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猨翼山洞的洞底石室依然光线明亮,阒寂无声。秘道入口处的银色牡丹业已消失无形,附近横七竖八的躺满神族兵士,大约百名左右,以及一名身着细麻夏布长袍的女子,自是无极殿的副殿主期舞鸯。众人俱都昏迷不醒,两颊现出奇异的青紫色,似是中了鬼族特有的眩晕术法。
墨释见其中并无天雪的身影,本想直接进入秘道,转念想起这些人既是天雪的同僚和下属,假如遭遇不测,也是麻烦。
无极殿术法师多作素色宽袍打扮,近似于道门弟子的道袍。期舞鸯亦是此类装扮。墨释虽不认得期舞鸯,但料想她既能陪同天雪下界,必是高阶术法师无疑。当即施法将其唤醒,着她救助其余兵士,然后速返天庭求援。
期舞鸯的意识尚未完全恢复清醒,根本没察觉对方竟是神族的死对头魔族,只是浑浑噩噩的点头应允。
墨释未再多作停留,径直跃入深垂陡滑的黑石秘道。落下近五丈时,四周已是漆黑无光。他再次探察天雪的刻印,气息比先前略显平稳,且更为清晰强烈,知她目前暂无丧命之虞,自己与她的距离也渐渐拉近,心中稍定。
将近过了两盏茶功夫,墨释方才触及坚实的地面,阴冷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他施展火系光明术,挥出三簇明闪闪的赤光团,霎时驱散此地的无边黑暗。
秘道底部是个更为宽广辽阔的空间,东南西三个方向各有一条山道,北面石壁前堆满残肢死尸,宛如高高隆起的小丘,有些早已化为枯骨,有些日渐腐烂,刺鼻难闻的腥臭气味便是从“尸山”中散发出来的。
墨释望着那三条山道,犹疑难决。魔族的幻镜形术对神族无效,刻印也因天雪的神族界属而难以确认具体位置。他只得聚意凝神,希望凭借纯粹的高深念力感知天雪所在的方位。探察至南面时,掌心的火焰印记蓦地一痛。不由大喜过望,立刻疾速掠入山道。
这段山路并不太长,也无岔路,尽头处是一道石门。墨释看出此门又是一种高级禁闭术,想必天雪率军进去后,石门当即下落封闭,将他们阻在里面。
门内突然响起一个苍老声音说道:“天雪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弃剑跪降,我等还可给你留个全尸。”赫然是妖族军师胡温温。
一个声音颇为年轻的男子紧接着得意洋洋道:“如此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这么死了岂不可惜?不如先擒住她,陪咱几个风流快活一番,再杀不迟。”随即发出一阵尖利邪猥的淫笑。
墨释闻言怒不可遏,一掌劈向厚重的石门,掌风中蕴含着强大法力。石门登时四分五裂,轰然倒塌。此门虽也设有禁制,与那个古怪的牡丹结界相比,却是相差甚远。
墨释大步入内,目光首先落在前方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身上,再也无法移转。其实他昨日才和天雪作别,此刻却觉得仿佛已隔了三生三世。
天雪缓缓转过视线,美丽的星眸中闪过一丝惊奇,旋即被喜悦所替代,浅淡却毫无掩饰。她的玉容有些苍白,隐约透出疲倦之色,但似乎并无大碍。
墨释奔至她身边,低声问道:“还好罢?”
天雪微微一笑:“还好。”倏地面色转黯,“可惜他们都活不成了。”
墨释见她平安无事,心中宽慰,这才环目打量周围的情形。此处像是一座议事大殿,北端高阶上摆着五张青玉石椅。胡温温居中而坐,身后肃立着四个彪悍的妖族侍卫。两侧玉椅上坐着三男一女,俱是面目陌生。此外再无他人。
墨释暗觉奇怪,天雪所指的自然是神族兵士,怎地踪影全无?仅凭这几个家伙,怎敢大言不惭的要天雪投降?难道另有厉害伏兵不成?
