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朔记得那个时候,姜淮每到空闲的时候,就会去大漠里打猎。
她虽骑射高超,但是沙漠中的野兽,也是第一次遇到。因而一开始总是受伤,狼咬的,骆驼踩的,鹰啄的,伤口反而比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要多。
宋清朔看着她身上那些伤口,有些心疼地说:“以后别去了,我一个大将军,哪有让身边护卫打猎养我的道理。大不了我明日给父亲母亲写封信,让他们再给我些。”
“将军也不能处处都问国公爷和公主要钱。”姜淮那时正咬着纱布给自己包扎,那狼生生从她左臂上咬下一块肉,她却一声不吭,甚至连郎中都没请。“请郎中多贵啊,有这钱还不如买点牛肉吃。先前郡主给了我许多上好的金疮药,涂了就好了。”
她又说:“先前发放军饷,添置军备和冬天的军服,将军就把自己的私房钱都给了出来,还和公主殿下要了一万两银子。如今不过一个多月,如何能再向殿下开口。朝中太后掌权,国公爷与公主在京中更是如履薄冰。横竖现在军饷发了,军备添了,战士们也都有了过冬的军服。我打猎也不过就是为了拿毛皮换点肉,买点炭火什么的,而且我现在技术好了许多!不会再受伤了。”
后来,她打猎的技艺果然愈发精湛,连最有经验的猎人,所获也没有她多,自然也就没有再受伤。
那时雁门关一带的猎人们,总会笑着打趣她说:“弦月姑娘,今日又猎了五只沙狐,两匹野狼啊。姑娘您手下留情,给咱们留点,也给这草原上,沙漠里的动物们留条活路吧。”
她总会张扬明媚的笑着挥挥手说:“几位大哥说笑了,还有好多呢,多的是大哥们可以打的。”
而后,她便会留下最好的两张皮子给宋清朔,其他的就拿去集市上卖了,换了好些炭火。
她把那些炭火毛皮给宋清朔的时候,他有些惊讶地说:“这么多,你自己也留一些呀。”
“我有留着的。”她说,“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着,将军放心吧。”
“我这么自私的人”,宋清朔在心里想,她可一点也不自私。
如果不是那一晚他对苏微澜思念成疾,也就不会想着去姜淮房中与她聊天,自然也不会知道,他的阿淮,过的是什么日子。
因着男女大防,他从未去过姜淮房中,是以那一次去的时候,他刚一走进屋内就惊呆了。
屋里只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墙壁四周都围了稻草,一点也不像一个姑娘家的闺房,而屋内更是冷的像冰窖一样,也就比外面暖和了一点。
而姜淮彼时正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往炭盆里添了几根枯树枝。看见他进来,露出惊吓的表情:“将军,你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上前,发现那炭盆里竟然还有没烧完的剑谱:“我还想问你呢!你不是说,你自己留了皮草炭火,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这剑谱乃是古籍,你那么宝贝,却烧了拿来烤火。”
他又伸手摸了一下那被子,还好,被子还算厚实,只是许多地方,棉絮都跑了出来。
“我…”姜淮低下头,一时语塞,很快又说,“我看完了,也都学会了,不想被旁人学去就烧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屋里为什么这么冷?!”宋清朔有些生气,“你不是说你有炭火吗,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不冷。”她说,“木炭烟味大,熏得慌。”
“不冷?”宋清朔抓过她的手,那双手冰凉不说,手上还长满了冻疮,“你当我傻子啊。你不是经常出去打猎吗!打了那么多皮毛,换来了那么多炭火,你都给我了?!”
