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尺素生性淡漠,也不习惯与陌生男子独处,若非担心天雪,断不会孤身前来魔界。偏生墨释亦不擅长辞令,甚至已经记不起烈尺素的名姓,又不便发问,只是静待对方阐明来意。
烈尺素曾在楚遥府中与墨释同席,知晓这位赤魔尊大人并非油滑健谈的男子,对待姿容妍丽的女子不仅不献殷勤,连风度翩翩都算不上,与谛妄夜截然不同。她一壁考虑着从何说起,一壁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顿感意外:“竟在贵界品尝到金沙雪芽,莫非赤魔尊好茶道?”
旸贤山位于第五层晬天界,归西部第八大城云岱城管辖。此山遍布茶树,名品众多,其中以生长于山顶的金沙雪芽最为珍贵,产量稀少,每年仅出两三斤,乃是专供神界皇室的特等贡茶。莫说外族,便是天庭的寻常官员也无福享受。烈尺素的师尊偏爱此茶,也不知他是通过甚么门路,每年春季都有人专程去往斯悾圣境,不过是为了奉上一斤金沙雪芽。
离火堂的掌旗使燮烺并不嗜酒,反而对茶情有独钟,以收集各地名茶为乐。魔界的掌旗使坐镇边关,大权独握。军衔虽非顶级,然若与天庭的武将相比,几乎比神武将军还要威风自在。云岱城在第三次神魔大战中曾被魔军攻陷,城主冠维笠很吃了些苦头,对魔族十分畏惧。自从得知燮烺爱茶,冠维笠每至初春便会备好各色新茶,派心腹悄然送至离火堂。倒不是他刻意逢迎魔界高官,而是担心如不主动送去,燮烺保不齐会直接上门索要。万一天庭的那些大老爷获知消息,随便给他扣个私通外敌之罪,岂不呜呼哀哉。饶是如此,燮烺今年也只得了二两新采摘的金沙雪芽。若非赤魔尊驾临离火堂,他才不舍得拿出来。
其实燮烺心知肚明,所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他们可敬的可怕的墨帅也就对酒有兴趣,其余一律免谈。然而兴趣归兴趣,心意归心意。他敬重墨释,自然甘愿以最好的款待对方。
墨释摇摇头:“本座不懂这些,是燮烺预备的。”心中暗道,“一杯茶有甚么好说的。”
“那你可懂琴?”
墨释眉心微蹙:“你深夜来此,就为了品茶论琴?”
“阁下的耐性比天雪还差。你与她可怎么相处?”烈尺素微微笑。这是她进门后初露笑靥,异常动人。年轻姑娘大多易对风流倜傥或者温文儒雅的男子心生好感,烈尺素却颇为欣赏沉稳淳朴或者冷峻坦直的男子。倘若墨释的脾性类似谛妄夜,恐怕烈姑娘早已面寒如冰,拂袖而去。
她这一笑,且又提及天雪,登时冲淡了双方略显尴尬的氛围,进而言道:“缺少逸趣倒也无妨,反正雪丫头也不是风雅之人,更不会惺惺作态。不过她琴艺精湛,或许不及梵箫音,却也别具一格。”
墨释一怔,立刻明白烈尺素与天雪确实相熟,准确而言,是与两次失忆前的天雪确实相熟,当下问道:“你是天雪的同门?”
烈尺素也不由一怔:“你已猜到了?也好,省去不少口舌。”
天雪喜欢静夜独自抚琴,从不在外人面前弹奏。此类喜好,纵然失忆,也不至完全改变。烈尺素与天雪如果只是泛泛之交,不可能知道她琴艺如何。而她和宫蔺驰痕等人以兄弟姐妹相称,姓氏却各不相同,显然不是真正的兄妹,面对天雪时又关怀过切。据此推论,最大的可能便是同门。
墨释懒得多作解释,淡淡道:“总之姑娘既是为天雪而来,敬请直言。”
烈尺素轻叹一声:“赤魔尊,我原本打算顺其自然,不予干涉,但关心则乱,听胡温温谈及神妖之战的始末后,我越发难以相信九天诸神。除你之外,我也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公开的倾力保护天雪。恕我讲述一个不完整的故事,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清楚,有些事情,我不能说。
你想必听说过天魔煞星。它是一颗巨大的暗星,运行天轨可蚀日月,预示大凶之兆,故而神界的司天监命名其为天魔煞星。太古之时,混沌浊气所化生的吞天与明夜央多次祸乱世间。神族首帝伏羲施计制服明夜央,将她封入天魔煞星,以毒攻毒,利用暗星之力进一步加以禁缚。此举极其成功,千万年以来,明夜央虽未灭化,却已失去肉身,始终无法摆脱封咒、逃离暗星。
直至数千年前,姑且以神界天历为准,初昊朝元祐一百五十八年,七月十二,天界人间突然普降大雪,七日方止。多地发生地动海啸,生灵死伤无数。也正是那一日,有一名女婴诞生。那明夜央竟然破毁封印,选择这名女婴作为寄体,转世重生。由于天象奇诡,盛夏飞雪,神帝遂为她取名天雪。
