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天墨飞雪 > 第110章 乱世之兆

?天上界昨夜普降暴雨,神界境内雨势尤大。今天午前放晴半日,此刻时近黄昏,雾气渐起,轻烟溟濛,天色又见阴沉。

  凡间再度传来噩耗。天师道的天师张潜鹤死于雍禺龙神敖祖胤之手。短短半月之间,人境修真道派的泰山北斗——蜀山派与天师道的两派掌门接连暴毙。

  太白金星业已得到讯报,尚未禀告神帝。名震人族修真界的张天师,对于九天诸神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然而其中牵扯到初昊帝的私密往事,太白金星自然要仔细考虑诸般对策,务必尽快铲除敖祖胤。他入主璇玑宫,身为文官之首,多年前便已明白一个“至理”:为臣者,无须多么正直仁善,尤其不可太过聪慧能干,只要懂得揣摩圣意,能够讨得帝君的赏识与欢喜,凡事以圣上为先为重,至少表面上如此,即足以安享荣华富贵。

  初昊并非昏君,但无论怎样的圣人君子,好话总比坏话顺耳中听。忠言逆耳,就算进谏,也要区分时候场合。当年钟离孟丘坚决反对第四任天帝祖丁皋册立十妃,当庭服毒自尽,成为神族史上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不惜以死谏言的谏官。后祖丁皋迫于压力,又因钟离之死心生愧疚,宣旨废黜各妃,又追封钟离孟丘为贞愍侯,世袭罔替。可是从那以后,钟离家的子弟再未进入天庭中枢任职,或可算是变相的惩罚。

  毕竟谏官的哀荣,恰恰从反方面见证了帝君曾经的过失甚或无能。过于刚正不阿,以至令万神之首当众蒙羞、难堪不已的臣子,帝君岂会重用?此后继任督察司正卿的官员均是唯唯诺诺之辈,现任正卿寇言时更是左右逢源,从未诤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称病不上朝,唯恐得罪人。

  太白金星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他在官场摸爬滚打久矣,清楚这类官宦对自己构不成真正威胁。七司正卿之中,惟有律法司的正卿矫午公正无私,值得尊敬,但是前些日子六雷刑司长官、同时兼任律法司右侍郎的季惟衡贪渎被黜,矫午是其直属上司,难免受影响。此外协武司的正卿庆羯看似木讷寡言,实则精于权术,深得帝君信任,不可小觑。

  屹立两朝而不倒的中丞令大人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芒儿,做官的学问深着哪。你不认同我的为官之道,我无法勉强。可千万莫要走天雪的路子,你既没足够超卓的天分,亦无足够强硬的背景;履阳羽拓比庸才强些有限,不学也罢;更犯不着暗中钦羡墨释,那个张狂冷傲的大魔头,在魔界高居赤魔尊,假如置身神界,充其量是个中阶武将。神庭的军界,不需要睥睨天下的英雄,功法武技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诚恭顺,韬光养晦。我行我素的将领,从来没个好下场,如若功高震主,弄不好只有死路一条。飞凌和司沉奈那两个孩子,却是难得的俊彦。唉,可惜飞凌被墨释带离正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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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沉奈走在鸾彗御苑特有的青金晶石路上,仰首看了看乌云叠卷的晦暗苍穹,心下暗叹:“这个鬼天气,今日真是诸行不顺。不知天后娘娘找我何事。”先前他奉命去往龙虎山,传召晋身仙阶的现任张天师上天觐见。岂料张潜鹤今晨静修之时,竟被返回报仇的敖祖胤当场击毙。那昔日龙族三杰之一的雍禺龙神也当真狂妄,此举等于明目张胆的向天庭挑衅了。

  司沉奈细心严谨,分别查问见过敖祖胤的四名道士,探询详情。其中一位是张潜鹤的关门弟子,专于修道,不谙世故,居然把敖祖胤在井中辱骂神族帝后之言,原原本本的告知对方。其余三个圆滑机灵的多,对此只字未提。司沉奈暗中震惊,深知此事无论真假,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当即严词警告四道士,方才离去。

  若是换作天雪,未必着意。她素不关注此类艳闻秘事,即使当事人贵为天帝天后。如果流言乱传,尽管传去,身正不惧影子斜;倘若属实,那是自身行事不端,也怨不得旁人议论纷纷。若是换作太白金星,势必杀之灭口。胆敢诋毁辱骂天帝、败坏天帝名誉,纵是转述,亦绝不饶恕。如此大不敬的荒谬妄言,听到了也应当作没听到。

