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忱宛若游魂一般到了餐厅。
饭菜的香气让偌大冰冷的豪宅有了一丝家的温馨。
碗筷碰撞的清脆声音,伴随着老爷子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喜欢吃就多吃点。”
当然,这份温馨在江司忱出现在餐厅后似乎就降低了一些。
身形高大的男人明明在外面魅力无限,在家里却意外的遭人嫌弃。
江老爷子坐在首位,正在用公筷给江星燃夹菜。
片刻之前,他还担心过江星燃会不会对他吩咐准备的饭菜不满意。
毕竟这小子可是从小就挑食挑的很,而且如今又有好几年没在家里吃过饭了。
但当江星燃来到餐厅之后,欣然坐在他旁边,看起来对饭菜没有丝毫嫌弃。
只是几年没怎么见面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甚至江星燃不怎么喜欢、老爷子却很喜欢的糖醋鱼都被夸了一下。
江老爷子很震惊,感叹八年来他巨大的变化。
同时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改变可能是因为某个人。
某个在楠城的小姑娘。
江老爷子狡黠一笑。
看来楠城是非去不可了。
以他的人脉,知道林鹿的名字简直太容易,他甚至还看过她的照片。
是笑起来很讨喜的小姑娘。
只是他有些意外这泼皮小子竟然会喜欢这一款。
看起来就很……乖巧又懂事。
“泼皮,我听说楠城的空气比京城好很多?这鬼地方夏天真是要热死个人……”
江老爷子用手作扇,正准备提起他想去楠城住一段时间的事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随着管家的一声通报,江司忱走了进来。
老爷子只能紧急闭嘴。
接过仆从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手后,江司忱才坐了下来。
他微微低头。
“爸。”
老爷子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做什么在上面待那么久才下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他这个儿子啊,还真是会扰人兴致。
去楠城这件事,江老爷子不打算和江司忱商量。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他绝对不会同意。
本来腿脚就不方便需要有人近身照顾,现在身体里又多了个不太好的肿瘤,江司忱怎么会同意他乱跑?
看来等下吃完饭要找个机会再和江星燃说。
江司忱依旧保持着那副得体的笑容,可他细微的眼神变化还是让江星燃捕捉到了。
只是他默不作声的垂下视线,在用剪刀给老爷子剥虾。
“爷爷,您吃,这个季节的虾应该很鲜。”
还记得当初林鹿和裴清玄共坐一桌吃饭,还被他撞见。
他默不作声走过去剥了一盘虾后就离开了。
只是那时候他剥的虾,没有任何技巧,只有如临大敌的醋意,所以看起来像狗啃的一样。
而在那之后,他和兄弟们一起吃饭,总会点上一盘虾。
他也不吃,就剥两只虾练手。
众人都觉得他有病。
至于剥好的虾,本来是要扔掉的,但陆野觉得他这个做法太浪费,每次都守在一旁抢过来塞进嘴里。
以至于现在,江星燃的剥虾技术和削梨一样炉火纯青。
江老爷子看着盘子里的虾,又是一整个大震惊。
记忆中那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混小子去哪了?
竟然已经会照顾人了吗?
有点感动。
“好,爷爷尝尝。”
“燃燃剥的好吃。”
这个称呼再度出现,只是现在叫这个昵称的人变成了老爷子。
可以看出他真的很开心能见到孙子的成长。
江星燃也回以一笑,继续剥着虾,一个眼神都不施舍给对面的人。
江司忱安静的坐在一旁,仿佛透明人一般。
他和老爷子一样震惊,不知道江星燃什么时候学会了剥虾。
自己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像是要印证什么似的,江司忱鬼使神差拿了一只虾过来要自己剥。
管家见状立马上前想要阻拦。
“家主,我给您剥吧。”
事实上,虾蟹一类的东西,平时都是由管家用专门的工具代剥的。
在一些高档海鲜餐馆里,剥虾拆蟹甚至还成为了一种行为艺术,供人观赏。
江司忱拒绝了。
可他哪里自己剥过虾?
在偷瞄着江星燃熟练的动作时,手指不小心被虾壳上的尖刺戳到。
下一秒就有血珠冒出来。
见此情景,管家也是顾不上什么主仆有别,一把抢过江司忱手里的虾,生怕他继续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是了,餐厅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江司忱心情低沉。
仆从再次递上了热毛巾,供江司忱擦手用。
他微微皱着眉,刚刚被尖刺戳到的地方并不疼,但却有些痒。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擦完手后又执拗的拿了一只新的虾过来。
这可吓坏了管家。
瞪着眼又要说些什么,被江司忱阻拦。
“不用帮忙,我自己来。”
您来?
您都不会怎么来啊?
