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的骑兵增援而来,魏国骑兵人数近五万人,别说是骑兵了,便全是步兵,也呈碾压之势。
在这种情形下,魏军自然不会畏惧保守。拓跋珪一声令下,数万骑兵从东西两侧,沿着山崖冲击而至。
燕军士兵拼死抵抗,但人数悬殊,兵种悬殊太大,根本无从抵挡。魏军骑兵冲入燕军阵型之中,弯刀起落,血肉横飞,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慕容农一面下令兵马收拢阵型,利用树木山石和简易的掩体进行反击,一面急切的思索对策。眼下的情形,想要守住阵型是万万不可能的,己方兵马很难长时间的坚持。必须要想办法脱身。或者脱离对方骑兵的攻击方可有转机。
思来想去,慕容农决定下令兵马退到山崖下方的河滩码头上。这么做看似是不明智的行为,因为对方将占据山崖上方的高点,居高临下的用弓箭打击己方,己方必然死伤惨重且无法还手。
但是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则摆脱对方大量骑兵的冲击。对方骑兵不可能从狭窄的山崖隘口冲下来,地形太狭窄崎岖,骑兵根本施展不开,河滩渡口位置上也容不下太多的兵马。他们若是敢这么做,那便是自己找死。
他们唯一可能进攻的方式,便是下马以步兵的方式进攻。这便是将骑兵的优势白白浪费,强行拉到和己方同一战力水平。这种愚蠢的行为,对方应该不会去做。
第二个好处便是,渡河行动其实已经失败,为今之计必须考虑撤离。占据河滩渡口之地,一旦风浪停息,对岸筏子和木排抵达,可以迅速登上撤离。如不能撤离,最终还是死路一条。
慕容农不愧是颇有领军才能和智计之人,不得不说,眼下这是唯一的可能的生路和解法。当然,这么做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事不宜迟,慕容农下达了命令。燕军兵马开始顺着左右山崖隘口通道往下方河滩撤离。魏军显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骑兵兵马猛冲猛攻,将燕军的阵型强行切割,将燕军兵马大群大群的滞留。
未时末,经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厮杀,慕容农率领八干余燕军成功的撤到了下方河滩上。但超过六干燕军被滞留山崖南侧,被魏军的骑兵包围隔断。部分燕军士兵不知道魏国骑兵的凶狠,还以为投降可以活命。但丢下武器的他们全部成为弯刀下的尸体。其余燕军见状知道难以幸免,于是拼死反抗。不到半个时辰,被全部屠戮的干干净净。不过他们倒也拼死造成了魏军骑兵的干余死伤。
退到河滩上的燕军也并没有因此便万事大吉。
河道上的冷风刺骨,黄河之上波涛起伏,河滩上的燕军兵士浑身冰冷,一个个冻得嘴唇乌青瑟瑟发抖。
更可怕的是,上方崖顶的魏军居高临下放箭,下方的燕军兵马完全死活靶子。大量的箭支倾泻而下,将河滩上的燕军士兵大量射杀。而山崖下方的死角之处只能容纳不到三干兵马,其余的燕军士兵无处躲藏,除了抱头鼠窜赌运气之外,便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了。
好在很快兵士们想到了办法,那便是用死去的己方兵士的尸体搭建成尸体的掩体,或者干脆爬到死人身体下方,以死尸作为盾牌保住性命。整个场面惨不忍睹,河滩之上到处是尸体和伤者,以及面如人色,冻得身体僵硬的燕军士兵。
慕容农蜷缩在山崖下方的一处凹陷处,他的神情麻木,双目流泪不止。一方面是为这些兵士的死而悲痛,一方面也是因为冷风的刺激。透过朦胧的泪水,他看向大河对岸烟雾迷蒙之处。他看到了对面河滩上和山崖上方的己方兵马,但此刻虽只有一河之隔,他们却根本无法增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慕容农知道,此刻他的命运取决于老天爷是否开恩。另外也取决于对岸的慕容宝,是否想要自己活着。生的希望渺茫,但他必须坚持。
南岸崖顶之上的魏国兵马射光了两壶箭,终于停止了射击。
拓跋虔找到了站在山崖上的拓跋珪,向他请命。
“大王,请允许我率领兵马杀下河滩,将剩余的敌人全部杀死。他们龟缩在下边,岂能容他们活着。我只需率五干儿郎,便可将他们全部斩杀。”
