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娥叹气:“当谁的官不是当呢?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都一样,当兵的阵前卖命,当官的后面享福。当家的,你总说八方面军这么好那么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陈宝祥皱眉,柳月娥第一句话就不在理。
两军军官当然不一样,从修夫人和白将军的做法就看得清清楚楚。
“好了,这件事容不得商量,孩子们有意投军,只能投靠八方面军。”
柳月娥叹了口气,就不作声了。
太阳西斜时,柳月娥开了后门,等秀儿放学回来。
陈宝祥抡着斧子,在后院里劈柴。
他把对白将军的怨气,全都发泄在木柴上,每一斧子下去,又准又狠,木头应声分开。
“田先生赶紧回来吧,白将军和锄奸团没有很快就走的意思,说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他心里嘀咕,开始着急上火。
“当家的,平时秀儿早就回来了,怎么今天耽误了这么久?你去按察司街迎一迎她,可别出了什么事?”
陈宝祥起初并未在意,柳月娥催了两三次,他突然想起来,白将军他们手段恶劣,无所不用其极,很有可能向他的软肋下手。
他赶紧拎着斧子出门,一路向东,到了按察司街,然后向北,路上行人稀少,他没有看到秀儿的影子。
到了私塾那边,老师和师娘正在做饭,说是下午秀儿跟同学一起离开,跟平时一样,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陈宝祥知道坏了事,从私塾到米饭铺一路大道,本来不会出事,正是因为白将军的出现,才有可能让秀儿处于危险之中。
陈宝祥赶紧回来,告诉柳月娥和传文,一起出来寻找。
一家三口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大街小巷叫了几百声,仍然没有秀儿的消息。
回到米饭铺,陈宝祥气喘吁吁,如果是白将军从中捣鬼,他就必须去见对方,等对方开出条件。
陈宝祥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心里越来越忐忑。
“当家的,既然你说是那位白将军带走了秀儿,咱赶紧找他,千万别夜长梦多。”
陈宝祥摇摇头,对方抓人,一定会派人来送消息,与其到外面四处乱找,不如在家等着他们上门。
果然,晚上八点,有人敲门,送上一封信。
信是白将军写的,邀请陈宝祥到宽厚所街白家老店,在那里好酒好菜,好好聊聊。
事到如今,陈宝祥反而不再生气,对方抢先一步,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他向柳月娥交代了两句,跟着送信人直接去了宽厚所街。
白家老店就在陆羽楼的东边,楼上住店,楼下吃饭。
陈宝祥走进去,有人立刻上来搜身,然后把他带到二楼,天字第一号房间。
白将军坐在八仙桌后面,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
“陈老板,冒昧邀请你过来,不要见怪。你放心,闺女一切安好,没有出任何问题,我特意吩咐手下,让他们轻手轻脚,免得吓坏了孩子。”
陈宝祥坐下,压住怒气,淡定地看着对方。
白将军彬彬有礼,简直是个衣冠禽兽,竟然对着孩子下手,让陈宝祥防不胜防。
“陈老板,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属于哪一方?之前那些线人汇报的资料说,你很可能是八方面军的人,他们在全国各大城市都有潜伏组织,济南这边就有一个已经潜伏了很多年,想必你也明白。”
陈宝祥摇摇头,他其实什么都不明白,各种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没有人介绍他加入任何部队,即便是修夫人,跟他也只是朋友关系,至今他都没有加入八方面军。
现在,他理直气壮,告诉白将军:“你个贱人,全都是吃饱了撑的,我没有加入任何部队,只是个小买卖人。再说,我没有那种才能,别人也看不上,你怀疑我毫无根据,难道就不怕我出门,直接去泺源公馆举报你,让鬼子把这里一窝都端了?”
白将军笑着摇头:“那不可能,你痛恨日本鬼子,绝对不会帮他们做事,打击中国人。我早先怀疑你是日本鬼子的暗探,早就加入了特高科,现在看来你跟他们毫无关系,即便是到八大公馆,也就是做个小生意而已。可我想不通,为什么你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八方江湖势力到了济南,都跟你拉上关系,连太行山那边的高级官员也对你赞不绝口。陈老板,我真的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我一定会怀疑你是八方面军的人。”
陈宝祥百口莫辩,这些人既然认定他是八方面军的人,那他就凶多吉少。
“白将军,咱们在这里争论毫无意义,如果你有证据,就杀了我,没有证据,就放了我和闺女,咱们都是江湖人,祸不及妻儿,对不对?”
白将军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巴掌,有人推开旁边的侧门,把秀儿推出来。
秀儿双手反绑在背后,脸上蒙着黑布,满脸都是泪痕。
陈宝祥心如刀割,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只能任凭白将军吩咐。
“陈老板,孩子真可怜,我希望不要让她卷进来,所以你必须好好配合,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怎么样?”
陈宝祥点点头,当着孩子的面,他尽量控制情绪,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陈老板,藤野一郎几次到米饭铺,要你干什么?他找你密谈,而不是找别人,是不是让你在米饭里面加入细菌,传播出去,让城区一带全都染病?”
