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二族均居于天上界,只不过魔族所在的异世界处于另一个空间位面。往返于天上人间,对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神魔而言,十分轻易。两界各有多处法阵直抵人境,或者腾云御风而下,若是像墨释那般级数的超卓高手,更可凭借瞬移术来去无踪。
然而神魔两界之间,惟有异空之井一条通道。此井北端通往神界南天门外辽若平原的凌空广场,南端出口位于天魔界北部边境的原野上,离火堂的大军多年来驻扎此地。无论功法如何强横的神魔,也无法避开异空之井进入对方的疆域领土。正因如此,湦祝方亲身赶赴奭晟城,恳请魔帝允许地魔军队取道天魔界。
神界的四方边境围筑通天壁,东西两侧的壁垒之外,尚有天河为屏。通天壁上设置着高深禁制,如同全无破绽的浑圆结界。历代神帝在位之际,无不遣派高阶术法师对其施法加固,持续增强防护之力。各方通天壁的正中位置开有天门,通常由一等神武将军驻守。南天门由于毗邻异空之井,战略位置异常险要,守护者往往是天庭中首屈一指的神将。
漫长无尽的光阴流年中,神族菁英辈出,然而可被誉为辉耀千古威震六界的高手,终究有限。大神伏羲乃诸神的创化者,又贵为神庭首帝,姑且不论。从上古三皇时代的颛顼、英招,至帝喾统治时期的刑天、陆吾,再到初昊皇朝的霄伤熠、飞凌,寥寥数位而已,均曾担任过南天门的守将,常年抵御和防范宿敌魔族的杀伐进攻。
其中霄伤熠的情况较为特殊。当年他并非以武将身份,而是作为无极殿的术法师,受命镇守神界的南方门户。而通天壁的禁咒结界,经过这位顶级术法大师的妙术维固,护卫力终于臻至完美境界。
千万年来,神魔之间爆发过三次大战,小战不计其数。整体而言,双方不相上下,只是魔族的伤亡少于神族,然而绝大多数战役都在魔界疆域和人间展开,或于凌空广场上短兵相接,正面交锋。魔军从未破毁通天壁,攻入神界内部。通天壁的强大护力,可见一斑,然其也是神界唯一一道能够真正阻挡魔族强悍攻击的屏障。
魔族栖身于异世界,境内既有崇山峻岭、平原丘陵、溪流湖海、戈壁沙漠,也有帝都大城和乡镇村落,地形与人境极其相似。神界之内,却是一个开放性的辽阔地域,云雾缥缈中,随处可见华美精致的宫阙亭榭,斑斓欣荣的仙花芳草,通灵温驯的祥瑞奇兽。如此灵秀之地,实乃无数凡人与低等地仙终生向往的洞天福地,然若作为战场,则是糟糕至极,几乎无险可守,退无可退。
天庭之于神界,类似魔界的帝宫皇城之于奭晟城,不过天庭占地更为广大,分作阊阖庭、德宸庭、瑶华庭三部分。阊阖庭的殿堂楼阁星罗棋布,鳞次栉比,乃文武百官办公起居的所在地;德宸庭内大殿共计十二座,作为主殿的凌霄殿位居中心,雄伟壮观,神帝于此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瑶华庭是专供神族帝后等皇室成员居住的内苑。
瑶华庭中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并非天帝寝殿瑞元宫,而是天后西王母金夙浣思所居的祥琳宫。祥琳宫中的鸾彗御苑清静深幽,大气壮丽中又具小桥流水的秀雅之姿,林木花草与廊榭亭台互为映衬,各处景致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东南隅有亭名锦馨,建于四大天湖之一的鸾池西岸,四周植满各色牡丹,白、黄、粉、红、墨紫、雪青,姹紫嫣红,娇娆怒放。
神帝初昊与西王母正在亭内小憩,品茗闲谈,仿佛置身于瑰丽花海之中。
西王母轻吟道:“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春。据闻凡间的帝王将相、文人骚客俱都推崇牡丹为群芳之首。”
神帝欣然道:“牡丹雍容端丽,不愧为花中极品。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故有国色天香之美誉。”他环目四顾,又赞叹道,“这园中的诸品牡丹越开越盛,美不胜收,别有一番风味。”
“此处颇有几株珍品呢。”西王母含笑道,“那花瓣多轮的,名作菱花晓翠;宛如绣球的,是银粉金鳞;两朵重瓣单花重叠而成的,乃昆山夜光;那株重瓣起楼的,名字最是趣致,称为朱砂垒。”
神帝朗声笑道:“原来浣思你是赏鉴牡丹的大行家,可谓真人不露象。朕尚是初次得知此花还有诸多名堂。”
西王母转首望向池畔的似锦繁花,淡然自若道:“陛下谬赞,臣妾不敢当。当年陛下曾去往人间的菏泽岭,探望故交支离山翁。菏泽岭素来以盛产牡丹而闻名,姽婳仙子便居于该地,后得获神籍,进入天庭,升任星月之神。陛下对这位百花魁首不会全无了解罢?难道从未听她谈及牡丹?”
