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拿着杨忠亲自送来府上的请柬,顿时喜上眉梢。他是大冢宰,随意联络朝臣肯定惹人生疑,此时正愁找不到理由去独孤信府上和他商量大事呢,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原来,今日下朝,刚出殿门,便遇到左宫伯乙弗凤。乙弗凤是天子近臣,知道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又对宇文护多有不满,便对赵贵道:“晋国公府要变成丞相府了,大冢宰难道不在意吗?”
赵贵不知所云,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乙弗凤答道:“晋国公向天王请旨,要节制左右十二军?”
赵贵大惊失色,忙问道:“天王可答应了?”
乙弗凤冷笑一声,回道:“天王能不答应吗?不日便要下旨了!”
赵贵回府之后,心中波澜更盛。他知道宇文护要架空他这个大冢宰,这是他谋夺朝权的第一步,自己就是他的绊脚石。一旦宇文护顺利取得节制左右十二军的军权,自己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正在赵贵思量对策之时,杨忠上门求见,算是帮了赵贵的大忙。
杨整很郁闷,自己啥也没干,却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父亲只是通知他,给他说好了亲事,对方是卫国公的千金,独孤伽罗。杨整知道,独孤伽罗原是要嫁给杨坚的。如今杨坚死了,两家的联姻却不受影响。此时天黑了,杨整还坐在院中发呆,连下人们都已经睡下了。突然,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恭喜你,要做新郎官了。”还是那个女子。
杨整看过信件之后,就猜到对方还会来的。这封信很重要,杨整没能交给元廓,人家肯定要来讨要的。
杨整此时本来就不太顺心,阴阳怪气地道:“哪来的喜。”
女子也不啰嗦,只说道:“把信给我!”
杨整故作不知:“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好了,陛下现在活得好好的,宇文护也没办法杀他了,还要信干什么?”
女子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杨整便问道:“不知道姑娘贵姓啊,我还不知道怎样称呼你呢?”
女子答道:“我姓拓跋,以前大家都叫我广宁。”
姓拓跋,那肯定是前魏的公主了。虽北魏孝文帝开始便改拓跋为汉姓元,但后人依旧常称姓拓跋。杨整慌忙站起,行礼道:“不知道是公主屈尊纡贵,恕罪恕罪!”
广宁公主轻蔑道:“别演戏了,我早已不是公主了,把信给我吧。”
杨整搪塞道:“我想到另外的办法之后,就没在意那封信了,好几天了,不知道放在哪里了,我马上找找,公主稍待。说完便进房去找,东翻西寻地,还是找不到。
广宁公主跟进房来,说道:“看来,你是看了那封信了,不然怎么会不见!”
杨整见演不下去了,只得道:“看来家父说得没错,你把信给我,就是要利用我。想让我交给天王,让宇文氏自相残杀吗?”
广宁公主并不答话,杨整接着道:“你放心,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后面我父亲会怎么做我也不知道。甚至是我的婚事,也有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他要对付宇文护了。这就是公主想看到的吧”
广宁公主回道:“即便是对付宇文护,也不是为了我拓跋氏!”
虽只见了两次,杨整总会觉得自己特别在意这个女子,此时也不想她太过愤慨、难过,便开导道:你放心,我杨家没有能力助拓跋氏复国,但是,也绝不会让拓跋皇族死于乱臣之手的。”
广宁公主凄然道:“宇文家不会放过我们的。”
看到广宁公主黯然神伤的样子,杨整也由衷的可怜起了拓跋氏,于是主动说道:“如今宇文护专权,朝中各方势力角逐不止,长安城里乱得很,要不,我安排你们拓跋皇室的人出城吧。送你们去塞外。塞外还有很多鲜卑族人,你们可以效仿鲜卑先祖,在草原上复国也不一定。
广宁公主眼里终于泛起亮光,扯住杨整衣袖,急问道:“真的可以吗?”
杨整回道:“有什么不可以呢?吐谷浑也是鲜卑族的国家,慕容氏和拓跋氏世代交好,联姻不绝,你们可以去投奔慕容氏的。”
广宁公主心中燃起来希望,对着杨整盈盈一礼,道:“还请公子襄助,若是拓跋氏能在草原上残喘苟活,决不忘记公子恩德!”
杨整道:“杨家世受大魏皇恩,自是义不容辞!只是此事兹事体大,在下不敢专断,还要和家父商量,请公主稍待几日。”
广宁公主当然知道事情不简单,只和杨整约定过几日会再来打扰,便隐入了黑夜中。
广宁公主来找杨整的同时,天王宇文觉也正和几位心腹近臣在宫中商议大事。宇文觉问乙弗凤道:“大冢宰听了你的话后,可有什么行动?”