管家欲哭无泪。
其实他想说的是:您还是不要再浪费虾了。
只是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江司忱真的很努力在剥虾,但他此刻的技术简直和当时的江星燃一模一样。
手指总比虾壳上的刺反复戳到不说,因为不得要领,虾肉被他不小心用剪刀剪的稀碎。
就是说,大部分人看到他剥的虾恐怕都是没有食欲吃的。
而少部分愿意吃的人,估计也是因为他这张赏心悦目的帅脸让人无法拒绝。
终于,在又浪费了三只虾后,江司忱总算剥出了个自认为还不错的虾肉。
然后他有些期待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根本不看他的江星燃。
用筷子将虾肉夹到了他碗里。
“别一直照顾爷爷,你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
他刻意忍住没叫燃燃,这样应该不会那么排斥自己吧?
可他的期待还是落了空。
江星燃眼都没抬一下,毫不领情。
用筷子夹着旁边江老爷子给他夹的蔬菜,塞了一大口到嘴里。
那只江司忱剥的虾,就这样被冷落在一边。
“你可是好久都没在家吃饭了啊,还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
江星燃点头,吃下老爷子夹给他的蔬菜。
说起来,他并不爱吃蔬菜,想必老爷子肯定也是知道的。
给他夹蔬菜明显就是故意的,并且是做给江司忱看的。
果然,在看到江星燃毫不犹豫的吃下一口蔬菜后,江司忱有点惊讶。
随后就是陷入了一种低迷情绪。
爷孙俩都看在眼里,默契的对视一眼。
小的时候,为了让他吃的营养均衡,老爷子可没少下功夫。
起初他年龄小,还能哄骗他吃点蔬菜,年龄大了些以后,他就不买账了。
江老爷子只能利诱。
而江司忱,总是能精准踩中江星燃的所有雷点。
他安静的在旁边当了会雕塑,终于又鼓起勇气拿起公筷想给江星燃夹菜。
固执的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可他夹的却是看上去色泽诱人的糖醋鱼。
和松鼠鱼的做法相似,加了醋后会没有那么腥,但……
江星燃不爱吃甜食,自然也不会爱吃这糖醋鱼了。
很显然,江司忱并不知道这一点。
在这个家里,只有老爷子和管家知道江星燃不爱吃甜食。
某个人恐怕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不知道。
“这个鱼是现钓的,不是人工养殖的,鱼肉很鲜,你尝尝看。”
江司忱不仅夹了糖醋鱼,还夹了一大块。
他是进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江星燃在吃糖醋鱼,才误认为他喜欢的。
说来惭愧,对于江星燃的喜好,他竟一概不知。
这些年,江司忱一直致力于和江星燃打好关系。
虽然一直都在原地踏步的状态,但也不是一点进步都有。
就比如,他分明看到刚才他被虾戳到手指时,他的儿子施舍了他一个眼神。
虽然这个眼神可能只有0.1秒,但对江司忱来说,已经很满足。
这是不是证明,他其实也是有点在意自己的?
在破冰这条道路上,他是不会放弃的。
看来自恋这个东西,还真是血脉相成。
见江星燃不回他,也不吃他剥的虾和鱼,又闲不住的拿着公筷准备祸害下一只虾。
可谁知,筷子还没碰到虾,他的手倒是被另一双筷子压住。
“江司忱,你可以不吃,但请你不要浪费。”
江星燃的眼神有些凉,扫了一眼江司忱面前的几只惨不忍睹的虾,微微皱着眉。
倒不是说浪费几只虾就有多心疼。
这虾个头很大,外面普通的海鲜市场是买不到的。
又因为一打捞上来就被送了过来,无论是肉质还是鲜美程度都是人工养殖比不上的。
简单来说,就是这虾很贵。
江老爷子虽富可敌国,但平时却节俭得很。
再加上年龄大了,他的饮食一向以清淡为主,虾蟹这些寒凉的食物是不能多吃的。
也就是江星燃回京城,他想给他的大孙子接风洗尘,才重金买了许多新鲜鱼虾回来。
不为别的,因为孙子爱吃。
可江司忱这浪费粮食的行为显然让老爷子对他有些不满。
和蔼的脸上多了一分严肃。
“江司忱,吃你的牛排去吧,剩下几只虾留给燃燃补身体。”
桌面似乎出现了一道屏障。
爷孙俩其乐融融,而他虽然就坐在江老爷子旁边,江星燃对面的位置,却一点都融不进去。
管家站在一旁,有些心疼这个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俊美男人。
他在情感方面还是比寻常人要懵懂一些。
走上前,管家微微弯身询问。
“家主,需要人给您拿刀叉来吗?”
愣了好一会,知道自己再也插不进爷孙之间,江司忱才点了头。
“嗯。”
管家挥了挥手,一副刀叉就被递了过来。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星燃和江老爷子齐齐翻了个白眼。
那眼神很明显是想说:
学什么不好,要学老外吃牛排,是大米饭和无数菜系不香?