拓跋珪大笑道:“陈留公,我相信你可以率军将他们杀的干干净净。但并无这个必要。他们已经是穷途末路之徒,还费那气力作甚?此刻他们巴不得我们下去进攻,好给他们一个拼命的机会。我大魏将士的性命可不能随便断送。这样的天气,要不了几个时辰,他们都要活活冻死。天很快就要黑了,夜晚更加的寒冷,或许还会下雪,他们撑不了多久的。儿郎们也都累了,天也冷,莫如生起篝火,烤羊吃肉喝酒,待得他们全部冻死了,再下去收拾残局也不迟啊。”
拓跋虔闻言点头,这倒是实情。站在这山崖之上片刻,身上便已冰冷。山崖下的那些人正当风口,如何能吃得消。既然如此,便也不必去冒险。
当下,魏国骑兵于山崖背面升起篝火,兵马原地搭起防风帐,就地吃喝歇息。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下方河滩渡口处剩下的五干燕军在呼啸的冷风之中煎熬着。每一秒的时间,对他们而言都是极度的煎熬,都像是一天一月甚至一年那般漫长。寒风呼啸,钻入单薄的盔甲衣物之中,所有人都全身彻骨冰寒。从河面上吹来的风格外的寒冷,就像是无数的冰冷的针刺在他们的身体上乱戳。起初是冷冽疼痛,最后便是麻木和冻结。
许多人倒下了,活活被冻僵了,冻得麻木了,失去了知觉和意识。更多的人拥挤在一起,用微弱的体温互相取暖以苟延残喘。每个人的心中都失去了希望,绝望之极。他们都明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很快就会被冻死在这里。
天逐渐黑了下来,崖顶上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那是敌人正在大肆吃喝。慕容农浑身冰冷的缩在崖下,不断的命亲卫去看看风变小了没有。他知道,希望就在此刻,有时候天气的转变就在昼夜交接之时,特别是风,有时候是夜黑风高,有时候是白天起风夜晚停歇,具体原因不知,但这经常发生。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大风刮了一天是不寻常的,那通常意味着严寒降临,意味着大雪将至。这种天气是不可能持久的,变化正在发生,只是不知道何时。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农甚至因为寒冷和疲惫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时候,突然间有人大声叫嚷了起来。
“辽西王,风似乎变小了。”
慕容农闻言跳了起来,挤出卫士们组成的人堆,冲到了崖壁外的空处。
他抬头看天,四处转动着头颅,感受着风力。果然,风好像确实小了许多。这一点其实从河面的浪涛声可以听出来,之前哗啦啦的黄河浊浪声此刻变小了许多。慕容农转头看着山崖上方的一蓬乱草,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那些原本疯狂舞动的乱草此刻正以轻微的摆动证明了风力变小的事实。
“变小了,风变小了。”慕容农大喜道。
在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里,天气迅速的转变。肆虐了一整天的大风停息了。汹涌的浪花声变成了款款的细语,吹得人耳目僵硬,身体麻木的冷风消失之后,气温立刻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起来。
确实,就算这是北地,但这也只是九月初。严寒只是因为大风,而不是因为气温真的已经降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虽然现在依旧很冷,但是失去了大风的加持,寒冷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绝大多数的燕军兵士感受到了变化,这也让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挣扎了回来。他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激动的哭了起来,有的人开始期盼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慕容农心中也兴奋之极。风停了,这当然是好事。这正是之前他一直期盼的大好事。风停了,意味着黄河河面的风浪会变小,渡船筏子可以行使。此刻进攻是不可能的,但撤离此处,逃出生天是有希望的。