  前面引路的芷瑛回头一瞧,抿唇轻笑道:“司将军,望天作甚?小心脚下哦。”

  司沉奈一怔,见芷瑛停步,连忙立定身形,低垂视线,应道:“是,多谢提醒。”他深受毓源阁礼制的教诲影响,与女子对答时,不论尊卑,从不无礼的盯视对方,且时时注意保持彼此间的距离。

  这种态度并不同于面对西王母和天雪的轻微紧张感,即便没有诸多仪礼规矩的熏陶与束缚,他也根本不敢直视那两名位高权重的女子。对前者是出于纯粹的敬畏,而后者,实在是她的容光太过明艳照人。莫说司沉奈这样的年轻将军,便是羽拓、泰苍崖等见多识广的将领,初识天雪之际,亦不好意思与她的目光接触。不过资历更老的天官倒是尚可适应,因为在天雪出现之前,他们有幸见过前任星月之神——曾经的牡丹仙子姽婳。彼时霄伤熠是各道公认的第一高手,姽婳乃是各道公认的第一美女。如此超越界属的公推第一,纵非绝后,至少是空前的。

  芷瑛察觉司沉奈隐藏的拘谨,不由又是一笑,转身继续领路。她与芷玥是孪生姊妹,性子远较妹妹开朗活泼,但作为天后的贴身侍女,自然举止得体,擅长察言观色。

  西王母金夙浣思端坐于祥琳宫的昭德殿内,轻啜素荷茶。她品茶只品生长于昆仑巅顶的素荷,饮酒只饮天界西部泉城御供的桑落醺,香露只用龙涎香与琼罂香髓调配而成的缥玉虚,钗环只佩江城子所制,衫裙只着针娘所制,可谓是历代天后中最为奢华的一位,然也是身份最为尊贵的一位。

  其贤惠之名,不及第七任神帝仲辛的宠妃香悦歌。依据神界的宫廷律法,天后须出身神族。而香悦歌是仙族,终其一生,多次婉拒帝君的封后美意。最后文武百官有感于此女明大义,识大体,不再劝说仲辛另行册立皇后,并悉数同意封香悦歌之父香子肃为安惠侯,香家世代担任连璧城城主。不过香悦歌的实质地位虽与皇后无异,名义上终究还是妃子而已。

  天庭群臣大多认为当今天后仁善慈和,知书达理,血统又至为高贵,是位淑德昭彰无可挑剔的好娘娘。仅有相当熟悉西王母的人物深知金夙浣思精明冷酷,丝毫不亚于她的帝王夫君,甚或犹有过之。

  司沉奈步入昭德殿,毕恭毕敬的跪拜行礼。

  西王母含笑道:“司将军平身,看座。”

  “微臣不敢。”司沉奈面露惶恐之色。

  “不必太拘束。”西王母淡淡一笑。

  司沉奈又行了一礼,方起身落座,心中愈发忐忑。他并非初次进入天后所居的祥琳宫,然而上次天帝也在座,现下却不在此地。

  神界并无所谓禁止**干政一说,女子亦可担任高官,也不似人族王朝那般严禁外臣出入内庭,但是天后鲜少单独召见朝臣。

  “本宫听说司将军的佩剑不慎在鬼界毁损,故想另赐卿家一件宝器以作兵刃。”西王母并未多作寒暄,径直开门见山。

  司沉奈闻言赶忙再次下跪谢恩。

  西王母轻一叩掌,芷玥捧出一个罩着红绒的白玉盘,置于西王母身侧的长案之上,小心的揭去绒布,随即退下。

  司沉奈暗觉诧异,忖道甚么宝器这般小巧?只见西王母拿起一柄黑黝黝似是铁质的长尺,微笑问道:“司将军可识得此物?”

  司沉奈老实摇头:“微臣愚钝,恳请娘娘示下。”

  “昔年上古三皇之一神农氏,以一面令牌召集世间万兽,通称神农令。其暴毙之后,神农令为颛顼先帝所得,献与我族首帝伏羲大神。历经九重神雷天火淬之,炼化为此物,伸缩自如,妖魔辟易,命名为九天魁祾尺。”西王母缓缓言道,提及伏羲、颛顼名讳之时,凤目中蓦地闪过自豪的光芒。这位母仪天下、尊崇至极的皇室神女,始终以自身的界属与血统为荣,自幼便发乎真心的敬仰诸位先帝。

  司沉奈浑身一震。他确信这把铁尺绝非凡物,可外观委实毫不起眼,甚至缺乏法器通常均具的灵润光泽,怎也没想到竟是天界七大神器之一的九天魁祾尺。此尺具有如此曲折的渊源来历,且归于西王母,更是始料未及。

  西王母话锋倏转:“虚影星昙已经还回去了?”