这也是老爷子为数不多不满意他这个事事都优秀的儿子的地方。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江司忱有个旁人看不懂的习惯。
他每天的午餐都要吃一份牛排,七分熟,雷打不动。
这不,在满桌子的中餐之外,是刚刚端上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牛排。
看着很有食欲,但连着吃好几年,还每天都吃,到底是有些受不住的。
江司忱没什么食欲的用叉子戳了戳七分熟的牛排。
或许在旁人眼里,以为他真的很爱吃牛排吧。
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是中餐胃。
江老爷子当过兵,还打过仗,是个格外正值的人。
他从小教导江司忱要勿忘国耻,自己则是将江家做大做强,在国际上都让人敬畏三分。
别的豪门世家以吃牛排为光荣,为高端,各路名媛们更是会在朋友圈和社交媒体上晒在西餐厅吃饭的照片。
江老爷子却以此为耻。
因而江司忱在他眼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个崇洋媚外的“汉.奸”。
但事实上,江司忱并不爱吃牛排。
他每天都吃,只是因为一个未能完成的约定。
和叶时韵的约定。
叶时韵虽出身也算是大家族,但她的生母并非叶夫人,而是家里一个端茶倒水的女佣。
女佣因为长得貌美而被叶家家主看上,想要将她也当成地下情.人,并在一次醉酒后强上。
女佣宁死不屈,在寻死的时候突然晕倒,而后发现自己怀了孕。
终究是不愿意牵连肚子里的孩子,在叶家家主绑上她的手脚防止她寻死后,她放弃了挣扎。
生下叶时韵以后,趁着众人掉以轻心,女佣割腕自杀了。
等到有人发现她,她的尸体都已经凉透。
从此叶家家主看到叶时韵,便会想到那个总忤逆他的“贱.人”。
而叶时韵,也被放在了叶夫人手下抚养。
对叶夫人说,她就是个杂种,是眼中钉肉中刺。
虽是小姐,但叶时韵的不受宠导致待遇还不如家里的任何一个仆从。
她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以羞辱她为乐,她没有靠山只能默默忍受。
为了羞辱她,经常让她吃残羹剩饭都是常有的事。
甚至有时候还故意装在狗盆里扔到她面前。
为了活命,面子在叶时韵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想要的就是逃出叶家。
叶时韵从来没去过西餐厅,他们都说她这种小丑没资格去那样高端的地方。
她甚至连件像样的裙子都没有。
这些,都是她在嫁给江司忱后,某个醉酒的夜晚后说出来的。
江司忱在面对那个小心翼翼问能不能带她去吃一次牛排的妻子时,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
可江氏集团当时忙着竞标,竞争对手很多也很猖狂,他分不出时间。
到最后车祸来临之前,他都没能实现这个简单的约定。
从那之后,他就逐渐疯魔,每天都要在午饭吃一份他并不喜欢的牛排,像是在弥补约定。
为了防止戳牛排的行为再次被老爷子和江星燃判定是浪费粮食,江司忱插起一块牛排胡乱塞进嘴里。
没有任何感情的咀嚼,吞咽。
他的眼眶有些红肿,为了遮掩而戴了一副银边眼镜。
虽然并没有什么遮挡的效果。
几乎是一眼,就被江星燃给看穿了他的窘迫。
江老爷子也看见了。
只是看了他几秒就挪开了视线,聪明的当做没看到,又给江星燃夹着菜。
一顿午饭就这么安静又诡异的过去了。
饭后,江星燃率先离席,在江老爷子的极力挽留下,他打算住在家里。
房间早在前一天就收拾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虽然很多年没在家里住,但他的房间一直都有人每天打扫。
所以随时都可以入住。
儿时的书柜和玩具都保留着,好在床够大,所以并没有什么影响。
现在,他需要去补一会觉。
不过在睡觉之前,他需要确认一件事。
所以在房间门口停住脚步,他又上楼去了江司忱的书房。
而江司忱,吃完饭后被江老爷子留下了。
江老爷子没有回房,而是领着他去了后院。
此刻临近一点,太阳暴晒,前院是待不了一点,后院有别墅挡着,投下一大片阴影,还有阵阵清风吹来,倒是不热。
江老爷子将拐杖放在一旁,缓慢在长椅上坐下。
见身后人不动,他示意了下旁边的位置。
“坐下说。”
江司忱微微颔首。
如果是江星燃,肯定会和江老爷子坐在同一个长椅上,拉着手聊天。
但他是江司忱。
克己复礼的江司忱。
他没有坐在江老爷子留给他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旁边一个相邻的单人椅子上。
看起来是尊重老爷子,实则却在无形之中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
老爷子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
“你啊,总是这样。”
和其他豪门世家子嗣旺盛不同的是,江老爷子只生了这一个儿子。
可就这一个儿子都足够让他头疼。
也不知道是谁和他灌输的思想,让他恨不得将规矩两个字刻在脸上。
明明他和妻子都是很洒脱的人啊。
怎么到了后代身上就变成这么个冰疙瘩了?
从小到大,江司忱都没有犯过一次错。
说来也是挺可怕的。
江老爷子看着远方的高尔夫球场,大多时候,这个后院都是闲置的。
江司忱不爱社交,所以江家并没有什么客人。
有时候,连他都会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很孤独。
“一个两个的,性子都倔,都是牛脾气。”
他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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