慕容农看向黑魆魆的河面,目光充满着期盼,但同时神情却是阴郁的。能不能逃离这里,不光是要风浪停止,还需要对面的人是否愿意施救。此刻,自己和五干燕军的性命掌握在他人的一念之中。
“慕容宝啊慕容宝,你但凡还有一点点人性,但凡还有一点点为大燕大局着想之心,便要派船来救我们。你若不这么做,和禽兽也没什么两样了。我就算死在这里,对你也没有丝毫好处。父皇会明白一切的。”慕容农心中想道。
……
黄河北岸,大风停止的变化也迅速被慕容宝等人捕捉到。慕容宝得知风停歇的消息后,立刻亲自赶到渡口河滩边,大声下令皮筏子和木排船只准备下水救援。他知道,此刻正是救援慕容农和兵马的最好机会,不能错过。一旦风再刮起来,对岸的兵马将永远没法活着回来了。
之前尚有天色的时候,慕容宝从干里镜中清楚的掌握到了对岸的情形,看到了大批己方兵马下到河滩的情形。他知道,那是慕容农最后的决定,他希望能够熬过风浪,等待救援。
此次行动到现在,慕容宝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和愚蠢。自己犯下了大错,不能再一错再错了。今日上午突然起来的大风便预兆着什么,那或许便是老天在惩罚自己的鲁莽。上天都不站在自己一边,突然起来的大风让渡河行动陷入了绝境,自己还不早些醒悟,还等什么?
他已经决定了,救援慕容农之后,他将按照圣旨的要求撤兵。尽快的撤军,减少损失,让大军脱离困境,这是自己最需要做的事情。自己再不能犯下任何的错误了,那将会导致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干系大燕的社稷安危,他不能做大燕的罪人。
慕容宝正下令船只下水,准备救援。慕容麟闻讯赶到渡口河滩上,找到了慕容宝。
“太子在做什么?”慕容麟问道。
“你来的正好,赶快组织船只渡河救援,将辽西王和剩余的兵马救回来。风好不容易停了,不知何时再起,这是唯一的机会,迟恐不及。”慕容宝忙道。
慕容麟皱眉道:“太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慕容宝楞道:“你没听明白么?救援辽西王和对岸兵马啊。”
慕容麟伸手抓着慕容宝的手臂,将他拉到一旁僻静之处,低声道:“太子,当真要这么做么?”
慕容宝讶异道:“此言何意?有何不妥么?”
慕容麟静静地看着慕容宝,低声道:“此次进攻,已经违背了旨意,而且又遭大败。大错铸成,回到大燕,父皇定然震怒。太子打算怎么应对?”
慕容宝叹息道:“该如何便如何吧,这件事是我的错。天不我与,如之奈何?这次进攻,本就不该发生。贺麟,我不是怪你,这件事是我首肯的,我也一力承当,你不必担心。”
慕容麟沉声道:“多谢太子,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受惩罚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太子回国之后,必遭罢黜。太子,眼下你却要救慕容农么?难道你不明白……这么做对你不利么?”
慕容宝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慕容麟的言外之意。
慕容麟的意思是,救了慕容农,便等于将太子之位拱手送他。而如果不救慕容农,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毕竟父皇诸子之中,唯有慕容农对自己的太子之位有威胁。其余的人,要么庶出,要么平庸,慕容垂根本不会考虑他们。就算是慕容麟,也是出身和地位完全不会被考虑的人选。如果慕容农死了,就算自己犯了错,父皇最终也还是会选择自己继承皇位。
但是,那样的话,便是要见死不救,任凭慕容农死在对岸了。
“成大事者,不可妇人之仁。太子,这是挽回局势的最后机会了。”慕容麟缓缓道。
慕容宝皱眉沉吟,面色阴郁抽动,神情都有些狰狞了。足见他内心的挣扎。猛然间,慕容宝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太子,我这便去下令,停止渡河,撤军回城。明日一早,拔营撤兵。”慕容麟沉声道。
慕容宝摆手喝道:“不,传令,即刻下令船只渡河救援,不得有误。”
慕容麟呆住了,惊愕道:“太子,你……你难道没明白我的意思么?”