天雪禀赋惊人,功法修炼进展神速。如此过了两千年,天历元平八百二十五年,明夜央第一次‘苏醒’,天雪意志失控,误伤云方。师尊访遍各道名医与西天佛界的高僧,俱无解决良策。无奈之下,只得遵从神帝建议,施法封印天雪的记忆,以免她内心负担过重,惊疑难消。神帝随后推举天雪出任神武将军,希望借助天庭的至纯灵息,逐步消解她体内的邪煞之气。
然而千年之前,明夜央再次‘苏醒’,引发震惊神魔两界的异空井之变。天雪获罪下界,转生凡人十三世。神帝也是一片苦心,天雪在六界底层历劫,有助于平和性情,化解戾气,却不料她最后一世连生变故,导致命程改变,提前返回天庭。神帝只好再度封印她的记忆,呵呵,自是为了防备赤魔尊大人你。这就是谛妄夜曾经言及的所谓两次失忆。他并非执意瞒着你,只是当时人多眼杂,不好明言。
其实明夜央这类强横邪祟的魂体,依照神界惯例,在彻底解决之前,通常都要将寄体一同封印,宛如活死人一般,可怜至极。神帝不止并未封印天雪,还授意她修习高深法术,实已是徇情之举。我们几个对神庭的某些作为固然颇有微辞,但是初昊帝的这份恩义,从未忘怀。”
墨释面色凝重,终于解开了天雪失忆的疑团,也就此得知那个怪异邪灵的来历,可是更大的疑窦随之而来:“这个明夜央,应该便是天央族的宗主之一。烛阴复活那日,她分明与吞天先后现身,又怎会附体天雪?”
烈尺素近月来一直留在人间,对于天界烛阴之祸仅是有所耳闻。她亦从未听说过天央族的名号,闻言不禁一惊:“还有一个明夜央?我适才所说绝无不实之处。”
墨释沉思片刻,缓缓道:“此中必定还有甚么你我尚未得知的隐秘关窍。吞天数次意图袭击天雪,想来就是为了那个邪灵。它既然已无肉身,离开寄体势必丧失大部分力量,与废物无异。不知吞天究竟目的何在,寻觅一个易于操控的新寄体?不过天雪体内的邪灵不久前才发作过一次,短期之内应无大碍。姑娘,眼下另有一事更为急迫,也是促使你此行的首要原因。那个紫衣女的真实身份,你可有头绪?”
烈尺素面露苦笑:“我已和师兄弟们商议过,完全没有头绪,又联络不上师尊,才不得不违背师命来见你。那紫衣女来历神秘,心机歹毒,几乎不计后果。我等委实想不出天雪从哪里招惹来这样的仇敌。”
“违背师命?”墨释猛然回忆起在雅宾太白居的经历,霎时一阵紧张,“姑娘的师尊名作道悾罢?”
“你怎知……?”话未说完,烈尺素便后悔失言,简直是变相承认。她固然反感谛妄夜,但也确信对方绝不会随意透露圣尊圣母的名讳。墨释却是从何得知?转念一想,墨释也不算“外人”了,且先绝口不提圣母便是。她打定主意,正要随便说几句敷衍过去,忽而发现墨释的神色变得颇为古怪。
“道悾……道悾先生不许你们与魔族打交道?”其实墨释本想询问道悾是否反对天雪与他相恋,然而这种话如何问的出口。要是早知道那老小子是天雪的师尊,在太白居时好歹也会对他客气几分。
墨释越想越是懊恼,神帝老儿横加阻挠已然很烦,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强到逆天的神族师父,天雪本身又是一等神将。他若要迎娶天雪,是不是最佳解决办法就是自己转投神界?哈?!真是个糟糕透顶的笑话。
烈尺素冰雪聪明,转瞬便即省悟墨释所问的言外之意。她起初难免有些畏惧声威显赫的赤魔尊,此时此刻,方觉对方终究也是个心有所属的年轻人,就像宫蔺驰痕,那样沉稳干练的男人,一旦涉及小师妹楚天莫馨,也是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烈尺素不由对墨释生出几许亲切感,当下正色道:“我师尊豁达开明,一向主张六界平等,从无狭隘偏见。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于本心,与他是何族属、地位高低毫无关系。我方才说违背师命,是因我们几人的这次游历,师尊事先特意叮嘱过,尽量留在人境,但我此行也是事急从权,他定会谅解。你不必多虑,只要你与天雪两情相悦,那么一切好说。”
墨释闻言如释重负,见烈尺素诚挚直言,又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忖道:“这女人看起来冷漠难处,没想到居然善解人意,与天雪的性情倒有三分相似。她又如此在意天雪的安危,两女当年想必交谊深厚。那位道悾先生不仅功法深不可测,于世事人情亦是通透明理,委实了不起,难怪教出来的徒弟俱非庸才。”
他突然想起刑天曾在无间地狱提及,前任神帝帝喾原本有意传位道悾。以天庭的等级森严与复杂庞大的贵族官员体系,权位争斗必然险恶诡谲。即使道悾拒不接受帝位,依然极可能与某些大人物结下难以消弭的怨仇。而天雪的官场生涯相当简单,固然得罪过几位权贵,但远达不到深仇大恨的程度。依照烈尺素的叙述,天雪进入神庭以前的生活更是简单的近乎单调,也不可能惹上紫衣女这样的仇敌。
