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司苑局门口, 姚喜这一路坐得不算舒坦。
两人抬的轿晃得厉害,她又是平生第一次坐轿子,总担心晃晃悠悠的轿子随时会翻。所以她一路上都张开双臂抓着轿子左右两侧的横梁,这种大鹏展翅的姿势太累了, 累到让姚喜觉得自己活该是奴才命,有福也消受不起。
好在手臂被振断之前轿子总算停了下来,轿子停稳后姚喜正要起身掀帘子出去, 已经有太监过来给她打起了帘子。不仅如此, 一个太监给她打起帘子,还有一个太监伸手给她搭着。
“公公请!”二人齐声道。
姚喜被人恭维着, 也不知不觉地昂起了头,她现在好歹算个领导,派头还是要做足的。要知道十二监里, 从四品少监上头, 可就只有正四品的太监了,像局里司苑局的掌印廖耀明也不过正五品。太后娘娘一句话的功夫, 她就比廖耀明还要高半阶了!
“唉!”姚喜站在司苑局的衙门口, 美滋滋地叹着气。她得控制一下面部表情再进去, 现在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太招恨了, 做人还是要低调, 低调。
不行。真憋不住。算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趁着能嘚瑟的时候尽情享受!!!
姚喜笑着上前猛地推开了司苑局的大门。
来!尽情地崇拜嫉妒恨我!司苑局的小伙伴们!!!
守门的两个太监正打着瞌睡, 忽然被门撞了一下。两个人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目送着姚喜领着几个太监进了司苑局。
身后好几个太监簇拥着, 姚喜当然不怕进司苑局,廖兵再横也打不过宁安宫这么多人啊!她也没想难为廖兵,反正以后各走各的路也遇不上了,而且廖兵虽然有害她的念头,但毕竟没得逞啊,而且永远不会得逞了。她现在好日子才开个头,可不能因为个泼皮无赖惹上麻烦。
姚喜打算在司苑局耍耍威风拉拉仇恨就回去,本来也没什么行李好搬的。
进了司苑局大门,有几个早起的小太监见姚喜回来了,交头接耳地不敢上前,他们认出了姚喜身上穿的是少监的公服。
姚喜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啦众位。”
小太监们挤挤攘攘地扎着堆,讪讪地冲姚喜笑着道:“听说姚公公进了宁安宫当差?怎么还回咱们这个小地方?”
“回来取点东西。我那屋子没被人占去?”姚喜笑着走向后院那间住了一年多的小屋,宁安宫的几个太监也跟了过去。
到了门前发现门被锁上了,好在她还留着这间屋子的钥匙,姚喜掏出钥匙一试,打不开。试了许多次她才确定,这锁被人换过了。
她离开司苑局当天就进了宁安宫,衙门里忽然没了个人,大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下落。就这样还把她的门换了锁,这是不把宁安宫放在眼里啊!太后娘娘给她又是升职又是赐轿的,就为了她回司苑局能风风光光的,太后娘娘有心给她长脸,她更不能让宁安宫被人看轻了。
“门锁谁换的?”姚喜背付着手冷冷地望着围观的司苑局众人道:“现在是谁管着钥匙的?马上把人给我叫过来!”
司苑局的钥匙还是廖兵管着的,廖兵大清早地正用着饭,忽然跑来个小太监说姚少监找他。
“姚少监?”十二监有哪些少监廖兵都熟得很,不记得有个姓姚的啊。“刚上任的?哪个衙门的人?大清早地跑咱们司苑局来干嘛?”
小太监道:“就是那天突然跑出去再没回来的那个姚喜。进了宁安宫伺候不说,不知怎么升了少监。领了一帮宁安宫的太监回来说是要拿行李,让您过去开锁呢!”
廖兵的眼闪过一道寒光,他恨恨地咬着牙,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也被捏得粉碎:“去告诉姚少监,我马上就到!”廖兵觉得这是他复仇的最后机会,姚喜这小子进了宫混得风生水起,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姚喜走了以后,郑大运也不来司苑局了,他也见不着郑大运。
若是今日放姚喜回了宁安宫,那他的断腿之仇这辈子都得咽着,到死的那天也不会瞑目。
廖兵回了屋子,没有拿钥匙,而是将一把锥子藏进了袖管里。
姚喜在屋子前等着,果然见廖兵一瘸一拐地来了。廖兵看她的眼神还是那样,透着杀气和狠劲。
廖兵越走越近,冲姚喜笑着道:“小的这就给姚少监开门。”
姚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廖兵离她只有两步的时候大喝道:“来人啊!抓住他!”
廖兵的复仇之路还没开始就被迫止了。“你!”他目光凶恶地盯着姚喜。
“呵呵,给我开门?”姚喜冷笑道:“你坏了腿,走路一瘸一拐。你又管着司苑局所有屋子的钥匙,那些钥匙都系在一个铜环上。你揣着那么多钥匙又瘸着走路,是怎么做到没有半点声响的?我看开门是假要害我是真!”
抓住廖兵的太监一搜身,果然搜出把锥子。“姚公公好眼力!”
司苑局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廖耀明,他听人说明了原委忙带着钥匙赶过来了。做人要能屈能伸,廖兵不要命,他却是要的。
廖耀明亲自给姚喜开了门,笑着道:“我那侄子是个浑人,姚少监也是知道的。您的东西都在的,换锁是怕有不知好歹的东西进您屋子胡来。来,少监大人请。”
姚喜进去收拾东西了,宁安宫的太监把廖耀明叫到一旁交待道:“太后娘娘有旨意给廖公公,廖兵这人太过歹毒,你们司苑局自行料理了!”
