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火炮压制,尽管在远程打击上占据上风,甚至可以摧毁城楼。但是,这并不代表便取得了攻城的胜利。那十门火炮就算轰个三天三夜,也无法将城池攻下。更何况,李徽供给的炮弹数量颇为有限,一番轰炸之后已经所剩无几了。
所以,最终还是要进入到肉搏攻城作战的阶段。而一旦进行到这一阶段,则守城方便有了地利的优势。即便为对方火炮所震慑,但是守城方拥有的立体打击能力和守城能力并未被削弱多少。
潮水般涌向城下的攻城兵马遭受到了箭雨的无情打击。铺天盖地的箭支像是漫天的蝗虫过境,将天空遮蔽。无数的兵马倒下,身上被射成了刺猬。
随之而来的便是火铳和手雷的近距离暴击,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死亡笼罩着攻城的兵马,守城方的打击能力并没有被削弱多少,无非只是士气受挫而已。
但这一次的进攻显然和昨日不同。司马道子挑选的爆破手携带炸药和手雷冲向城门,在第一梯队兵士吸引了大量火力冲到城门口的时候,他们顶着大盾也随后赶到。
爆破城门,打通通道,才是此次进攻的最终目的。其余兵马的进攻都像是在佯攻。只为了这碟醋,才包的这盘饺子。因为进攻方众人相信,只要城门攻破,兵马冲入城中,便可迅速瓦解敌人的斗志,掌控局面。因为己方的兵马占据绝对的人数优势,破了对方倚仗的城池的防御,胜利便唾手可得。
之前耗费了数十枚炮弹轰击城楼,将城楼轰塌的行为可不是无的放矢。其目的其实便是为了让城楼中的弓箭手和守军无法立足,以确保城门左近的安全。确保攻城方爆破手安全的抵达城门口。
之前有人提议用火炮轰击城门的想法,但被王绪否决。一则未必能击中城门这个小小的目标,二则会暴露作战意图。三则,城门有内外两道,破了一道也需进行内侧城门的爆破。所以不如轰塌城楼,铺平道路,让爆破手去解决问题。
事实上,这样的安排很成功。城楼倒塌之后,到处是瓦砾木石,城门上方和两侧二三十步的地方完全无法立足。所以进攻方受到的压力很小。仅仅付出数十人的伤亡,第一梯队便攻到城门口。而携带炸药包的数十名爆破手几乎无损抵达城门之前。
和别处死伤惨重的作战相比,城门口仿佛是世外桃源一般安静。两侧的守城士兵虽然不断的射箭。但由于角度的原因,并不能对城门口的进攻士兵造成威胁。百余名兵士顶着盾牌保护着爆破手从容的在城门口安装炸药,做爆破的准备。
城楼东侧城墙上,刘牢之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作为身经百战的将领,对城池的关键位置从来都不缺少关注。他注意到对方一群兵马抵达城门口,心中不免担忧。
“贤弟,你指挥兵马作战,我带人去城门上方瞧瞧。对方或有诡计,别被他们破了城门。”刘牢之对刘裕道。
刘裕道:“兄长不必担心,外城城门坚固之极,并无攻城车抵近,他们破不开城门的。用斧凿兵器砍三天三夜也砍不开。城楼随时可能再次坍塌,瓦砾梁木随时掉落,不宜前往,太过危险。让他们去便是。咱们还是集中精力守城墙为好。”
刘牢之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对方确实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若是有攻城车撞击城门的话倒是需要担心,凭着刀剑斧凿恐怕是徒劳无功。
眼见城墙上下战事胶着,便将注意力放在防守城墙上。然而,不久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震的整个城墙都几乎晃动了起来。烟尘从城门下方冲天而起,上方的城楼废墟在震动下发生了二次坍塌,引发了更大的尘烟。
刘牢之就在距离城门很近的城墙上,差点被震的摔倒在地。周围十余名亲卫耳鼻出血,状若痴呆,站立不住。竟然都是被那爆炸之声震动所致。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惊愕的看向城门方向。
刘牢之甩了甩头,试图摆脱耳朵里的轰鸣。突然间他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们爆破了城门。我怎么忘了此事?他们既有火炮,怎么可能没有爆破城门的火药?这可糟糕了,城门破了。”刘牢之脑子里飞快的运转着,心砰砰的跳。
“城门破了!他们有炸药包。狗娘养的,坏了大事了。”刘裕飞奔而来,气急败坏的叫骂道。
他也在瞬间意识到了这件事。在徐州,他见识了太多炸药包破城门的事情,只是一直认为朝廷兵马不是东府军,故而心底里没有绷住那根弦。现在看来,李徽全面支援了司马道子。不仅给火炮,也给了其他的东西。
“贤弟莫慌。”刘牢之皱眉道。
刘裕叫道:“我怎能不慌?城门一破,如何守得住?这可如何是好?”
