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江司忱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份文件,剧烈的头痛让他头晕眼花。
根本看不清文件上的字。
闭了会眼再睁开,才隐约能看清最上方的一行加粗加大的字。
[关于叶时韵的治疗方案]
叶时韵……
熟悉的名字让他心头一震,竟诡异的让他冷静下来,头痛也像是消失了似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叶时韵]成了他最好的药。
就这么盯着文件看了两分钟,江司忱终于明白江星燃要他签的是什么。
是叶时韵的手术同意书!
他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
而他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是因为在看到江星燃带着文件出现在书房的那一刻,江司忱以为他带来的是离婚协议书——
那个会让他和叶时韵再也没有任何瓜葛的东西。
毕竟很久很久以前,江星燃就带着离婚协议书来找过他。
那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
当时叶时韵成为植物人已经有两年了,状况一直不太好。
医生说是她忧思太重,导致情绪起伏很大。
于是江星燃就在一个寻常日子的下午,找家里的律师起草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当时的江星燃不过才十岁,小学四年级的年纪。
其他家庭的父母若是闹离婚,孩子大多都会选择哭闹来阻止自己的爸爸妈妈离婚。
而江星燃终究是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不哭不闹,在问过律师之后就拿着离婚协议书找到他的办公室。
说是要他先签了字,等母亲醒了之后再签字,和平分手。
作为交换条件,他甚至主动提出愿意留在江家,说是用他来换叶时韵的自由。
江司忱当然没同意。
他想,若是江星燃这次又让他签……
上次他没同意,这次也不会同意的。
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他,唯独这件事情不行。
不过还好,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
“燃……咳,能和我说说她怎么了吗?”
一句“燃燃”又要说出口,却在江星燃的眼神瞪视下紧急刹车收了回来,转头开始关心起叶时韵的病情。
虽然,江司忱知道叶时韵还没醒,甚至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几年前他被江星燃拒之门外,不让他去看望叶时韵。
他答应了他的条件,但不会真的不管。
江司忱远在京城,若是叶时韵真出了什么事情,他赶过去都来不及。
所以他安插了信得过的人在医院里,还是叶时韵的主治医师之一。
每天都会和他报备有关叶时韵的所有消息。
他知道她还没醒,但也知道,她这几日对外界有了良好的反应。
人人都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24小时看护她的医生们都说她或许有苏醒的可能。
这也让江司忱心中燃起了希望。
可他不知道,医生也是会心疼病人的。
在日积月累之中,他安插在叶时韵身边的医生,早就倒戈去了她那边。
虽然每天他还是会和江司忱报备,但许多事情都没有再告诉他。
譬如这次叶时韵需要做手术的事情。
大家都心疼她的遭遇。
叶时韵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成为植物人后,江司忱特意叮嘱护士,每天都要帮她梳洗一遍。
虽然对一个植物人来说,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多此一举。
但江司忱的坚持,以及钱到位,没人会拒绝这么一件差事。
护士每天给叶时韵擦洗时,都会夸她有个孝顺又帅气的儿子,鼓励她早点醒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大家的努力,才让她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放弃吧?
江司忱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
时间临近正午。
他有些期待的看着儿子的面容,期待着他能够和自己促膝长谈,谈一谈叶时韵的事情。
从他看到手术同意书时,多疑的性格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安插的人是不是倒戈了。
否则为什么他连叶时韵要做手术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只是现在,他已经不想去计较了。
那些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要做什么手术?
做了手术她会醒过来吗?
醒过来了……还会记得他吗?
霎时间,无数个问题从江司忱的脑海中闪过。
他一会高兴,一会又皱着眉有些忧伤。
他有异于常人的智慧,瞬间明白江星燃回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要他签这份同意书。
说明这份同意书很重要。
他曾在收到江星燃要回来的消息时,有过片刻的雀跃。
觉得对方会不会是因为想家才回来的?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江司忱否认了。
就算江星燃想家,也不会想他。
“问那么多做什么,她好不好也跟你没关系,你签不签?”