陈宝祥吓了一跳,过去他从未这样想过,米饭把子肉的确是很受老百姓欢迎,假如他坏了良心,在里面掺上别的东西,老百姓不知情,就这样吃下去,有了病毒迅速扩散,济南城里就全完了。
他连忙摇头:“从来没有这样的事,藤野先生找我,只是在商量一些冯爷和具老板之间的矛盾争斗,那件事让他耿耿于怀,始终无法想清楚,当天发生了什么?我虽然不在场,但后来赶过去,看到当时的情形,也亲手救了冯爷,他问清楚,好像上面报告。”
陈宝祥说话有些啰嗦,他努力想解释清楚,让白将军毫无怀疑。
“陈老板,你大概知道,藤野一郎是一个细菌专家,在华北日本军部赫赫有名,这样一个高级日本鬼子,对别人不感兴趣,偏偏跟你密切来往,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陈家米饭铺已经在济南有了名气,南来北往的客商,总会在那里落脚,你想害人轻而易举。”
陈宝祥按住胸口,觉得心脏砰砰跳动,有些慌乱。
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但如果藤野一郎来的时候,顺便做了一些什么事,他和柳月娥都没看见,那就坏了。
柜台后面,米饭、把子肉和各种卤菜都在那里摆着,有时候盖都不盖,别人想投毒,简直易如反掌。
“白将军,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样的问题,请你放心,我们祖传的手艺,制作米饭把子肉,民以食为天,我们的良心就堂堂正正的摆在这里,除非是让狗给叼走了,才会残害济南的乡亲父老。”
白将军哼了一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你知道藤野一郎的身份,你就不会这样想了。或者,在你米饭铺吃饭的老百姓,知道藤野一郎是细菌专家,他们也会像躲避瘟神一样避开。”
陈宝祥懊悔不迭,他的确没有想的这么周到,的确不应该让藤野一郎到米饭铺来,就算是为了避嫌,也绝对应该这样做。
“白将军,是我考虑不周,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同样的事了。但请你相信,我是中国人,有买卖人的良心,谁敢残害中国百姓,我跟他不共戴天!”
白将军笑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一旦发生了细菌传播事件,老百姓能把你的米饭铺砸个稀巴烂,到时候你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陈宝祥无话可说,垂下了头。
“陈老板,再问你一个问题,冯爷告诉你,具老板死了,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是王佐断臂,这代表什么意思?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陈宝祥有气无力,知道白将军的线人其实很厉害,早就把济南发生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
他艰难的摇头:“白将军,王佐断臂这四个字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冯爷让我这样说,我就这样说而已,如果你想知道,那就直接去问他,岂不是更轻松?”
白将军重复了一遍:“王佐断臂,王佐断臂……中国人的说话艺术就是如此,明明看起来平淡无奇,其中却蕴含着很多复杂的意思,我猜不透,你也说不清,那我们到底怎么办?”
陈宝祥急了:“白将军,既然这句话是冯爷说的,他就在铭新池,你把他叫来问一问就清楚了,何必在这里猜哑谜?”
白将军又摇头:“我还想问你,在益都县,你和朱俊到底做了什么?后来朱俊投降日本鬼子,这件事就变得越来越复杂,朝鲜人的定海神针已经露出水面,为何突然之间又失去消息?你把金顺姬交给田东流,这其中又有什么秘密?”
陈宝祥被对方问得懵了,他用力摇了摇头,让已经变得混混沌沌的脑袋重新清醒下来。
当时冯爷控制着金顺姬,陈宝祥不过是个中间人,传递消息而已。
“白将军,让你的线人不要血口喷人,我根本没有接触金顺姬,她被关在泺源公馆,是冯爷把她弄出来,高价卖给田东流,这件事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陈宝祥暗自庆幸,总算头脑清楚,在对方污蔑时,他还能说个明白。
白将军哈哈大笑:“没错,人是冯爷救的,也是他卖给田东流,但你和田东流之间关系太密切了,就好像兄弟一样,田东流到处跟日本鬼子做生意,你是不是也从中分一杯羹,跟日本鬼子有某种协议?我不相信你,就是因为你身边有太多日本鬼子,还请你原谅。”
陈宝祥什么都不想说了,既然对方的线人调查得清清楚楚,再向他求证,也没有任何意思。
“白将军,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有很多问题连我都无法回答,最好是去问冯爷,现在我能不能把闺女带回去?千万别吓坏了她。”
白将军冷笑一声:“陈老板,你千万不要觉得这是小事,在我们谍报机关看来,老百姓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我必须核实你的身份,包括你全家,老婆孩子都得调查一遍,如果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那就对不起啦!”
陈宝祥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熊熊燃烧而起。
他实在忍不住,死死地瞪着白将军:“我们老百姓艰难活着,也有各自的底线,你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全都扣到我头上,白将军,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就是贱命一条,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栋梁之臣,不要难为我了,好吗?老百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到最后逼急了,就只剩下一条路,最后的底线——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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