神帝眼中掠过一丝惊疑之色,又夹杂着隐痛,稍纵即逝,不动声色道:“多年前的旧事,朕已经忘了。那姽婳不懂天宫规矩,冒犯于你,不是早已被贬下凡了么。”
西王母收回投向亭外的视线,柔声道:“当真是多年前的旧事。臣妾看着这些美丽的花儿,不知怎地,突然联想到牡丹仙子姽婳,陛下勿怪。”
神帝深深凝视自己的皇后,似乎想从她的凤目中探出几分端倪,终是不得要领,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仲夏临近,不仅鸾彗御苑内万紫千红,西昆仑的瑶池王宫中,必然也是芳菲争艳。本届蟠桃会已为期不远,浣思是否已定好与会的宾客名单?”
西王母轻摇臻首:“尚未拟定。臣妾昨日接到宓宁的皎凤传信,询问瑶池盛会之事,又提及崦嵫衡门将六月初十定为此次丹苕会武的起始之期,那天且是门主衡天兀的寿辰。各道的名士高手届时必会齐集崦嵫山悬空谷,欢聚多日。天庭诸神与西天佛界的高僧虽然极少参与会武,然若缺席衡门主的寿筵,委实太过失礼。故而臣妾想将今次的蟠桃宴推迟至初秋九月,以免两者日期冲突,各方宾友分身乏术。陛下以为如何?”
天庭的律法苛严繁杂,但却不似人间皇朝那般严禁后/宫干政,朝中也不乏女子担任要职。西王母身为神族天后,又是先帝帝喾的长女,绝非娇生惯养不知世事的寻常淑媛,对各界的局势实力深为了解,确是神帝的贤内助。以她的精明谨慎和审时度势,自然不会轻易开罪崦嵫衡门,同时也避免九天神佛面临抉择之难。
神帝称许道:“浣思的想法相当周到,朕深表赞同。前日午后,神使莫离从人间返回,送来衡天兀的亲笔书函。他请朕多选派一些神界高手参加丹苕会武,又暗示希望佛界也能择选数名强横人物出席。”
西王母蛾眉轻蹙,言道:“西天佛界的大德们一向不喜逞勇争胜,参与天庭的凝武大会已然颇为勉强,岂会特意下界动手比武。”
“可是出于礼数考虑,大日如来定会命净坛尊者或十八罗汉中的大师前往悬空谷,为衡天兀贺寿。衡门子弟骄狂好战,极有可能趁机提议双方切磋武技,以助寿星之兴,众僧也不好回绝。待朕与佛祖商谈此事后,再作定夺。”
西王母好奇问道:“却不知陛下打算派遣哪几位神将出战?”
“不止是会武方面的事宜。”神帝沉吟道,“彼时可由太白金星作为天庭贺使之首。他乃两朝元老,与衡天兀又是旧识,代朕出面,于公于私均是合适人选。至于登台比试的武将,朕还未作出最后决定。”
西王母嫣然笑道:“假若臣妾未曾猜错,陛下尚在犹豫,究竟是隐藏实力,还是明示天下?”