  “是,适才微臣复命时,业已交还陛下。”

  “依你目前的法力,驭控虚影弓尚欠火候,使用九天魁祾尺却无须担心。如果用着不顺手,尽可再选一柄佩剑,以此尺作为出奇制胜的第二兵器。”西王母语声微顿,似在措辞,又道,“可惜辟妖剑神秘失踪,碧血剑又是择主的神器,除非天雪真身消散、魂归九幽,否则该剑不会择选新主。另外本宫直言,你的资质不低于飞凌、天雪,然若单论剑术上的天赋与造诣,实是不及他俩。只好委屈你了,其实也不必刻意执着于剑道。”

  司沉奈见西王母推心置腹的坦言,顿觉感动,叩首道:“娘娘言重了,微臣万不敢当。”旋又暗生疑惑,“听娘娘所言,竟像是武学方面的行家里手。难道她懂得功法么?完全看不出来。”疑惑归疑惑,他当然不敢擅自探察天后的功法深浅。

  “本宫说过无须太拘礼。我界的繁文缛节业已偏多,理应有所简化。至少寻常场合,不必跪来跪去的,也不必绕来绕去说些客套的空话。起来罢。”西王母不经意的言道,随手施法将魁祾尺平移至司沉奈面前。

  司沉奈吃了一惊,这番话当真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不禁对西王母肃然起敬。他虽是正统神族,亦能适应天庭的虚伪风气,骨子里却颇为反感。当下不再推辞,恭敬言道:“微臣叩谢娘娘赏赐之恩。”

  西王母忽而一笑:“司将军,你已超擢为威武将军,今后有何打算?”

  “全凭陛下与娘娘做主。”

  “朝廷之事,惟有陛下才可做主。”西王母不动声色的出言纠正,但并无真正的责备之意,“本宫只是想听听司将军的想法,但说无妨。”

  司沉奈猜不透西王母的真实意图,略一沉吟,决定据实告之:“微臣自进入天庭以来,蒙受皇恩,始终于统治中枢任职,然臣以为将领亦是一名战士,首先应该深入军中,熟悉了解底层军情,故而希望迁调至地方州府,也便于向具备实战经验的前辈请教学习。”

  西王母叹道:“前朝的高阶武将大多死于第三次神魔战争,此后两界相安七万年,小冲突时有发生,所幸再无大战。前朝诸位神武将军之中,硕果仅存的陆吾先生当初坚乞骸骨,隐居西昆仑,执意不肯复出。自其退隐之后,神界再无具备实战经验的大将。”

  司沉奈忖道:“听说地方军营之中,有不少中下层的将士经历过前次神魔大战,无奈碍于军界的升迁制度过于繁苛,难以出头罢了,其中未必没有良才。娘娘恐怕并不详知武部的诸般规矩,不提为妙。再说我界善战的高层臣僚,也不止神武将军。霄伤熠之名一度震慑六界,声威远超陆吾。娘娘为何不提及?因其亡故已久么?他虽未正式拜将,当年所创的天殇军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不过未曾与魔军发生过大规模交战。”

  西王母啜了口素荷茶,续道:“一般天庭内的官员最怕外放,难得司将军目光长远,不计较一时得失,不似那些个贪图安逸享乐的纨绔子。地方上……司将军是否愿意去往边境担任守将?”

  司沉奈惊喜交集,声音微颤道:“臣求之不得。只是,只是微臣年少德薄,威望不隆,惟恐难当重任,有负圣望,而且……”他面现迟疑之色,住口不语。

  当前镇守东南西北四大天门的主将分别是年芒、履阳、泰苍崖、兰时安。其中履阳为一等神武将军,余者均为二等威武将军,司沉奈固然与其同阶,然而资历相差甚远。特别是泰苍崖,乃明德公泰平之子,身份相当显赫。

  西王母淡淡道:“资历经验也好,威望声誉也罢,全是通过不断磨练得来的。任何名将俱非天生而成,不要妄自菲薄。嗯,履阳动不得,泰苍崖也动不得。你去北天门如何?那里距离元极神木较近,驻兵七万,仅次于南天门。”

  司沉奈立刻谢恩,暗中却不由好奇:“我原本猜测是接替年将军,不料竟是兰将军。假如我当真去往北天门,不知怎么安排她?”

