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春的出现，彻底挫败了安娜。
不过，她并不想杀人，而是救人，不是布局，而是破局。
“陈老板，帮忙给安娜小姐包扎一下，刚刚事情紧急，无奈之下开枪，不然，大家都麻烦，抱歉了。”
金顺姬手快，从箱子里取出药粉和纱布，细心地为安娜包扎双手。
安娜脸上毫无悔改之色，只是微微冷笑，一言不发。
陈宝祥胸口怦怦直跳，没有顾兰春，今晚大家就麻烦了。
“安娜小姐，如果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说出去，我派人收拾现场，大家都不留后患，是不是就可以翻过一页？你还是北方大国的间谍，朝鲜来的朋友还是继续寻找大国师，陈老板还是继续卖他的米饭把子肉……这样，大家就都平安无事了，可以吗？”
安娜盯着顾兰春，似乎在考虑对方这些话的诚意。
“崔先生，今天过后，不要向安娜小姐寻仇，你们之间毫无过节，以后也不会发生冲突，可以吗？”
崔先生一笑：“多谢顾老板，万花楼大青衣做事，果然大气。我听你的，与安娜小姐仍然是江湖朋友，不留隔阂。”
陈宝祥看崔先生说话做事的做派，内心暗暗佩服。
他在济南见过一些朝鲜人，全都是做苦力的，只知道埋头做事，根本不懂得江湖规矩。如今才明白，他所见的都是朝鲜底层百姓，像崔先生这样的朝鲜高手，很少出现在济南。
“金小姐呢？”
“很好，就听顾老板安排。我们是灭国流亡者，只会管自己的事，不干涉他人事务，洁身自好，心无旁骛。以后见了安娜小姐，也是以礼相待，不会重提今天的事。”
金顺姬的言谈举止，比陈宝祥以前在益都县见过的那个孕妇高明百倍，而且自内而外透着王族的贵气，这是怎么伪装都假扮不出来的。
安娜终于低下了头，向顾兰春挑了挑大拇指：“就听你的，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所有误会一笔勾销，我很快就离开这里，另寻住处，多谢陈老板的帮忙。”
顾兰春拿起手枪，装进安娜的口袋，安娜就退出去。
陈宝祥松了口气：“多谢顾老板，幸亏你来，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顾兰春并没有逗留太久，向崔先生和金顺姬抱拳拱手，立刻告辞。
陈宝祥送她出来，顾兰春笑着说：“一会儿就有人来收拾残局，你什么都不要管，现在我们就回米饭铺去，边走边聊。”
两个人出了大门，四个人站在外面，顾兰春点了点头，他们就走进去开始收拾。
“陈老板，你卷进来，是坏事也是好事，只有明白敌我双方的矛盾在哪里，才知道怎样抗日。像从前那样，你觉得，只要是抗日人士就可以聚集在一起，那就完全错了。”
陈宝祥脸红了，他把安娜和卡洛斯藏在这里，后来又把朝鲜人接过来，这的确是错误，风马牛不相及，不可能拴在一个槽头上。
两人出了指挥巷，右转向南，顾兰春低声说：“日本暗探现在也是首尾不能相顾，济南发生了太多事，他们要保证日本军部那边的安全，还要兼顾八大公馆，太行山那边已经派了很多人过来，准备炸掉八大公馆，消灭日本军部的鬼子，破坏鬼子在济南的计划。”
陈宝祥一下子吃了颗定心丸，长长地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我相信，只有八方面军才能完成这件事，具老板那边已经筹划了很久，始终没有更进一步，他们只会纸上谈兵，就跟从前韩长官的人一样，平时对老百姓作威作福，要打要骂，见了日本鬼子，交手三次，三次全都败退，然后就逃跑了，我相信具老板也是一样，不见兔子不撒鹰，有了必胜的把握，才可能发动进攻。但现在日本鬼子这么强大，哪能有那种机会，连我这个老百姓都看得出，具老板就更不敢动手了。”
顾兰春笑起来，轻轻地点头：“陈老板，你说得太对了，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机会出现以后才开始行动，但真正的高手一定要预判先机，等别人动手，他已经布局完成。就像你，做了这么多事，看起来毫无利益可言，但现在济南城已经离不开你了，你知道吗？”
陈宝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顾老板，我只不过是老实憨厚，别人找到我，我推不出去，就像崔先生上门的时候，请我帮忙，安顿金顺姬，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推出门去，但我想，他们到了济南，人生地不熟，如果盲目的打听消息，很快就会被日本暗探盯上，抓到八大公馆里去，我也是一时心软，就接下这个活，跟黄金无关。”
顾兰春感叹：“如果济南人都像你一样，外来的抗日武装能够迅速藏匿稳定下来，日本鬼子的末日就到了。但很可惜，除了你，济南那么多人家，一牵扯到打鬼子，全都闭口不谈，仿佛我们是瘟神，带来厄运。”
陈宝祥皱了皱眉，立刻替济南人辩解：“顾老板，你大概说错了，我们济南人豪爽仗义，嫉恶如仇，只要是杀鬼子，别说是一家人，就算是十家人、百家人，也敢开门迎接八方面军，只要你们真心打鬼子，我们都欢迎，吃、穿、住、行，都能提供。我现在最相信八方面军，至于南方军，那就值得商榷了。”
陈宝祥说的是实话，安娜反水这件事带给他重大打击，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拼尽全力，冒着危险，传递了那么多情报给安娜和卡洛斯，最后安娜却想把最重要的情报送给日本鬼子，这种天差地别，让他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知人知面不知心，单看安娜漂亮温顺的外表，实在想不到，这个美女转眼就会变成妖魔鬼怪，仿佛聊斋故事里的画皮女鬼一样，幸好今天结束了所有事情，他不用再担心被安娜算计。