神帝大笑道:“果然瞒不过我的浣思公主。”蓦地面色一沉,又道,“不过朕还另有顾虑,你可猜得出?”
当年初昊尚为天官之时,与金夙浣思便甚是相熟,称其为浣思公主,而非其他臣属那般恭称大公主殿下。久而久之,逐渐化为两人间特有的称谓,于尊敬中又隐含亲昵的意味。而初昊之所以能够顺利登上神帝宝座,并坐稳皇位,金夙浣思功不可没。
初昊登基数年后,迎娶金夙浣思,正式册立为皇后。彼此的称呼自也随之改变,然而在私下单独相处时,初昊偶尔仍会以此昵称打趣。这对夫妻之间的感情,或许不及先帝帝喾与其皇后姜嫄那般生死不渝,但又迥异于神庭帝君惯常的单纯政治婚姻,并非功利无情仅以名誉地位为重。
西王母星眸微转,犹疑道:“是否与天雪有关?莫非那个赤魔尊依然不肯罢手?”
神帝面露苦笑:“朕只道墨释位高权重,冷酷嚣张,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执着不悔,没想到他动起情来,竟与凡世的痴情男子全无区别,甚至尤有过之。可恨衡天兀信中指名道姓的摆明想一睹天雪神将的风采,令朕好生为难。听说墨释与衡天兀的四弟子拓跋青麟私交颇深,他本人又尚武成性,岂会错过数百年一次的丹苕会武。倘若他与天雪有大量独处的机会,一旦生出不测变故,天庭的颜面何存?早知如此,当年朕宁愿不责罚飞凌转世为人,索性放任他俩继续私斗罢了,倒也省去千般烦恼。”
初昊深沉肃正,就算当真有所预料,也决计不会为此赦免飞凌。西王母深知他是借说笑暂解内心郁闷,劝慰道:“现今天雪仅将墨释视为陌生的敌对者,以她的孤傲性子,必是不假辞色。墨释虽属邪异恣肆的魔族,然其威名久著,绝非以武力强迫女子的无耻之辈。据说迷迭双心锁无术可解,陛下无须过分忧虑。”
神帝一震,无暇理会西王母鞭辟入里的分析开解,失声道:“甚么?!你是指霄卿所创的迷迭双心锁?!”
西王母见对方骤然变色,不禁暗觉讶异,心中惴惴,不知他为何反应这般强烈,正待出言相询,她的贴身侍女芷瑛快步走近锦馨亭,躬身行礼道:“奴婢拜见陛下、娘娘,适才德宸庭那边的禁军侍卫急报,天雪将军业已回转天庭,称有要事禀告陛下,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候。”
神帝恢复常态,淡淡道:“先着天雪将军去恒佑殿中稍候,朕随后便至。”
芷瑛领命后匆匆离去。
神帝长身而起,叹道:“说到迷迭双心锁,朕登时想起与霄伤熠相关的疑事。唉,晚些时候,你我再行详谈。”
神帝高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鸾彗御苑外。
西王母神色沉静,忽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昊郎,纵然你当年的一见如故与兴建瑶池宫金夙殿,首要是为了取悦讨好帝喾的大公主,终究也有几分真心是为了浣思罢?父皇在世时,始终偏爱你的兄弟。此子不过是个耽于儿女私情罔顾神族大义的叛逆浪子,即使天资高绝,德才兼备,又怎能担当重任?浣思绝不后悔曾经全力支持你,可是你从未忘怀那个出身低微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你是否一直暗中记恨又或猜疑着浣思?”
天后娘娘重新看向牡丹花丛,千般妖娆万花绚烂之中,仿佛幻化出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世女子……西王母的玉容遽然扭曲,双目中流露出凌厉狠绝的凛冽杀意,冷冷笑道:“无论如何,你和那个孽种早已死了,霄伤熠也于多年前魂飞魄散。所有秘密皆归尘土,湮没无踪。昊郎依旧是我的昊郎,金夙浣思依旧是母仪天下的神后。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永远不配做我的对手!”
苑内清风拂掠,鸟语花香中透出馨宁熏暖之意,那生于西王母幻觉之中的绝美笑靥如烟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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