  兰时安和移展冰相识多年,彼此倾心,两年前与之定亲,虽然尚未正式过门,但也轰动一时,传为佳话。移展冰在翰史司的鸿胪署任职,官位不高,却是个肥差,更重要的是,他乃忠穆公移淼的幼子,上面三个全是姊姊。那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位,将来必定属于此君,届时兰时安即成为矜贵的公爵夫人。

  由此一来,神界天门四大守将之中,履阳是唯一的神武将军,姑且不论,其余三位,唯独年芒毫无背景。再者天雪亦是一等神将,目前并无实际的军职,以她的法力和官阶,迟早也得出任天门守将。年芒的位子,十之八九还是保不住。

  西王母仿佛看穿他的疑问,悠悠笑道:“别忙着谢恩,陛下能否同意,本宫可无法保证。其实这四位将军,年芒与履阳最为温和平易,东天门也不似南天门那般是兵家重地。然若转迁年芒,估计仅可擢升,平调都不妥。偏生本宫不愿提拔他。恰好时安那丫头的吉日临近,索性提前回转天庭,享享少奶奶的清福罢。”

  司沉奈越听疑窦越多,又不宜深问。天庭的官网错综复杂,诸多官场之事,俱是心照不宣的讳莫如深。莫非年芒也有强硬靠山?

  西王母笑容忽敛,吟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司将军可还记得这两句?”

  司沉奈一凛:“微臣时刻谨记在心。”

  西王母沉声道:“司将军,你禀赋出众,实乃万年难遇的良材美质。本宫当初力劝陛下,将《乾驭九道》私下传授与你。你切莫辜负本宫的期望!”

  司沉奈的神色亦转为凝重肃严,毕恭毕敬的答道:“微臣明白。娘娘知遇之恩,司沉奈没齿难忘,甘愿以死相报。”

  西王母失笑道:“你这孩子,甚么要死要活的。好了,回官邸歇息去罢。等天雪回来,怕是立时要召开昭武阁会。”

  司沉奈行礼后退离大殿,心头腾起难以抑止的振奋感,以及对天后娘娘的不尽感激。霄伤熠的心血之作《乾驭九道》博大精深,他的修炼时间较短,尚未全部融会贯通。现今获得神器九天魁祾尺,如虎添翼。也许假以时日,功法水平赶上赤魔尊,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梦。

  一名衣饰华贵的女子缓缓迎面走来。

  司沉奈以前只是中阶武将,不具资格出席高层的宴会,并不认得对方正是西王母的亲生妹妹二公主金夙嫕锦,然其深知不需侍女引路、直接出入祥琳宫者,必非寻常之辈,当即谦恭的微一躬身。

  金夙嫕锦暗感纳罕,极少在祥琳宫遇到初昊以外的男子,便是宫中的侍宦,亦颇为鲜见。她身处神庭之际,对待素不相识或自己看不上眼的男子,向来不假辞色,与化身紫衣女之时判若两人。此刻心情郁结,愈发懒得理会,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向昭德殿。

  司沉奈倒是毫不在意,快步走出宫门。他久居天庭,在军中的时日亦已不短,自然“见识”过太白金星的侄孙女——赤霞的骄横狂妄,与之相比,金夙嫕锦的漠然反应已好算是客气。

  远处急匆匆奔来一个侍宦,低呼道:“司将军,可巧你出来了!陛下命将军迅速赶往东天门,与诸将汇合赴援。”由于临近天后所居的宫院,自是不可高声喧哗。

  司沉奈一愣,脱口问道:“怎么了?”

  “更天界的格尔康城出了怪物,据说是一条巨大无比的人面怪蛇,一下子就毁掉半座城池。谁也不晓得是如何出现的,其余八大层界的大小仙城俱都安然无事,难不成那条蛇直接从人间蹿入更天界?又或者……”

  司沉奈并未听完对方的啰嗦猜度,业已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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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历初昊帝元泰三十六年春,上古异兽烛阴之灵骤现于更天界。天界东部第九大城格尔康毁于旦夕,死伤逾七千之众。

  后世的神族史官普遍视其为诸邪乱世的起始之兆。然在当时,令天庭诸神乃至人境崦嵫衡门疑虑不止的,却非烛阴的暴虐,而是时隔千万年,魔族元祖蚩尤的佩刀——九黎之魂再度现世。

  那柄历经战火与鲜血淬炼的魔刀,那柄斩杀神人两族万千将士的魔刀,那柄劈裂女娲大神平危宁天鼎的魔刀,那柄凝聚着无数血魂的魔刀,在那个焰发赤眸的男子手中,重新发出凌厉狂烈的咆哮。

  (卷六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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