慕容宝缓缓道:“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我慕容氏当年如何败亡的?便是因为内部不和,宗族倾轧。父皇当年为先帝和太傅所忌,几乎命丧。亡命秦国,方得安生。我大燕最后为秦所灭,很大原因便是内部不和,分崩离析,难以一心抗敌。父皇每念及此,都叹息不已。今我大燕好不容易有今日的气象,复国成功,一统有望,怎能重蹈覆辙。我的太子之位重要,还是大燕社稷重要?若无大燕,我慕容宝何去何从?太子之位,父皇许我便罢。若令立他人,也是我慕容宝无能。此番出征,我已经犯下了太多的错误,再不能犯下大错。兄弟阋墙,宗族倾轧之事,我慕容宝断不能做,否则我将永远不能安心。贺麟,你也再不要提这件事。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我没有你那般狠心,我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慕容麟面色紫胀,一时说不出话来。慕容宝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在抽他的耳光。当年他向慕容暐告密,害死了长兄慕容令。这件事花了多年才被父皇原谅。不久前,陈留王慕容绍的死也是自己逼着太子下令让他领军亲自渡河所致。这笔账,其实也应该算在他慕容麟的头上。
慕容宝不说这些便罢,这么一说,倒像是在揭开他的伤疤,朝他脸上啐吐沫一般的羞辱。他慕容麟一片好心,现在倒是里外不是人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还说什么?我慕容麟是个卑劣小人,怎如太子这般大义。回大燕之后,我将自己向父皇请罪便是。太子宁愿丢了大燕皇帝之位,也要保全名声。我大燕倒是出了个圣人了,呵呵呵。”慕容麟冷声笑道。
慕容宝沉声道:“贺麟,我并无责怪你之意,你不必多心。我只是不能那么做而已。这件事,就当我从未听到过,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莫要说了,局势紧迫,我要你即刻下令,船只过河,救回被困的辽西王和兵士们。这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情。贺麟,万不能一错再错了。”
慕容麟叹息一声,拱手道:“太子放心,我亲自去救援便是。”
……
一个时辰后,慕容农等人望眼欲穿的眼神之中,大批愕羊皮筏和木排在黑暗之中抵达黄河南岸江滩渡口。
慕容农大喜过望,忙带着人前往登船。令他没想到的是,亲自带领船队前来的居然是慕容麟。
拓跋珪等人察觉了燕军撤退的情形,发动了攻击。但由于之前消耗了大量的箭支,后续物资尚未送达,他们无法用箭支阻止燕军船只的靠岸。拓跋虔带着数干大魏兵马试图冲下河滩阻止,燕军此刻看到了生的希望,斗志大增。三干魏军兵马遭遇到了燕军的凶狠反扑,不但没能占到便宜,反而死伤干余,被燕军差点包围在狭窄的河滩一隅。
拓跋珪见状立刻下令拓跋虔撤回。在一片混乱之中,燕军四干余兵马乘机登上筏子和木排撤离岸边,顺着水流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拓跋珪等人心中不甘,却也只能罢手。
至此,燕军孤注一掷的渡河作战宣告结束。此战燕军大败,损失兵马一万六干余,慕容农差点战死。经此一战,燕国大军再无任何作战的士气。加之天气寒冷,粮草短缺,已经不能再五原郡坚持。
大燕太子慕容宝当晚下达了紧急撤军的命令,下令明日烧毁所有的木筏皮筏和大小船只,将对方所有的渡河手段全部销毁。然后大军将开拔往东,撤回燕国。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寒冷的草原,超过干里的回燕之路,成功撤离,那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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