刘牢之沉吟片刻,咬牙道:“贤弟守住城墙,一切有我。雅之,召集亲兵营兵马,跟我来。”
高雅之大声应诺。刘裕忙道:“你欲如何?”
刘牢之抽出长刀,冷声道:“还能如何?我带人死守城门口,你守住城墙便可。说不得,今日也要跟他们拼命。”
刘裕闻言点头,咬牙道:“兄长小心,若事不谐,我们可以撤走。”
刘牢之道:“此刻撤走,岂非功亏一篑。南郡公兵马旦夕便至,拖得一时是一时。”
刘裕点头道:“好,便依你所言。”
北城门洞口烟火缭绕,巨大的爆破将厚达尺许,内部用铁栓加固的外城门炸得四分五裂。城门洞四周的砖石也崩塌了许多,一片狼藉。
爆炸的威力甚至将攻城方的十几名兵士炸飞出去,他们跑的慢了一些,所以遭受了波及。
烟尘逐渐散去,看着洞开的城门,众人一片欢呼。远在后方数百步外的一支精锐骑兵兵马得到消息,也做好了向城门冲锋的准备。
爆破手们冲入烟尘弥漫的城门洞,来到内侧城门前。这是通向城中的最后一道障碍,只需爆破成功,后方兵马便可冲入城中。
迅速安装好炸药,点燃引信之后,所有人掉头便往城门洞口跑。堪堪跑到洞口位置,巨响在身后响起。烟火气浪从城门洞口冲出,爆破手们像是纸片一般被冲击的飞向空中,向前飞出十余丈,摔在城门口的瓦砾砖石上。这帮家伙根本不懂计算引信的时间,以至于其中多人被自己放置的炸药包给炸死。
不过,他们也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城楼内侧,巨大的城门被爆破炸裂。原木碎片和砖石裹挟在烟尘之中向着城中蓬勃而出,如雨点一般散落在数十步方圆以内。
城门洞两头洞开,北风从城门洞中灌入,将里边的烟尘迅速涤荡,瞬间通畅。
此刻,攻城方两千骑兵已经发起了冲锋,数百步的距离瞬间便至。战马嘶鸣着踏入城门洞中,朝着夏口城内冲锋而去。
旦夕之间,骑兵便从内侧城门冲出。然而,从阴暗的城门洞中重见天日的瞬间,迎接他们的是骤雨一般的箭支的打击。
刘牢之率领亲卫营三千兵士早已在城门内侧摆好了架势。上前弓箭手在一瞬间射出了密集的弓箭,冲进城中的骑兵人仰马翻惨叫连天。第一批冲出来的上百骑兵没有一个能跑出二十步,每个人身上最少插着两三根箭。
后续的骑兵接踵而至,他们同样遭受了箭雨的洗礼。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城门内侧便堆积了数百具人马的尸体。受伤的兵士和战马翻滚哀嚎,城门前的瓦砾地上全是血迹。
但这一切阻挡不了他们进攻的步伐。骑兵们源源不断的猛冲进来,冒着箭雨冲到广场上。一旦有百余骑冲入阻击的阵型,则弓箭手们便不得不退让。
很快,越来越多的骑兵冲了进来,数量已达数百骑。弓箭手们已经射光了箭,并且已经失去了射箭的时机。
刘牢之策马立在北街口,抽出长刀吼道:“杀光他们。”
说罢,长刀挥出,策马冲上。
“杀!”
“杀!”