紫衣女一再谋害天雪,是否因其无力报复道悾,故而转为针对他的徒弟?宫蔺驰痕等人行事低调,几近出世,难觅其踪。惟有天雪担任神武将军,目标明显,又曾转世为全无法术修为的凡人,自然易于布局算计。
墨释一念及此,连忙取出幻之伤提供的那张名单,递与烈尺素道:“紫衣女的真实身份或许便是九女之一,恕我冒昧,其中可有与令师结怨者?那紫衣女许是憎恨道悾先生,又不是他的对手,遂迁怒于他的弟子。”
烈尺素疑惑的接过细看,半晌方道:“我听说过其中四位,凌幻神女、九天玄女及其大弟子,还有熙雅郡主。她们几位与师尊的关系如何,我不敢妄言,不过紫衣女应该不是玄女师徒。”她露出犹豫之色,低声续道,“依个人浅见,若顺着与师尊结怨的方面去想,最为可疑的大抵是……现任衡门主的妹妹,衡霁青。然则只是我的胡乱猜测,全无凭证。”
她心中暗道:“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没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年轻貌美。据胡温温的描述,紫衣女是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美女,已经不算很年轻。说明她极其自信,即便施了化形术,与其真正的年龄容貌也不会相差太多。唉,恐怕此事当真与圣尊相关,他早年惹下的风流债着实不少。这赤魔尊果然厉害,不知如何归纳出这么一份名单。圣母每次与圣尊闹脾气,最常提及的三个女子便是凌幻神女、熙雅郡主和衡霁青,竟被墨释找出两个。奇了,他既知晓圣尊的往事,为何不怀疑衡霁青?”
墨释一愣。他当然知道衡霁青,也记得刑天曾经言及衡霁青与道悾相恋不成,由爱生恨,不过烈尺素分明会错了意,误以为墨释是指与道悾因儿女私情而结怨者,也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只好含糊言辞:“紫衣女与玄女宫高层关系亲近,且交游广阔,不会是深居简出的衡霁青。这个熙雅郡主是甚么来路?”公输岐提到过一位蘼芜郡公有权出入琅嬛书阁的密室,看爵位名称,似与郡主是同一级别的贵族。
“我曾无意间听师尊感慨言道,世人只知神界六大世袭罔替的望族,却不知‘六望’之上,尚有‘三姓’。熙雅郡主伊祁娡,便出自‘三姓’之一的伊祁氏。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大概是更为高阶的神族权贵。”
墨释忖道:“甚么六望三姓,乱七八糟的,与天雪可没多少干系。哼!倘若实无良策揪出紫衣女,索性便从名单上的第一个女人开始,逐个追查!”他也是一时发狠,想想而已。假如暗查、追究神界的世家公卿们如此轻易,九天诸神就当真全是些酒囊饭袋了,又岂能千万年来始终是名义上的六界之主。
烈尺素见墨释沉默不语,眼神却忽转凌厉,不知他在想甚么,也不宜追问,反正要传达的业已传达,无需久留。
墨释也未过多客套。
烈尺素走到门口,却听墨释沉声问道:“姑娘,还有一事相询。”她略感讶异,转身道:“请讲。”
“……天雪是不是神帝的私生女?”
烈尺素错愕的盯着墨释,仿佛听到不可思议之事,随即郑重言道:“神后西王母精明至极,天雪若是初昊帝的私生女,只怕早已尸骨无存。神庭的文武百官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此类风流韵事,对人间或者贵界的统治者而言无关紧要;对于神界的统治者而言,却是有悖德行的大忌,他们甚至不敢册立妃嫔。初昊帝岂会如此冒险?你尽管放心,决计不是。”
墨释不以为然,心道:“不敢册立妃嫔,不等于不敢偷腥。这种事,越是过分管束,越容易激起逆反之心。神帝也不过是个男人。”然其确定烈尺素比谛妄夜可信,不会在此事上说谎,微微一笑道:“姑娘所言在理,是我多心了。”
烈尺素抱拳告辞,心中暗道:“好险!再进一步他就猜中了。难怪圣母告诫我等不要以为魔族男儿尽是尚武的莽汉,墨释成为赤魔尊,绝非单凭武技强横。不过这位赤魔尊大人,对待雪丫头真称得上是用心良苦。唉,只盼他们两个情事如意。”
那晚在麻子酒馆,战即透露天雪可能是初昊与姽婳的私生女,墨释表面上虽不在乎,内心深处却难免不安,此刻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他适才本来隐觉某件事似乎有点不对头,但心念一转也就忘了,未再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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