左侧末座作儒生打扮的男子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擅闯噬灵殿,活的不耐烦了么?!”听声音正是那个先前言语下作的男子。
墨释眼中寒光骤闪,正待开口,胡温温神色恭谨的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想不到赤魔尊大人法驾亲临,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宽宥。”态度之谦恭,与那日异空之井前初见墨释时如出一辙。
墨释对胡温温所言充耳不闻,盯着儒服男子,冷然自若道:“本座倒想看看究竟是谁活的不耐烦,滚下来。”
儒服男子听闻赤魔尊之名时,已是面如土色。又听墨释直接向己邀战,慌张望向胡温温猛使眼色,意在求助。
胡温温轻咳一声,含笑道:“赤魔尊大人有大量,无须和后辈小子一般见识。还请大人看在此子师尊的情面上,放他一马,可好?”
墨释淡淡道:“他的师尊是何方神圣?”
儒服男子见有缓和的转机,连忙主动应道:“在下傅酩以,乃是北嚣山腾子骞的二弟子。见过赤魔尊大人。”
墨释不由一怔:“腾子骞还在世么?”
这腾子骞是蛇妖与凡间男子交合所生的后代,原本一心为善,过着与凡人无异的生活。当年茅山道宗的宗主清一真人途经腾子骞一家所居的村落,发现妖气冲天,遂寻至腾家,劝说腾子骞之父莫要惑于女色。腾父早知妻子身为妖族,然而两人真心相爱,一家四口安乐和美,对这位道长的苦劝自是不以为然。
清一真人脾气暴躁,又自负修真正统,以斩杀妖族为己任,一怒之下竟将腾子骞的父母幼妹全部击毙。当时腾子骞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巧去往山上采集草药,因而躲过此劫。
七十年后的一个雨夜,茅山道宗满门一百三十二人悉数暴毙。宗主清一真人全身骨骼尽被箍碎,最后窒息而亡。众人皆传是巨蛇妖灵作祟。正是腾子骞妖术初成,来此为家人复仇。他的残忍手段与高深妖力,迅速在妖族和人界修真道中传播开来。
一千多年的光阴荏苒而过,也许是腾子骞具有一半人族血脉的缘故,兼且自身法力深厚,竟然经过五次天庭诛妖天雷的雷殛,依旧未死,而死在其手上的修真人士已是不计其数。他不像狍鸮或枭璩那般心存统一妖族的壮志,也从不伤害全无法力的普通凡人,只喜独来独往的残杀人族修真者,尤以道家子弟为主。
一百多年前,蜀山派与天师道终于忍无可忍,两派掌门亲身赶往崦嵫悬空谷,请求衡门出手惩治这个罪大恶极的妖孽。衡天兀派出长子衡彦鸣和三弟子陈靖德,分头探寻此妖的下落。数月之后,衡彦鸣在腾子骞的老巢北嚣山中与他交手近千回合,腾子骞重伤下坠入绝崖,生死未卜。
由于腾子骞即将面临第六次天雷劫,以他的沉重伤势,决计无法侥幸逃生。衡彦鸣心高气傲,不屑于再作追击,御空返回崦嵫山。腾子骞自此以后再无音讯。
胡温温适时提起腾子骞,当然不会以为凭此能震住墨释。而是腾子骞和魔界的夔奡、虣隳等几位护法私交颇深,与墨释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傅酩以答道:“家师当年身受重伤,不久后又遭遇雷殛之劫。万幸他老人家功法精深,事先又有防备,将部分原魂寄于炼化的法器之内,得以保住性命。”
墨释沉默颔首,半晌后沉声道:“你既是腾子骞的徒弟,方才的无礼言语,本座不再追究。你自断一臂,就可以离开了。”
傅酩以大吃一惊,失声道:“为何,为何还要自断一臂?”
墨释冷哼道:“这是为你的轻薄下流付出的代价。”
傅酩以愕然不解其意。胡温温却知墨释此言针对甚么,看了天雪一眼,皱眉不语,不敢继续劝解。
胡温温的右侧坐着一男一女。首座是一名脸容过分苍白的男子,外貌颇为俊朗,只是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隐隐泛出青紫气,平添了几分诡异邪佞。自从墨释进入大殿,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墨释身上,忽然阴森森的插口道:“闻名不如见面。赤魔尊果如传言中一般冷酷张狂,却不知阁下的身手与这等高傲是否匹配?”