见江司忱一会盯着文件看,一会又盯着自己看,却没有要接笔的意思。
江星燃的耐心耗尽了。
他蹲下.身,看着面前这张绝妙的脸,岁月在他身上并不是杀猪刀。
年过四十的男人风韵犹存,甚至比年轻时候更沉稳成熟。
这双和自己一样的狐狸眼却比自己的眼睛还要勾人。
曾经,这也是江司忱很好的武器。
“喂,问你话呢。”
江星燃最讨厌的就是江司忱呆住的模样。
叶时韵出车祸时,他就是这幅鬼样子,难过或是悲痛的表情似乎并不会出现在这个男人的脸上。
他总是那样的游刃有余,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我……”
“叩叩叩”。
江司忱正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又被敲响。
管家的声音响起。
“家主,小少爷,十二点了,老爷叫你们去餐厅吃饭。”
末了,又添上一句。
“家主,老爷吩咐有什么要紧事也等吃完饭再说,小少爷难得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个团圆饭,莫要伤了和气。”
这话显然是江老爷子在敲打江司忱。
认为江星燃在他的书房逗留了那么久不出来,是因为江司忱为难他这孙子了。
这不,一到午饭时间点,就叫管家来“赎人”呢。
“老爷已经等在客厅了,饭菜也已经准备好了。”
要知道,老爷子因为腿脚不方便的关系,很少会在餐厅用餐。
都是由管家端去老爷子的房间。
今天他会在搀扶下进入餐厅等待,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视江星燃。
就算是被自己的儿子欺负了去,那也是不行的。
爷孙两个是真心实意将对方放在心里的。
殊不知书房内的气氛确实很紧张,但却不是江司忱为难江星燃。
江司忱抬头看了一眼沉着脸的少年。
对方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的树。
“燃燃,先吃饭去吧,别让老爷子久等了,文件先放着,没有我的允许家里是不会有人进来的,等回来我们再……”
等说出口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忘了改口叫了燃燃。
又要惹他不痛快了。
江司忱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他不知道除了燃燃这个称呼,他还能叫他什么。
只是这次江星燃没有再臭着脸讽刺他,而是直接将文件放在书桌上后,就头也不回的朝书房门口走去了。
即便,他的话都还没说完。
他想说等吃完了饭他们再好好说说关于叶时韵要做手术的事情,可是江星燃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算做好了准备,心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江司忱看着江星燃已经推门跟着管家出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之间,一再让步的从来都只有他。
只是别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是他这个父亲亏待了他。
江司忱从来没有解释过。
他把这当成是一种赎罪。
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江司忱并没有着急出去,而是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到底是极其优越的男人,就算衣衫凌乱也只会让人想入非非。
电话接起的那一刻,江司忱突然轻笑了一声,在对方准备开口之前就先开了口。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慵懒的声音,听着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和在江星燃面前的卑微父亲形象不同,此刻的江司忱已经完全换了一副表情。
深邃的眼眸被冰霜覆盖,嘴角瑰丽的笑容也像是淬着毒一样。
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像是夜晚的鬼魅。
果然,对方沉默了下去,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电话里面一片寂静。
江司忱也不着急,眯着眼整理着袖口,带上了价值干万的表,锁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静静等着对面开口。
他和急性子的江星燃不同,他有的是耐心。
一个眼线而已,一旦有了异心,那就是一颗废棋。
若不是他还有点用,是叶时韵的主治医生之一,从知晓他背叛自己的那刻起,江司忱就想好了无数种整死他的办法。
没一会,对面就投降了,全盘托出。
“江总,我不是故意瞒着您夫人的病情的,而是因为……”
听男人的声音很恐惧,也不知道是在恐惧他,还是在恐惧着谁。
江司忱追问。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夫人现在的状况有些不好,我怕……怕告诉您,您会承受不住。”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废了对面那人多少力气。
简直汗如雨下。
他在心里暗自呐喊着这对父子果然都很可怕。
比起还没成年的江星燃,他还是更害怕只手遮天的江司忱。
所以江星燃让所有医生护士隐瞒叶时韵的病情,他还是告诉了江司忱。
他已经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了,只要活命就好,他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不能出什么事。
“你说什么。”
手机差点被江司忱捏碎在手心里。
江星燃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嘲讽着说叶时韵的病情恶化,她要死了。
那时他还不信,觉得是自己这个儿子说出来吓唬自己的。
毕竟江星燃经常说这些话来刺激他,他喜欢看他狼狈的样子。
只要她好好的,江星燃就算不认他这个父亲他也觉得没事。
可现在……
竟然告诉他,江星燃说的是真的?!
韵韵她当真……病情恶化了吗?
江司忱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了。
一个踉跄又依靠在了书桌旁边。
对了,手术同意书!