乙弗凤躬身道:“回天王,卫国公和隋国公结亲,请各位国公去宣读赐婚的旨意,大冢宰明日也会去卫国公府,想必大冢宰会趁机和几位国公商议。”
司会(官名,主管财政经济,考核官员)李植道:“也不可全部依靠大冢宰,咱们自己也要采取措施,保证天王安全。”
军司马孙桓问乙弗凤道:“不知如今宫伯大人掌握了几成内侍卫?是天王贴身侍卫,一定要是自己人。”
乙弗凤叹道:“哎,如今禁军被尉迟纲掌着,他与宇文护是一丘之貉。我手下的侍卫才几百人,实在难堪大用!”
孙桓又问道:“不知右宫伯张光洛可能信任?”
乙弗凤回道:我试探了他好几次,言语间倒是对宇文护多有怨词,可是我总觉得,他不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孙桓提议道:“来不及试探了,明日是张光洛在陛下殿前当值,可先召其入殿,命他配合诛杀宇文护的行动,若是不尊旨意,当场格杀!”
宇文觉毕竟年少,没有主见,见其他各位大臣也同意,便按孙桓意见定下了计划。
第二日刚好休沐,一大早楚国公赵贵、赵国公李弼、燕国公于谨便去宫中领了赐婚的旨意,先去隋国公府上宣旨,随后隋国公加入宣旨队伍,四位国公又联袂来到卫国公府宣旨。
宣旨过后,独孤信设宴款待四位国公。酒过三巡,楚国公赵贵不胜酒力,在酒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独孤信命人将赵贵搀入客房休息。李弼、于谨便去宫中复旨去了。杨忠和独孤信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为了避嫌,也回府了。
其实赵贵哪里是喝醉了,他是不得不醉,又不能醉。待那几位国公一走,他便清醒了,命伺候的下人唤来了独孤信。
独孤信来到赵贵休息的客房,却见赵贵已经端坐在茶桌前,哪里还有一点醉意。便笑道:“大冢宰这酒醒得可快啊!” 独孤信与赵贵是战场上同生共死多年的同袍,相交甚笃,也不顾忌他这大冢宰的身份,很随意地调侃。
赵贵大叹一声:“我这大冢宰,是虎口夺食得来的,怕是难以安生哦!”
独孤信明知赵贵所谓何事,偏不讲破,只说道:“你这大冢宰是战场上拼杀的功勋得来的,又是天王御赐,谁敢不服啊!”
赵贵见独孤信始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废话了,将宇文觉借乙弗凤之口说的话和盘托出。并向独孤信问计。
赵贵终于收起了笑容,说道:“大冢宰以为,为何我在这个时候和杨家结亲,又为何点名让你来宣旨?即使你不装醉留下,我就算把你灌醉,也是要将你留下的。”
赵贵恍然大悟,问道:“莫非,你也得到了什么消息?”
独孤信却不言语,只拿出了那封信件给赵贵看。赵贵看完大骂道:“乱臣贼子!”便接着对独孤信道:“宇文护大权独揽、野心勃勃,如今又有节制十二军之权,怕是不日就要废主自立了!”
独孤信问道:“不知天王准备怎样处置?”
赵贵道:“天王如今令不能出宫门,只能仰仗你我了,不过,要有所行动,还需天王配合!”
随即独孤信便与赵贵拟定了铲除宇文护的具体计划,只是还需要天王宇文觉和隋国公杨忠配合,便约定了:由独孤信以未醉酒不曾复旨的名义,向天王请罪,趁机向天王透露计划;由独孤信秘密联合杨忠,配合行事。
当日未时初,大冢宰由卫国公府上而出,乘车直往宫中。说是因醉酒向天王请罪去了。而此时,御书房内,张光洛正在君前嚎啕大哭。
“天王圣明啊!臣不齿宇文护久矣!臣深受陛下天恩,终日见宇文护君前僭越,只手遮天!臣无时无刻不想铲除这乱臣贼子!只是臣人微权轻,不敢明言。如今陛下既然决定攘除奸凶,臣一定不避汤火、肝脑涂地!”
原来宇文觉为了试探张光洛的忠心,召张光洛进御书房,列数宇文护不臣之举,并说要铲除宇文护,问张光洛可愿意跟随自己。不料张光洛一听说要铲除宇文护,竟是义愤填膺,要除之而后快。赵贵于宫外请罪求见时,宇文觉正与乙弗凤、李植、孙桓、张光洛几人商量如何铲除宇文护。
乙弗凤:“想必是大冢宰已和卫国公商量出了结果,来向天王汇报。”
于是宇文觉召赵贵入见,遣散李植、孙桓、张光洛三人,只留乙弗凤随伺。
赵贵先向宇文觉见礼,再请罪道:“臣喝酒误事,未及时向陛下复旨,请陛下恕罪!”
