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赵贵、独孤信被诛杀之后,长安城里的宵禁也是越发严格了。二更以后,只要被巡逻的兵士撞到,免不了牢狱之灾。而宋公元廓的 府上,却已经连续几晚都是夜夜笙歌了,害得周围的邻居都烦闷不已,却也没有法子。毕竟,这位是朝堂上的前主子,只要他不想着复辟江山,吃喝玩乐而已,大家都喜闻乐见。连宇文护派来监视宋公府的十数名暗哨都已经习惯了。他们或藏匿于树冠,或隐没在院墙脚下的黑暗中。最初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府内外的一举一动,时间长了也就懈怠了。大家都想着,当初要不是一首童谣打乱了晋国公的计划,这位之前的傀儡皇帝,如今的宋公,怕是早就去了阴朝地府,找地藏王报到去了。如今连天王都被晋国公废了,这位怕也是活不久了。人家自己估计也是知道活不久了,才及时行乐的吧。
此时,距离宋公府侧门不到十丈的一处宅院中,赫然站立着数十名兵士,他们的甲胄武器与街上巡逻的禁军一般无二。杨整也全副武装,站在队列最前面。他旁边侧立着一位军官,正是他的族兄杨方,也是他父亲的心腹属下。杨方武艺高强,又善谋果断,如今在禁军中任左监门郎将。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杨方对杨整拱手道:“二郎,人都到齐了,随时可以行动。”
杨整颔首道:“再等等,府外的暗哨可都摸清楚了?”
杨方回道:“都摸清楚了,随时可以清除掉!”
杨整道:“丑时一到,准时动手!严格按计划行事,寅时之前一定要出城,不然等直城门一换防,就出不去了!。” 杨方颔首称是。
丑时很快便到了,宋公府上依旧是载歌载舞,好不热闹。监视宋公府的暗哨们也都昏昏欲睡,只等换班的时辰赶紧到了,好让别人来受罪。突然,这些守卫都听到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传来,这些人都是军中好手,不然也不会被宇文护派来监视元廓。他们都判断出这是利箭袭来的声音,可是,一切都晚了,等他们听到声音,刚要做出反应的时候,两支利箭已经射入了他们的胸口。原来,杨整安排了府里武艺最强的家兵,在宋公府外摸排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把每个暗哨都摸清楚了。今夜,每个暗哨,都被两支弩箭瞄准着。只能丑时一到,所有弩箭齐发,射杀所有暗哨。即便是有个别幸运的,第一支弩箭没有射中要害,第二支弩箭也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随后,杨整带着数十名禁军,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远门,在宋公周围的街道上“巡逻”一圈,与真正的巡逻军士一般无二。随后,从后门悄然无声地进入了宋公府。
一入府门,杨整就看到广宁公主在院中迎候着。两人也不多话,杨整立刻命所有人卸掉甲胄兵器,甲胄内,每个兵士都穿着漆黑的夜行衣。随后,广宁公主领来了四五十人,其中有三个孩童,两个老者,十几个女眷,还好还有二十来个青壮男子,不然杨整可要欲哭无泪了。其中一位二十岁右的年轻男子站在最中间,旁边伺立着一位年轻贵妇。杨整想到,这应该便是之前魏恭帝、如今的宋公元廓,和他的夫人若干皇后了。
杨整赶忙上前,拱手道:“见过陛下!特殊时期,臣就不多礼了,还请陛下尽快换下甲胄,随我出城。”
元廓是个优柔寡断,却又重情的人,还问道:“这些老弱幼小怎么办?”