他颤抖着手翻开被放在桌面上的手术同意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叶时韵的治疗方案。
在看到[肾器官衰竭]几个字时,他眼前一黑。
险些就这么倒下去。
电话那头的医生还在描述着这么久以来他隐瞒着没有告诉江司忱的事情,可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手机掉在地毯上,通话没有断。
江司忱一遍又一遍的看着叶时韵的治疗方案,忽然眼里就有泪光闪现。
难道就不能给他一个弥补自己过错的机会吗!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
在不懂爱的时候,遇上了全世界最好的人,又将她伤的体无完肤。
她竟然已经虚弱到只剩一口气了……
江司忱忽然懂得了若干年前,他在江老爷子面前说他要为了江家娶叶时韵为妻时,老爷子的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了。
不是觉得叶家配不上江家,而是……
要他别后悔……
别后悔……
他后悔了,怎么办?
明明就是他想娶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江家。
这个道理他怎么现在才明白呢?
江司忱看着手里薄薄的几页纸,上面的内容他已经可以全文背诵,可他还是死死的盯着看,不漏过一个字。
同意书上写了她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不到20%,并且若是再拖延下去,成功的几率会越来越低。
可是不做手术,就是眼睁睁看着她等死。
他做不到。
江司忱从来不知道原来做选择是这样的难。
他这辈子,生来便站在别人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最高处。
众人仰望他,崇拜他。
他做过许多选择。
幼年时,为了得到江老爷子的青睐,而选择牺牲童年出去玩耍的时间,将自己埋在书本里死读。
他事事都做到最好,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
可即便是这样,江老爷子也并没有和自己有多亲近。
他以为是自己还不够优秀,所以拼了命的读书,学习,从世界最高等学府毕业,满身荣耀的回归。
也不过换来了老爷子的一句:既然你这么想要江家,那我便交给你打理。
少年时,他身边多了一个聊得来的女孩子,恰好对方家世足以匹配江家,所以他放任对方的靠近。
大家都说他们郎才女貌是一对,而他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沉迷书本的后果就是他的感情方面宛若白纸。
对方约他去学习,他答应。
约他去游乐场,他立马就拒绝。
他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也不能理解别人口中酸酸甜甜的恋爱是什么滋味。
他以为,他作为江家人,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最终还不是要挑选一个最适合江家的豪门媳妇。
青年时,他在受邀去叶家的生日宴会上,不经意遇见了角落里那个格格不入的女孩子。
她没有穿华丽高贵的礼服,没有化精致耀眼的妆容,也不会像别人一样凑上前巴结自己。
甚至在不小心撞到他时,匆匆丢下一句抱歉就跑的离他远远的。
可他知道,她一直在偷偷看着自己。
他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叶家父母她的名字,以她撞到了他还不小心将红酒泼到了他的西装上作为蹩脚的借口。
终于,他知道了她叫叶时韵,是个胆小懦弱的女生。
红酒是他自己泼上去的,他撒了谎,很后来才在叶家父母带着她亲自来道歉时看到,她脸上异常的红印和倔强的眼神。
她并不像她父母说的那样胆小怯懦。
处于谎言后的愧疚,他开始留心关于她的事情,明里暗里帮上一帮。
果不其然,他只是稍稍表露了一些他对她很感兴趣,叶家父母就不遗余力的将她往自己身边塞。
那时候,他才理解了一些别人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感觉。
到了适婚年龄,他就去叶家提了亲。
似乎除了叶时韵以外,每个人都很开心,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情绪。
他以为和自己在一起,她会是快乐的,毕竟叶家对她并不好。
是他将她拯救出了那座牢笼。
可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错,结婚后,他就再也没看到过她脸上的笑容。
那个倔强又阳光的少女,在岁月的洗礼中一去不回了。
现在,他后悔了。
后悔从来没有问过她一句,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是不是他曾经只要问上一句,结局都会不一样?
而现在,更加艰难的抉择放在了他面前。
就好像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往后一步是滚滚熔岩。
进退两难。
江司忱抬起手捂住脸,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有压抑细碎的呜咽声响起。
若是有人看到这幅画面,恐怕都会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堂堂江氏集团掌权人,高高在上的人物,怎么会痛哭流涕呢?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的。
江司忱悔不当初。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抱一抱她,告诉她,他喜欢她很久了。
可是,似乎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停了许久才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名字。
就算希望渺茫,他也想试一试。
至少给一个,他亲口道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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