两人到了县后街，顾兰春低声吩咐：“陈老板，你回去以后什么都不要干，像从前那样给日本军部送饭，一直保持着这条路线畅通无阻，以后肯定另有大用。另外，如果南方军再找你做事，一定要小心斟酌，不要把自己陷进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像安娜这种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无数个，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要再次上当。”
陈宝祥脸红了，跟安娜的交往，一开始非常顺利，对方知书达理，很通人情，没想到牵扯到定海神针，安娜就突然间变了。
他连连点头：“我明白，以后见到任何人都得小心分辨，了解内情，然后再交往。”
顾兰春向南，陈宝祥向西，回到米饭铺。
顾兰春说过的那些话，让他脸上一直发烧，走路跌跌撞撞，脑子也不太清醒。
进了店里，柳月娥看到他，忽然脸色一变，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拖到后院：“当家的，你看你袖子上沾着一大块血迹，这是怎么了？”
不由分说，她把陈宝祥的长衫脱下来，直接放到水盆里。
陈宝祥这才觉得自己大意了，离开刘宅的时候，没有好好检查，如果被日本暗探看到，恐怕就是大麻烦。
顾兰春心事重重，也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两个人就这样走过来，侥幸没有被日本暗探发现。
柳月娥洗干净了袖子上的血渍，晾在绳子上：“当家的，你走之后，有几个人过来打听，一看就知道骗人的，有人说在南山做生意，跟传武很熟，有人说在益都县那边跑买卖，曾经跟你有过生意上的来往，想见一面，还有人从北平过来，说是开班唱戏的，想找大青衣，请你介绍……这些人鬼头鬼脑，不像些好东西，我都一概回绝了，说不认识他们。当家的，咱们米饭铺恐怕要有麻烦，这些人来来去去，眼睛里像带着钩子，一直往后院看，还有一个人朝后门进来的，在院子里站了好半天，你赶紧想想，咱们应该怎么办？”
陈宝祥喝了一大碗茶，等到脑子里面稍微静了一点，就吩咐柳月娥：“以后这些人问东问西，直接请出去，或者不用搭理，他们全都是日本鬼子的暗探，他们想从米饭铺套出点消息，拿回去换钱，你也不用害怕，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不说。”
柳月娥苦笑起来：“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忙什么，也不敢问，幸好你回来了，我看到你就有了主心骨。传文那件婚事也是个麻烦，刘婶子说来说去，就是不说当不当上门女婿这件事，反正咱们老大娶媳妇，就得明媒正娶，娶到这里来，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这是规矩，如果做错了，济南人的脸都丢尽了。”
陈宝祥本来想说两句，但双腿忽然哆嗦起来，这是在刘宅看到间谍们近距离杀人才造成的后果，已经被吓坏了，到此刻，双腿抖得厉害，一步都走不动。
他坐在八仙桌旁边，低头不语。
“当家的，我问过传文，他说怎么都行，跟刘家的闺女情投意合，这门亲事成了一半，我告诉他上门女婿的事，他说听咱俩的。”
陈宝祥按住双腿的膝盖，用力揉搓，想让双腿的抖动停止下来，但根本不可能。
柳月娥也发现了，赶紧走上两步，摸着陈宝祥的腿：“当家的，你的腿怎么了？一直在哆嗦，是不是打摆子发疟疾？”
陈宝祥摇头：“是我走的太累了，休息不过来。”
柳月娥扶着陈宝祥到床上躺下，然后用力给他揉捏双腿。
“当家的，我说句话你别不愿听，传文的亲事不能由他自己做主，我们两个才说了算，不然，被人家哄了，传文当了上门女婿，那就成了笑话。我好几次想跟你说，看你心事重重的，又没有机会开口，等传文回来你告诉他，到底什么是上门女婿？有多丢人，行不行？”
陈宝祥随口答应，他脑子里的确在想着别的事，如果安娜洗心革面，不再惹事生非，那大家在济南城就能相安无事。
“当家的，你见没见过刘家闺女？”
陈宝祥摇头，柳月娥就拉开抽屉，找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这是刘婶子送来的，不是以前那个小照片，而是最近刚照的。你看看，这个闺女的五官相貌还算温和，跟传文在一起不会太差。”
陈宝祥看着照片，想到刘先生的脸。
女儿随父亲，两个人的脸型差不多，从面相看，的确有知书达理、书香门第的风格，传文如果能娶这样的女孩子，也算是满意。
“当家的，我想让刘婶子找个机会把孩子领出来，我们也看一看，只要孩子好，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你说呢？”
柳月娥绕来绕去，陈宝祥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好问：“你到底想怎样处理这事？不用拐弯抹角，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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