杨整回道:“能穿上甲胄的人,随后扮作禁军,随我从直城门出城,穿不上甲胄的,先由我手下军士带入杨府,等风声过了,自会一同送往陛下处。”
元廓这才满意点头。广宁公主见元廓终于点头,便招呼众人换上甲胄。又满怀歉意地看了杨整一眼。她知道,元廓的拖沓实在有点不合时宜,害怕杨整心中不快。杨整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也赶紧换上甲胄。
宋公府这些之前的王公贵族,平时更衣都是旁人伺候,哪里穿过甲胄。乒乒乓乓好一阵,都还没完全穿好。还好有前院中的歌舞声掩护,不至于显得动静太大。杨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只能命军士们上前帮忙。
一刻钟后,宋公府后门,一堆“禁军”悄然而出,走进街道开始巡逻。只是,细看之下,这支禁军队伍有些散乱,也不像其他巡逻的禁军一样,在坊间来回走动,而是朝一个方向径直而去。
杨方带着这群“乌合之众”看似随意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其实心里慌乱到了极点,毕竟家里的郎君和前朝的皇帝可都在后面这支队伍里藏着呢。可能是越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不多时,竟也有一支十来人的巡逻禁军迎面走来。走到近处,领头的什长见杨方穿着郎将服饰,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低头行礼。杨方只怕露出什么破绽,强打精神,用尽量平静、冷漠的的口吻命令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好好巡逻!去吧!”
那什长也不敢抬头,低头称是,就带着人走了。杨方庆幸不是遇到个有官职的,不然很可能露出破绽。杨整在队列中也是吓出一身汗水。再看元廓,两股战战,显然是吓坏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这对人马终于走到了直城门。借着月色,依稀能看清原本应该紧闭的城门,此时竟然开了一个一尺多宽的口子。杨方凝视着城墙,深吸一口气,然后学了两声鸟叫。片刻后,城墙上也传来两声同样的鸟叫。杨方这才松了口气,低层道:“走!”队伍便一个接一个的从城门口留下的小口子出城。
出城后没多久,杨方就带着大家走进了一片密林之中。随后,杨方从一处山洞中取出几个包裹,对众人道:“大家换下甲胄,走得轻快些!”随后又将换下的甲胄兵器藏匿于山洞之中。
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众人都走得气喘吁吁,尤其是又不敢走大路,免得留下痕迹。一些体弱的女眷,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元廓也累得不行了,叫来了杨整问道:“杨公子,咱们还要走多久?”
杨整也知道这群娇生惯养的王公贵族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了,只好出言安抚道:“陛下放心,出了这片密林,再走一刻钟就到了渭河边。河边已经提前准备了快船,上船之后便好了。”
听到只要走一刻钟了,大家都来了精神,走得更有劲了。广宁公主感恩的看了一眼杨整,心里头也泛起了一阵涟漪。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稳重多智,又忠诚重义,似乎他的形象都高大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大家就听到了河水流淌的声音。杨整让其余人先等着,自己疾步走出树林,接着月光,看到河边停着两艘船。岸边隐约站着十来个人,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这几个人个个身姿挺拔,气质不凡。杨整知道是自己人,便走进一瞧,才发现是自己父亲带着一队兵士在这里候着。杨整诧异地问:“父亲怎么在这里?”
按照原来地计划,在河边等待的应该是杨忠安排的家兵。杨忠贵为国公,太受关注,是不好随意出城的。今夜的整个计划,都是杨忠策划的。先是摸清楚宋公府的情况,并让元廓提前几日每夜都在府中安排歌舞;再趁他所属的卫军轮值看守直城门的时候,趁夜让元廓一家扮作禁军出城。至于后续的逃亡路线,也早就和杨整商定了。只是还有一环是杨整不知道的:等杨整他们离开宋公后,原来的那队真正的禁军不仅会把那些老弱送到杨府,还会在天亮之前,一把火烧了宋公府,造成失火的假象。而且,等官府调查时,一定会有足够的尸体留在府中。至于这些尸首是哪里来的,那就太简单了。毕竟城中有很多无人关注乞儿,每天冻死、饿死的无数,更何况,还有十数名暗哨的尸体呢。
杨忠欣慰地拍了拍杨整的肩膀,说道:“你母亲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陛下呢,快带我拜见!“
杨整知道,不是母亲不放心他,而是父亲不放心。毕竟,这种惊险的事,两父子都有意瞒着母亲的,只说是让杨整跟着家里的商队去草原看看,历练一番。
杨整返身回到树林,迎出了众人。杨忠赶忙走上前去,向元廓拜倒道:“陛下受苦了,都是臣下无能,让陛下蒙此灾难!”杨忠虽然对大魏朝已经没多少忠诚,但是戏码还是要做足的,毕竟元廓这前朝皇帝的身份,在关外还是用得着的。
元廓自以为杨家是满门忠烈,如今见他落魄至此还如此忠心耿耿,感动得泪流满面,赶忙扶起杨忠,泣声道:“二十年多年前,杨将军护卫孝武皇帝入主长安,如今又救我拓跋氏于危难之中。如此恩德实在难以为报。”
杨整怕元廓又啰里啰唆耽误大事,赶紧插嘴道:“陛下,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赶紧登船吧!”