墨释看向此君,发觉其双目中闪耀着一股令人眩晕的青紫邪芒,显是擅长迷幻类术法,期舞鸯等人十之八九就是着了他的道儿。墨释暗自施法凝定心神,以防对方悄然施术,面上不动声色道:“本座没兴趣多费唇舌。报上名来,看你是否有资格作本座的对手。”
苍白男子哂然笑道:“在下鬼族雉韦,无名之辈而已。”
墨释心中微凛,忖道:“莫非他便是冰筹的传人?居然还精于幻术,不可小觑。”他一时分神,未及答话。身边的天雪突然娇躯剧震,喷出一口黑血。
胡温温等相互对视,无不面露喜色。
墨释一惊,伸臂扶住天雪,急道:“你怎么了?”
顷刻之间,天雪的冰肌玉颜上已然透出一层黑气,呼吸急促,竟然无法开口作答。
右侧末座身着桃红衫裙的女子咯咯笑道:“缠魂紫罂蛊终于发作哩。”此女容貌艳丽,笑起来有一种天真单纯的味道,却难掩眉间的煞气和妖冶媚态。
墨释从未听说过此种毒蛊,不敢随意为天雪驱毒,惟有灌注法力暂时护住她的心脉,随后盯视着红衫女子,冷冷道:“交出解药来。”
女子脸上现出真假莫测的为难之色,秀眉紧蹙道:“这缠魂紫罂蛊是奴家花费三年时光、走遍天南海北收集了三十九种毒虫毒草,不久前才配制出来的,还未来得及研究解蛊之法呢。”她眼中蓦然现出怨毒神色:“此等宝贝本是为谛妄夜那没良心的小贼准备的,到时看他有没有福气消受咯。”
墨释正在思索六界中精通蛊毒术的女子,闻言灵光乍闪,恍然道:“你是荔山蛇女?”
女子露出甜美的笑容,盈盈起身,裣衽行礼道:“奴家正是荔晓姣,拜见赤魔尊大人。”
胡温温一方似已稳占上风,但除了雉韦以外,其余三位对墨释依旧恭敬客气,不失礼数。惟有左侧首座头套黑罩的魁梧男子始终沉默不语,不知是何身份来历。
荔晓姣当年和谛妄夜有过一段情,可惜就像所有曾与谛妄夜相好的女子一样,她也无法留住这个浪迹天涯的不羁浪子,最终因爱生恨。几年之前,谛妄夜不敌宜苏山惑灭老僧的燠火印,身受重伤。恰巧荔晓姣和蔓渠仙子不约而同的去寻他晦气,谛妄夜接连中了两女的血魂蛊和赤焱针,凭借高深功力,方得以逃脱。一晃数年已过,荔晓姣看似放荡轻佻,对与男子交合不以为意,实则性情刚烈偏激,处心积虑的要将谛妄夜置于死地。
前日在楚遥的豪宅中,墨释与幽溟、谛妄夜等人饮酒直至深夜。谛妄夜无意中说起荔晓姣是下毒和追踪的大行家,着实令人头痛。众人见其面露苦笑言辞闪烁,心知又是他的一笔风流债,知趣的转移话题。此刻墨释听荔晓姣提及谛妄夜,登时回想起来。
雉韦悠悠笑道:“在下也要找那谛妄夜算一笔旧帐,荔小姐不必心急。”旋又望向墨释,沉声道:“在下久仰赤魔尊之名,希望本次丹苕会武上,阁下可以不吝赐教。然而今日之事,纯是我等和天庭的恩怨纠葛,大人可否置身事外?”