前后左右,广场四周埋伏的兵马发出巨大的呐喊,蜂拥冲向广场之上。双方人马混杂在一处,刀枪交加,展开血腥的厮杀。
若论人数优势,自然是司马道子的大军人数众多。但若是论战斗力,刘牢之手下的兵马可是北府军血脉传承。虽然物是人非,虽然军中已经换了一大波血,真正的北府军兵马已经只占十之三四。但是刘牢之治军还是北府军沿袭下来的那一套。有那么三四成的北府军士兵作为骨干,整个军队便不会太差。
有句话叫做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其中蕴含着的一层意思便是,即便兵如流水,其风格战力却如铁打,能够保持传承。
更何况,此时此刻冲进来的进攻方兵马被堵在了北门内的广场上。这几百步方圆的广场只能容纳万人。进攻方的兵马从城墙两侧迅速增援,数量众多。但是他们却不得其门而入,绝大部分被拥堵在城门之外。
广场上更是拥挤不堪,骑兵步兵敌人自己人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极为混乱的局面。双方都失去了阵型,也失去了进退的空间,唯有杀死面前的敌人,才能让自己更进一步,让身边的敌人少一个。
这种乱战的情形,对于进攻方的朝廷兵马是致命的。司马道子率领的朝廷兵马是京城中军以及部分扬州外军以及新募兵马的混合体。京畿兵马本就战力堪忧,特别是中军,战力低下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新兵的战斗力更不必说了。有将领指挥的情形下,摆开阵型以人数优势作战,或还能应付。但混战之中,完全靠作战技能、经验以及勇气。这三者恰恰是他们所缺失的。
反观刘牢之的兵马,人数虽只有数千人,但恰恰是个中好手。双方酣战不久,进攻方死伤惨重。一方是如狼入羊群,一方却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的乱撞,对比鲜明。
还好进攻方的兵马可以源源不断的补充,以人数优势勉强抵挡。但在死伤比例上,进攻方的死伤极为惨重。
双方在狭窄的广场上鏖战着,血肉飞溅,哀嚎震耳,刀枪交击之声宛如炒豆。双方死伤人数都很多,地面上到处是尸体。双方都不肯罢休,城外攻击城墙的兵马已经大部分被调集增援入城。而防守方也将城墙上的兵马抽调下来增援广场。甚至刘裕自己也下城加入了作战。城北广场成了不折不扣的绞肉机。双方都从城外和城内往里派兵马,这些兵马不久后便都成了倒在地上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的尸体和碎肉。
血腥的鏖战持续了不知多久,夕阳落山,暮色四起之时,交战双方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天黑了。从未时末开始的战斗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了。
司马道子已经来到了城外,他铁青着脸听着探报的兵士将战斗的情形一遍又一遍的通报过来,对于对方的顽强抵抗,他确实感到甚为惊讶。城门已破,对方却还是拼死作战,让己方无法存进。大量的兵马拥堵在广场上厮杀,甚至不能进入城中街道,这当然让他很难接受。
随着夕阳落山,天色变暗,这种焦躁情绪再一次被点燃。
“火器呢?手雷呢?怎么不用?为何要跟他们肉搏?”司马道子现在已经迷信上了火器,大声询问道。
“相王,敌我掺杂,火器不可使用,否则会误伤己方。对方也没动用火器。”王绪道。
“怕什么?只要能杀敌,又怕什么?传令,使用火器。对了,火炮能不能够得着广场?”司马道子道。
王绪吓了一跳,忙道:“相王,不可啊。那可真是不分敌我了。这么做,会招来他人非议的。将士们也……”
司马道子瞠目道:“管他什么非议,本王说可以这么做便可以这么做。只要能拿下夏口,死些人算什么?大晋的社稷重要,还是普通兵士的性命重要。传令,开炮。”
王绪瞠目结舌。他虽依附司马道子,也做了不少昧心之事,铲除异己残害敌手也没手软过。但是王绪还是有底线的,有些事还是不肯做的。