杨忠也觉得杨整说得有理,便不再言语。待众人上船之际,将杨整拉到一旁,递给杨整一个小包袱,并叮嘱道:“此去吐谷浑,路途艰险,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为父带来的这十个人,都是为父的亲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尤其是队长刘赢和副队长周俊,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猛将,你带着他们,可保性命无虞。”
……
天还没亮,宋公府里就传出各种各样的厉叫苦嚎之声。紧接着,府中火光打起。火势眼看越来越大,不可控地朝隔壁的府邸烧去。巡逻的士兵看到火起。连忙通知府衙的人前来灭火。直到辰时末,火势才渐渐被浇灭!”
府衙的人赶紧进入火场调查,可是还没等官府调查出结果,坊间已经议论纷纷了。大家一致认为,这场火是晋国公安排放的,目的自然是要除掉宋公,以绝后患。下午申时,官府的调查结果也出来了:宋公府上由于饮酒作乐,荒淫无度、阖府上下竟没有一个清醒之人,有人失手之下打翻了灯盏,导致火起!
这样的结果当然是没人相信的,再大的火也不可能瞬时烧起,以至于没有一人存活。可是,官方的人不能不这样写,只有意外,才能尽快结案,不然晋国公那里没办法交代。
当宇文护拿到属下送来的案卷时,肺都要气炸了。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是他的人做的,他派去的暗哨全部失踪,就证明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作。可是,他不能解释,也不能否认,只能冷处理,咽下这口腌臜气。因为即便是否认,也没人会相信。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不管它,省得别人说他是个敢做不敢当的伪君子。
这一日,不仅有宋公府失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隋国公府上也传出了一件让大家议论纷纷的事:说是隋国公府上近日很不安宁,一到晚上就人人惊慌,六畜不宁,有好几位下人说晚上见到了厉鬼。都说是这几年隋国公在战场上杀戮过甚,是冤魂来索命来了。
碰巧昨日府外路过一名道士,这道士四十左右的年纪,自称是贞白先生的传人。他路过府上之时,只见府上煞气笼罩,凶险异常,便要进府示警。府上门人见这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料想是个法术高明的,便将他请进府中做法。这道士做法之后,还写下几道辟邪的灵符,一一赐给隋国公的嫡系亲属。当给二郎杨整赐福的时候,忽见杨整头上似有道光乍现,又见他面容俊朗、身躯伟岸、便起了爱才之心。便对隋国公提议收杨整为徒,带他游历四方、传他正道仙法。不出几年,便会还给他一个品格清高、仙风道气的郎君。杨忠见这道人确实很有几分本事,便答应了,并让族侄杨方一同随往。
……
杨整一行渡船过河之后,天也快亮了。一上岸,便见有几匹骏马和十来架马车等在岸边,车上满载着货物,车头上都插着一尺见方的“杨”字旗。
杨整向元廓道:“陛下,由此一路向西,为保安全,我们要扮成去关外送货的商队。男的扮成商队伙计,陛下的这些女眷不好安排,只能扮成要被贩卖的女奴了?”
元廓慌忙问道:“那夫人和广宁?”
杨整回道:“陛下放心,臣自有安排。这个商队从现在起,陛下就是东家,唤作“杨明”,夫人和广宁公主扮作陛下的两位如夫人,臣是您的管事,杨郎将是护卫队长。陛下这些亲属和臣的属下就分别扮作护卫、车夫和伙计。您看如何?”
元廓见杨整安排得井井有条,欣然道:“杨公子安排的天衣无缝,甚好甚好!”
杨整拱手称谢,又提醒道:“郎君,今后要换称呼了哦!”
元廓哈哈大笑,道:“是是是!杨管家说得是!”
广宁公主见杨整与元廓相谈甚欢的样子,也不禁莞尔一笑,恰好被回头的杨整看到,杨整也冲她一笑。她便慌乱得不知所以。其实广宁公主也很奇怪,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敢直视杨整的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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