肩膀,放他进了城门。
然后他又拍了拍充实的裤兜,看向勿莱因,说了声“进”,就要把她往前拽。耽误了不少时间,后面已经堆积不少人了。
勿莱因忙扭身躲避,想说她不进去了,然后带着族人离开。但不知怎么了,后面仍挤成一团,根本走不动一步。
队长一瞪眼。“麻利儿的!别耽误……唉!后面怎么回事儿!?”
他抬起手,跳着喊:“别挤!都别挤!别……我糙!”
只见后面挤作一团的人群越挤越结实,越结实越挤,然后就……炸开了。
像大坝泄洪似的,什么勿莱因家族、护卫队、路人甲乙丙丁,都唧哩吧啦滚作一团,一股脑灌入了城门,激得尘烟阵阵,哎呦喊疼声四起。
趁着乱,那些明知自己“不合格”的人麻溜爬起,嗷嗷叫着就跑了。什么老头小孩儿,老太太寡妇,瘸子哑巴,像窝耗子似地到处钻。又懵又怒的护卫队根本拦不住,只好徒劳地追几步又徒劳地吼。
勿莱因家族主观能动性极强,也跟着跑了。你拽我,我拽你,一个不剩。
除了还趴在地上哎呦喊疼的勿莱因……
她眨眨眼,把泪花逼回去,手脚并用地趴出了还在不断坍塌的人团,又钻进脑袋前方的一张桌子底下,蜷坐起来,伤心地揉着卡青的拨楞盖儿,左瞅右瞅,寻找着早已抛弃她的族人。
护卫队疯了,从水泥未干的墙上抠下块儿砖就是武器,扎着马步狂转脑袋,嗷嗷叫着喊支援,说疑似末日畅想袭击。
本就在城里的小伙子大姑娘懵了,寻思着烟花秀不都结束了吗,怎么又放了个人肉炮仗?
“末日畅想!末日畅想!”
“警戒!警戒!”
听清了喊叫的内容后,红曼的姑娘小伙也嗷嗷叫着疯了。地面上的桌子板凳立刻被提溜到了人们手中,剩了光溜一片。
勿莱因头顶的桌子也没能幸免,被几个小伙砸碎了分成几根棍子。她都看傻了,忙闷头往角落爬。
桌子板凳不够,他们又去城墙上抠砖。抠了自己用的还不够,大都会好心地多抠几块儿,扔给懵逼的龙神部落众人。
连勿莱因面前都被扔了一块儿青砖,差点砸中她的脑袋。她都快吓傻了,又磕磕碰碰地往更角落里爬。
这一抠砖,城墙上的施工队也疯了,举着方刀搓板儿大锤麻绳就冲下面不要命地骂,说要整死他们。有红了眼的更是打算往下跳,喊着砸死他们同归于尽。
施工队们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他们在上面汗如雨下、加班加点地加固城墙,都特么快累死了。结果他们在上面干,这群苟日的却在下面拆,真一没天理了。
那就同归于尽吧!
施工队全员变身蜘蛛侠,顺着城墙往下爬,表示今晚是猎杀之夜。
下面的人群还在寻找末日畅想的身影,如饿了三天的鸡窝刚被投喂了一把米。又如一窝在开舞蹈大会的跳蚤,乱七八糟得跳腾。
看着满墙的蜘蛛侠与遍地的跳蚤窝,勿莱因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总是超出她的心理预期。
但是她知道害怕,顺利为自己找了一个安全的角落:一个未点火的露天灶坑。
在抬头的匆匆几眼中,她发现这种灶坑有很多,一排排点缀在道路两侧,都还未使用,大概是为了饮食文化交流所设。
在黑漆麻黑的灶坑里,勿莱因抱着自己,听着外面的呼喝,“末日畅想”四个字响了又响。她开始担心起族人,琢磨不明白他们咋一下子没影了,刚才一个都没看到。
渐渐的,耳朵习惯了凌乱却单调的“末日畅想”四个字,捕捉住了一道若有若无,但存在感相当强的声音。
勿莱因侧头听了一会儿,发现声音来源在左边,她爬上灶炉壁一看,发现这里嵌着一个能掀开的小铁门。
这尼玛还是个联排灶坑,通着隔壁呢。
她掀开小铁门,那声音又大了一些。她试探着把脑袋钻进去,发现并不困难,就将脑袋脖子连带着一条胳膊放入了通火道。
她先是看到一团抖动的影子,这比灶坑要黑一些。她继续往里钻,又看见了身体轮廓,继而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儿。他蹲在灶坑里,手里拎着一张黄多红少的面具。
“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组织不是只派了我来捣乱嘛……怎么还有人?”
“波迪那家伙最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天天摆烂,说不定就是任务发重了……”
“糙,希望来的不是红组的白痴吧,老子可不想死在这儿……”
“呃,”
忽然,一粒短促的音符突兀响起,打断了小伙的自言自语。
原来是勿莱因想要悄悄退回时卡住了,肺里的气被挤压,不慎冲出了嘴巴。
那小伙顿了一下,扭头,精准地看向右边,发现了一缕抖动不停的黑发。
他把重心往后一靠,伸长脖子,却是又看到了半张脸,上面眨巴着一个慌乱的大眼睛。
眼神儿一对上,小伙不动了,那头发和眼睛也不动了,气氛一时很尴尬。
“我……我啥也没听到……”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勿莱因意识到必须得说点儿什么,就咽咽唾沫,干巴巴吐露了这么一句。
小伙沉默了一下,把手中面具戴上了脸,上面糊着一个崭新的贴纸,用油笔歪歪扭扭写着:
黄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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