她低下头小声说:“如今入了冬,也没那么多动物了,经常出去一天都打不到一头…我也不能全打了,也得给别人留点。而且如今天寒,木炭的价格又高了些,所以其实能买的也不多…”
宋清朔看着她手上的冻疮,自责又羞愧的低下头。他身为太宗皇帝和明昭皇后的亲外孙,当年明昭皇后以副将身份跟随太宗御驾亲征,收复西梧,威慑西域何等风光。
而他如今却只是靠着祖上荫庇才得了个车骑将军的头衔,被迫来到这雁门关,名为戍边,实则流放。
刚来的时候,他曾下定决心在这蛮荒之地,也定会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到那时自有军功傍身,他也是名副其实的大梁将军。可如今来了大半年,他没有建功立业却罢了,反要自己的亲卫外出打猎,牺牲自己,才能让他在这寒冬里活下去。
他看着她,心里忍不住抽痛,心疼地对她说:“那你也不能全给我,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比你一个小姑娘抗冻。而且陛下还真能让我在雁门关冻死不成?”
“我都说了我没事的呀。”姜淮笑着说,“你看我不是在屋子周围都围了稻草吗,我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炭火的时候,也是这样取暖的。将军,我真的不冷。”
“我信你个头。”宋清朔打横抱起她,又把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我要是信你的鬼话,我就跟你姓。”
“不是,将军你要带我去哪啊!”姜淮见他甚至还把自己抱出了屋外,有些不知所措。
宋清朔把她抱回自己房间放在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又坐在床边,把她冰冷的脚放在自己怀里捂着。
这个动作让姜淮面红耳赤,低下头小声说:“将军…我真的没事,这样不好…”
宋清朔说:“别多话。既然炭火不够两个人用的,你就和我住,两个人一起,怎么都比一个人暖和些。”
“不行啊将军!”姜淮说着就掀开被子翻身下床,“郡主不在,我不能做出这种对不起她的事!”
“你躺好。”宋清朔把她重新放回床上,又拿过药膏仔细涂在她手上的冻疮上,“微澜姐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更何况,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着,他也躺到了床上,对姜淮说:“往旁边去点。”
姜淮看着身边躺着的他,俊美的容颜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温柔。即便是一场梦,她也想沉沦。
她从未和异性有过什么接触,那些人在她眼里只有两个区别,死了的和还活着的。
在她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给过她温暖的,也只有苏微澜和宋清朔两个人。如果说苏微澜给她的是亲情,也是友情,教会了她人性和忠诚。
那宋清朔给她的…她抬起头看向他明亮的眸子,或许…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爱情吧。只是,不是他给她的,是她自己萌生的,只敢藏在心底的那点爱慕。
身旁躺着这样的一个美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悸动,更何况姜淮睡觉的时候还不老实,不是腿搭在他腰上,就是忽然抱住了他。
他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强忍着内心的欲望。他在府上时偶尔也会有通房婢女,那些只是用来给他排解欲望的女人,他对她们从未有过半分感情。但姜淮不一样,他不愿伤害她。
所以虽然同榻而眠了多日,他也不曾真的对她做过什么。有一次实在忍耐不住,他吻住了身旁那人的双唇,大手脱去她的衣衫,在她身上游走。
姜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却也终于闭上了眼睛,由着自己陷入他编造的美梦之中。因为太过喜欢,所以做不到拒绝。
在伸手触碰到她腿间最后的遮蔽时,宋清朔还是停了下来,对她说:“阿淮,对不起。”
她只是摇摇头,默默背过身去穿好衣服,小声说道:“将军不必道歉,将军并没有伤害我。”只是那声音里,带了明显的哭腔。