墨释深觉此事大不简单。他和天雪昨日午后离开猨翼山,前后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胡温温怎会作出如此周密稳妥的部署,且找到多方援手?妖王枭璩生前在妖族中甚具威望,然与六翼雷犀龙族、腾子骞相比,尚有不及。他们固然全部属于妖族,但前者清高倨傲,素来不愿与妖类为伍;后者我行我素,兴致主要在于诛杀人族修真者。均不会轻易卷入此类纷争。
胡温温或者说那个神秘阴毒的依紫,为何能够轻而易举的请来这等强者助阵?仅是为了对抗神界天庭或崦嵫衡家?其与鬼界的雉韦又因何种共同目的而沆瀣一气?冰筹是否已经鬼力全复,重返人间?
若非墨释及时赶至,康元所率的二百兵士,期舞鸯所率的一百兵士,以及深入秘道的神族主力,恐怕已然全军覆没,现今连天雪也中了缠魂紫罂蛊。
最为古怪的是,以天雪的功力而言,不论多么厉害的蛊术,即使无色无嗅可从肌肤入侵,也难以令她全无察觉的身中毒蛊。适才胡温温与傅酩以之所以口出狂言,自是算准天雪必会中毒不支。荔晓姣究竟是如何得手的?那些神界兵将和妖族的数千大军又在何处?另外两条山道中么?
雉韦所言又给墨释抛出一个天大的难题。魔界高层极少理会各道之间的冲突争斗,与神族又是众所周知的万世宿敌。墨释身为赤魔尊,掌握兵权,可说是魔界位高势重的首席权臣。眼下雉韦已清楚的摆明立场,假如墨释继续干预此事,等于公然偏帮神界。一旦传了出去,必会令他备受苛责置疑,也不好向魔帝和元老会诸公交代。
可是天雪呵,那是墨释矢志毕生守护的女子。无论她是神是人,是妖是鬼;无论她是否记得他,是否眷恋着他,依然是他唯一深爱的女子。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无比强烈。漫长孤寂的生,真正值得守护的,能有几何?赤魔尊之位,又算得甚么?
墨释凝视着倚在自己怀中娇柔无力已近昏迷的天雪,霎时涌起无限的柔情和怜惜,心意顿决。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言道:“荔姑娘,你若交出解药,一切既往不咎。不然莫怪本座手下无情。”那淡然的微笑中,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杀气与霸烈。
胡温温等同时变色,他们时而必恭必敬,时而隐带威胁,说到底还是不想得罪墨释。与功法盖世的赤魔尊交手,可不是说笑的,稍有不慎便会一命呜呼。此次全歼神兵的计划原本完美无缺,内有眼线,外有强援,唯一始料未及的就是墨释竟会现身此地。
他们并不清楚墨释与司空秀蓝的感情经历,自然不晓得刻印的存在,就算想破头也猜不出墨释为何会适时出现。
此事倒要感谢十殿阎王和幽滟、夜虹两位鬼族公主。当初天帝初昊密令保留天雪的真身,以免其法力尽失,待十三次转世完结后,其原魂重入本真之体,返回天庭。不料众鬼王因夜虹的巧计和幽滟的提议,一时犯懒取巧,居然将天雪真身缩小,与原魂合为一体,未经轮回井,直接投入事先选定的母体,作为天雪的最后一次人族转世,即是司空秀蓝。盖因如此,墨释所下的刻印才会得以留存。
左侧的蒙面男子猛然离座而起,厉喝道:“自古神魔不两立。难道阁下为了一个神族女子,不惜背弃本族?”他的声音异常嘶哑,似乎是故意掩饰真实嗓音。
这句话细究起来,其实相当牵强,毕竟墨释非是与魔族为敌。只不过此人察觉己方忌惮墨释的强横,以至暗生怯意,情急智生之下,找个借口压压对方睥睨天下的无畏气势。
墨释根本不屑于解释或辩驳,冷笑道:“你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孬种,还敢置喙本座如何行事?”他的凌厉目光环扫众人,暗聚功力,傲然道:“废话少说,出手罢。”
就在此时,墨释突然体察到殿顶有轻微至极的气息波动,敌友难辨。;
(https://www.mangg.com/id10451/6363118.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mangg.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man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