如司马道子这种,连自己的兵马都要杀的,王绪是断然不能接受的。王绪想起了堂兄王国宝之死。当初王国宝可谓对司马道子忠心耿耿。但最终还是被司马道子杀了,为了缓解王恭的愤怒,脱出困局,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自己其实也是可以被牺牲的,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高台上的炮手接到了向城内广场炮击的命令。他们还以为听错了,询问确认之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胳膊拗不过大腿,司马道子有令,自当遵从。否则,督战队拎着大刀便要上来砍人了。
稍作准备之后,‘轰轰轰轰’连续的轰鸣声响起,十余发炮弹划破暮色落入城门内侧广场上,连续的爆炸声响起,火光闪烁,烟尘升腾。
广场上双方兵马几乎是脸贴着脸拥挤在一起厮杀,整个广场挤满了兵马,这十发炮弹落下来,结果可想而知。一瞬间炮弹在人群中炸开了十处空地,将方圆两三丈的人群清空。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数十人,空中血肉横飞,残臂断肢随着气浪飞起在空中,然后雨点般的抛洒而下。
一轮炮击,死伤数百人,炸得双方士兵都惊愕瞠目。
“司马道子这狗贼,连自己的兵都杀,这狗东西疯了。”刘裕破口大骂道。
刘牢之尚未说话,一发炮弹落在他身前两丈之外,巨大的气浪掀翻了他。等他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之时,发现肩膀剧痛无比。他连忙查看,只见一快铁片穿透甲胄深深的扎进肩窝之中,鲜血汩汩往外冒。
灰头土脸的高雅之连忙上前来叫道:“岳父大人,你受伤了,快些包扎伤口止血。”
刘牢之喝道:“莫要大惊小怪,别让将士们担心。”
正说话间,广场上又落下七八颗炮弹,又是一片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双方兵士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狂喊乱叫。
“兄长,我们得撤了。这么下去,我们会被死在这里。我们已经尽力了。”刘裕从后方冲来,大声叫道。
刘牢之怒道:“撤什么?这种时候,怎可撤退?正是焦灼之时,我们再坚持一会,他们自己就乱了。连自己的兵马都杀,他们怎肯卖命?”
刘裕皱眉道:“兄长,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咱们已经做了我们能做的了,我们的人马也不多了。兵马已经很混乱了,一会天黑下来,便挡不住他们了。快些走。”
刘牢之斥道:“恁般胆小怕死么?要走你走便是,我的兵马死伤过半,现在走,他们岂非白白死了。”
刘裕沉声道:“兄长,命最重要。死在这里,什么都没了。”
刘牢之正要说话,又是数发炮弹呼啸而至,就落在两人周围。轰鸣声中,一物横飞而来,刘牢之下意识的伸手挡住,那物重重砸在刘牢之的手臂上掉落地上。此刻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冒着烟雾的炸断的手臂,兀自在地上抽动。
刘裕脸上流血,被一枚石块砸中脸颊,划破了皮肉。他直起身来,叫道:“兄长,到底走不走?”
刘牢之喝道:“怕个鸟。”
刘裕拱手道:“既如此,小弟先走一步了。你要当英雄逞能,我却不奉陪了。告辞。”
说话间,刘裕抬脚便走,跟着奔走人流往城南而去。
刘牢之气的要命,咬牙骂道:“这便是结义兄弟,什么东西。”
高雅之在旁低声道:“兵马都在逃散,这里是不能呆了。岳父大人,我们也撤吧。刘裕一走,我们还卖什么命?”
刘牢之叹息一声,点头道:“罢了,传令撤离。”
其实不用刘牢之传令,他的兵马也在开始逃散。谁愿意留在广场上挨炸。兵士们早已四散而走,往广场周围的街巷之中逃去。刘牢之和高雅之沿着长街往南撤走,身后兀自炮声隆隆。
得知禀报,司马道子纵声大笑。
“仲业,我这手段可奏效否?传令,大军攻入城中。炮可以停了。哈哈哈。”
王绪轻声道:“相王手段高明,在下望尘莫及。”
司马道子正待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一番,猛听得西坡远处大营方向轰鸣声起,循声看去,但见大营之中火光冲天而起,喊杀震天传来。
司马道子惊愕道:“那是什么?”
消息很快传来,大营遭到了袭击。大批兵马从江边登岸,杀入大营之中。
两日时间,桓玄的水军终于率先抵达。
(https://www.mangg.com/id108602/683302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