宇文觉于御案后虚扶起赵贵,道:“大冢宰快请起,今日是休沐日,传旨本是舍人的事,要不是隋国公请旨,也不能让大冢宰屈尊。何罪之有啊”
君臣一番应对之后,乙弗凤问道:“不知大冢宰对下官之前言语,可有应对之策啊?”
赵贵当然知道乙弗凤说的是宇文护擅权的事,此时事态紧急,乙弗凤也是天王心腹,便不再拿捏着了,向宇文觉拱手道:“陛下,宇文觉如今的举止,与司马昭无异,还请陛下早做决断,臣等愿为陛下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宇文觉顿时大喜过望,而乙弗凤却听出了赵贵话中的另一层意思,问道:“大冢宰说的是臣等,不知是何意?”
赵贵道:“不敢隐瞒陛下,卫国公、隋国公也都察觉到宇文护的不臣之心,有心替陛下铲除奸臣。今早,卫国公已与臣商议,尽快铲除宇文护,迟恐生变!”
宇文觉连忙问道:“可有章程?”
赵贵道:“臣等已有计策,还需陛下配合!”
宇文觉自是无有不应,道:“快快讲来,只要能铲除奸贼,朕什么都能答应!”
赵贵道:“后日宫城由隋国公部当值,后日一早,隋国公便会亲至宜平门,命人控制宫城各门。而卫国公明晚会提前命本部兵士隐于北城密林中。届时,陛下可下诏召宇文护入官。宇文护一入乾安殿,卫国公便会命北城兵马一部控制宫城各门,另分一部,直取晋国公府,清除宇文护私兵,控制宇文护家小。而乙大人便可率领本部侍卫封锁乾安殿,斩杀宇文护。臣会率本卫兵卒,由宜平门入宫,铲除宫内宇文护所属禁军。如此,事可成矣!”
宇文觉大喜过望,觉得赵贵等人计划周密,当能万无一失。乙弗凤也觉得此计可行。商量了部分细节之后,赵贵便回府准备了。
第二日巳时初,宇文觉又召乙弗凤、李植、孙桓、张光洛入御书房。由乙弗凤告知另三人赵贵的计划,令众人对计划查漏补缺。众人讨论多时,也没发现什么缺漏。至午时一刻,张光洛向奏请回府,说是肠胃不适,想找府上郎中医治,明日好行大事。不料乙弗凤却道:“明早要做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右宫伯大人还是忍忍吧。为求稳妥,咱们几位,今晚就宿在这御书房吧。毕竟大冢宰也说了,宫里头有不少宇文护的眼线呢,咱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大冢宰的消息为好。”
张光洛怒道:“乙大人莫非是不相信在下?”
李植忙出来打圆场:“张大人消消气,乙大人也是为大局考虑。咱不都是在这儿候着呢吗?”
宇文觉也说道:“爱卿息怒,朕传太医来为你诊治吧?”
张光洛这才平息了怒气,向宇文觉拱手道:“天王折煞微臣了,不必请太医了。臣无大碍,只是肠胃不适,去趟茅厕就是了。”说罢宇文觉便令内侍领张光洛去茅厕了。只是谁也没注意,张光洛从茅厕中出来,右手小指渗着血呢。
随后,一名小内侍从茅厕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襟。不多时,这块布襟便出现在宇文护的书房。上面用血写着几行字,字写得歪歪扭扭,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当时极不方便,也很着急。但是,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内容:明日勿入宫,乙、赵、独孤等密谋杀君。
原来,张光洛也是宇文护的同党。他在宇文觉面前的表现都是在演戏而已。如今探得了铲除宇文护的计划,自然要向宇文护报告。只是苦于没办法脱身,才出此下策:他在茅厕中,扯下自己内衣的一块布襟,咬破手指,匆忙地写下一句话,再把布襟藏于茅厕中。他与宇文护早有约定。宇文护安排在宫中的眼线会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好随时传递消息。他一出茅厕,便有宇文护的眼线取出布襟,经过特殊渠道,送至宇文护府中。
宇文护看罢,立即召来了禁军统领尉迟纲和柱国大将军贺兰祥,将布襟交与二人。
尉迟纲道:“虽不知赵贵等人的详细计划,但明日肯定危机重重,如此,我等只能提前发动了,今日就铲除赵贵等人了。”
因事态紧急,张光洛来不及写下详细计划,也没有写清楚参与计划的还有杨忠、李植、孙桓等人。但是这些对于宇文护来讲,都不重要了,他不会等到他们实施了计划再动手。先发制人,宇文护也是沙场名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贺兰祥也同意尉迟纲的说法,道:“我等现在就带兵入宫,诛杀了宇文觉身边的人,再让他下诏,召赵贵、独孤信入宫,一并杀之!”
宇文护也知道事不宜迟,道:“好!既然宇文觉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婆罗(尉迟纲,字婆罗),你立即命手下禁军封锁宫门,我等马上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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