“是。”廖耀明跪地接了旨。
“还有。廖公公管理无方,罚俸三月。”
“奴才听旨。”廖耀明松了口气。还好没被廖兵那小子连累,得罪太后娘娘能保住小命已经很不容易了,罚俸三月真算不得什么。
司苑局是个糟心地方,姚喜没久留,她得赶紧回宁安宫向太后娘娘谢恩。
但姚喜出了轿子发现眼前并不是宁安宫,而是隆宜公主的住处。“不回宁安宫吗?”姚喜昨夜离开得早,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太监回话道:“宁安宫的主殿要重建,太后娘娘这段日子都住在长公主宫里。娘娘吩咐说,公公取完行李就住进这里伺候,不必回去了。”
“哦。”姚喜抱着从司苑局拿回的两本话本子一匹包袱布和两个薄单衣,走了进去。
门口已经有太监在等着了,见了她后行礼道:“姚公公请随我来。”
姚喜觉得这位公公面熟得很,可又不像是宁安宫的人,便问道:“公公与我是不是见过?”
“姚公公忘了?昨日您同长公主饮酒,后来是我送您去的浴房。”太监在前边儿领着路,向姚喜解释道:“咱们这宫是两宫打通建成的,公主殿下还没取名儿。太后娘娘搬过来后与我们公主分宫而居,听说今日宁安宫的大家要搬过来,公主殿下便命我等早早地在门口候着,领众位去住处。”
“公主殿下有心了。”姚喜跟着太监又是弯又是绕的,走了许久到了一条小溪前,溪上横跨着一座石桥。太监领着姚喜上了石桥道:“过了这石桥就都是太后娘娘的住处了,宁安宫的各位公公和姐姐们的住处也在溪水那头,你们跟过来伺候太后娘娘的人不多,都是一人一间屋子的。”
一人一间屋子?姚喜忽然间觉得昨儿那把火烧得真妙。不过隆宜公主这里真大,比宁安宫还要大好多。二人走过石桥,穿过一片林子时偶遇了用完早膳正散步的太后娘娘。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姚喜和小太监立马跪下了。
万妼觉得姚喜有些陌生,似乎许久没见了似的。今日的小阉驴瞧着比往日明媚许多,应该是衣裳的功劳,小杂役们的公服太过灰暗,把人显得过分憔悴。少监的公服红色的,映得小阉驴粉面桃腮,人也精神得多了。
“去过司苑局了?”万妼笑问道。
“去过了。奴才谢娘娘赏。”姚喜高兴得合不拢嘴,明明嘴角都笑酸了,还是控制不住咧开的嘴。
万妼看了眼姚喜怀里的那点东西:“就这么点东西?”也真是够寒酸的。万妼觉得芫茜昨儿说姚喜日子过得不容易还真是大实话,也更觉得穷成这样的小阉驴舍得送她一对金镇纸十分难得。
“娘娘见笑了。”姚喜不好意思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万妼冲芫茜使了个眼色,芫茜会意地向身后的小宫女低语了几句。
“你是隆宜身边的太监?”万妼对与姚喜并肩跪着的小太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
小太监磕了头弯腰倒着退下了。
姚喜还跪着。她跪得有些疼,不是膝盖疼而是心疼。新衣裳啊,就这么在林子里的泥地里跪着。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地上全是泥洼。
啊!我可爱又风光的新衣裳!姚喜真的好心疼。
“跪累了?”万妼垂目看了眼神情痛苦的姚喜。“累也得跪着,反正起来呆会儿还得跪。”
姚喜在猜想太后娘娘是不是又犯病了?要折腾她取乐?打一巴掌给颗枣,给颗枣再给一巴掌?她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一个宫女端着木托来了,托盘上放着几套衣裳,一套房四宝,还有最最最令姚喜开心的——十来根大金条子!
太后娘娘真壕啊!
出手也是真大方!
她那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出宫梦,转眼就要实现了!
姚喜已经打算好了,等端午节再去各宫娘娘那里捞点赏赐,就辞职离宫!然后盘个铺子做点小买卖,再买点地收租子,富足自在地度过余生。
“还不谢恩?不想要这些东西?”万妼看小阉驴喜极而泣的模样觉得好笑,这才多少点东西,犯得着高兴成这样么?给她做事,赏赐多得是。
姚喜忙磕头道:“奴才谢娘娘赏赐。奴才愿意肝脑涂地,以报主子隆恩!”她也顾不得泥地弄脏了额头,更不心疼被泥水浸湿的衣裳。姚喜真的流下了开心的泪水,她本来以为还要在宫熬上许久,没想到稀里糊涂地救了太后娘娘一命,什么都实现了。
她终于有钱出宫过小日子了。
“起来!把东西拿回去,收拾齐整后赶紧过来,陪哀家去一趟太和门。”万妼对姚喜领赏的反应很满意。
姚喜走后,芫茜提醒主子道:“娘娘,等姚喜回来会不会太晚了?早朝快结束了?”
“结不结束还不是皇上说了算?不着急,他会拖着时间等哀家过去的。”万妼悠闲地在林子里漫步着,想到小阉驴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模样心情大好。
***
太和门。
明成帝焦急地望着门口,心想万妼怎么还不来。
今日朝事不多,该议的事都有了结果,大臣们都沉默着,等皇上说散朝。明成帝也沉默着,又偏偏不说散朝,气氛就有些尴尬。
“众卿可还有事上奏?”明成帝打了个哈欠。他昨晚在景灵宫忙到很晚,确认兰贵人无事后又要下旨安置冷宫众人,可他还是按时上朝了。万妼倒好,自个儿说要来,结果现在还不到。
明成帝问完后殿下一片死寂,甚至有几个站乏了的大臣摇了摇头。
“有事启奏……”明成帝一说这话,满朝武都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无事……就陪朕唠唠嗑!”
那些期待的眼神又都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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