他去寒风中冲了个冷水澡,这才浇灭内心的冲动,回来后,他对姜淮说:“明日我写信给母亲要一笔钱,买过冬的衣物、炭火和毛皮应该不成问题。”
“嗯..”她回答的很小声,“这些日子,打扰将军了。”
宋清朔叹了口气,还是从背后抱住她说:“瞎说什么,原本就是我的错,害你跟着我吃苦。”
开春以后,雁门关一带来往商人又多了起来,自然也就多了许多沿途打劫的沙匪。
姜淮一向是聪慧的,打猎能赚几个钱,哪有打劫沙匪油水多。
所以后来她总会在沙匪出没的路上蹲伏,围剿那些刚打劫完客商的沙匪,回回都能捞到不少金银财宝。
宋清朔见此举不仅能贴补军用,还能顺便为民除害,于是专门从军中拨了一小队人马跟着她前去围剿,也能给她几个帮手,不然她每次独自去剿匪,那些沙匪少说七八人,多则十几二十人,她武功再强,独自一人对付起来也会有点吃力。
渐渐的,雁门关一带的沙匪都被杀了个干净,来往客商也多了起来,朝廷也因宋清朔剿灭沙匪有功,给他发了赏赐,虽然拿到手的,只有圣旨里的六成,但好歹也算是有了点钱。
而姜淮,每次剿匪夺来的财物,她全部给了宋清朔,虽然他不止一次地说:“你别全给我,自己也留点。拿去给自己买点首饰,买些胭脂水粉,或者添置几件衣裳,再不行你拿去吃顿好的也行啊。”
她总说:“我日日跟着将军在军中,不是剿匪打猎就是暗杀,要什么衣裙首饰,没得白白暴露目标。胭脂水粉什么的我也懒得用。吃饭嘛,宋清朔,你也太抠门了吧!吃饭的钱都得我自己掏啊。”
宋清朔哈哈一笑,见她这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拍了下她的头:“傻子,什么时候要你自己掏钱吃饭了。刚好发了赏赐,虽然不多,但是带你去城里吃点好吃的还是绰绰有余。想吃什么?”
姜淮看着他笑靥如花:“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酒肆,掌柜是个西梧来的姑娘,酿的一手葡萄美酒。属下虽不能喝酒,但听说那酒肆的烤肉也甚是不错,我想尝尝。”
“好啊。”宋清朔拉起她的手说,“走吧,带你去吃烤肉。”
回去的时候,他们路过一个卖玉石的小摊,姜淮见里面有一个雕刻着朵朵铃兰花的白玉发簪,觉得甚是美丽,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到底是姑娘家,又怎会真的不喜欢漂亮首饰。
“老板,这簪子多少钱,我们要了。”宋清朔从姜淮手里拿过簪子问道。
那老板是个西域来的玉石商人,并不识得宋清朔,见他容貌不凡,又身着锦袍,于是说道:“这是和田白玉雕成的发簪,上头的花还是中原京都来的大师雕刻的。这位姑娘容貌生的这样好,戴上这簪子定是光彩夺目。因此这价格嘛,也会贵一点。我也不多要,就二百两银子,如何?”
“二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啊?”姜淮没好气的说,立刻放下那簪子拉着宋清朔走了,“快走快走,我们不要了。”
傍晚,宋清朔自巡防营归来,那时姜淮正在河边洗剑。大漠绿洲河畔,少女身穿白色劲装,跪坐在河边,锻洗着随身佩戴的长剑,身旁站着一匹枣红色的汗血马,在夕阳的照射下,别是一番美景。
宋清朔走过去,把一只簪子插在她头上,笑着问她:“喜欢吗?”
她就着河水的倒影,看清了那就是她下午看中的簪子,笑着说,“喜欢。”
但又立刻拔下簪子塞到他手里:“太贵了,你快拿回去退给那西域商贩。二百两银子,能买多少长矛弓箭。你虽刚得了赏赐,也得省着点花,明年年初狗皇帝下发军费的时候,肯定又是缺斤少两。”
他笑着重新给她戴上发簪说道:“傻阿淮,你将军我,好歹也是大梁正儿八经的车骑将军,又是国公与公主的亲儿子,花两百两银子买个发簪的钱,总还是有的。不然我哪来的钱,养着你和其他暗卫啊弦月姑娘。你这倒好,把我说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
她没有再推辞,戴着那发簪笑着问他:“好看吗?”
“好看。”宋清朔也看着她笑了,“我的阿淮,乃是绝色。”
他的阿淮,那个会为了他把所有皮草炭火都给自己,会去围剿沙匪给自己贴补军费的阿淮。那个不顾身死,从万军之中杀出重围,全身浴血来救他的弦月姑娘,也许在那时,就已经死在了大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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