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营地,大雪纷飞中走出一人一骑。
好像上天入地,只有这一抹身影,孑然孤立,满目萧肃。
衬着漫天鹅毛大雪,苍凉冷寂。
很快,雪落满了他的肩头,但是他依然坐的笔直,好像一杆标枪,纯澈的黑眸直视前方,只有睫毛颤动时,才会抖落绵软的雪。
终于,从对面的风雪里同样走出一个人。
红色的马像西边下山的红日,空有艳丽的颜色,没有温暖大地的热度。
雪白撞击着那红色斗篷,扬起的风,好似张扬欲出的火,只是那火,也染上了冰霜般的冷色调。
两人慢慢靠近,再剩下一丈远的地方,红衣红马倏然停住,她一仰头,斗篷帽子往后落去,露出一张清姝妍丽的面容。
两人遥遥对视,就好像隔了千年万年。
一度再相逢,所有的回忆全都涌上来,到最后连面容都开始模糊,而记忆中发生的一切,都似乎开始陌生。
慕原澈看着眼前的女子,还是那样的脸,可是她全身自然而然含带的气质已经不同,还有那身上的服饰,尊贵雍容,眉宇间沉静大气,全然不是当初嬉笑嗔怒的样子。
雪花扑簌簌尽数落在面前,将视线阻隔的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那双眼睛如此清晰,像是平静的湖面,映照出愧疚、忧伤、难过各种复杂的情绪。
“那几次……”慕原澈出口,声音哑的厉害,他吸了口气,目光灼灼的直视过去:“都是你故意接近我。”
白茶抓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往旁边避开,朱唇微微启合,声音冷静,落地有声:“对。”
慕原澈脸上一片黯然,从知道白茶的身份时,心里那种苦涩突然间全都冒了出来,“那,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白茶想过不见,就让慕原澈以为狐小七从此失踪了,可容若说的对,一段感情有开始也应该有结束,而不是让它在慕原澈的心里生了根,最后长成他内心深处的孽障。
那样来说,对慕原澈太过不公平。
只是,大概只要白茶自己知道,容若那么提议时,她也有所心动,只为了再见见那个人,问一下,如果有可能……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否愿意以这个身份,求娶北狄皇室公主,以达成两国交好。
在北狄和大昭势如水火的现在,这样的话好像就是一个笑话,白茶自己也知道,可是她总是存了那么一丝奢望。
直到今天,白宸用容若来交换涂琥城,慕北辰还亲口应下,两国已经没有了任何和平谈判的必要。
其实白茶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不也是她和白宸曾经所努力的方向吗。
撇开儿女情长,白宸有着统一四国的抱负,就好像当初的大和王朝,将四国一统,这片大陆开启全新的盛世时代。
白茶以前觉得没有错,战争会有牺牲,可是谁不希望在自己手里成就一番伟业,青史留名。
身为皇子公主,他们有着守护国家,开疆辟土的责任,这也是每一代北狄皇都为之奋斗的方向。
可是,白茶没想过会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她陷在国家和情爱当中,无法抉择。
白茶感觉呼吸重了起来,连脑袋都昏沉沉的,是风雪太大了吗?她一头青丝乱舞,斗篷在半空胡乱的卷起来又振飞出去,连着她的人,都随时被掀翻而下。
仿佛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稳坐在马上,白茶抓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的用力握紧,重重喘气中,用极力克制的语调,仿若平静般,吐出几个字:“都是假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白茶不是普通人,她从小受到的教养,都是以国事为重,当好她公主的本分。
虽然她和白宸是北狄皇最受宠的孩子,可是他们从年幼起就忘了什么是骄纵和为所欲为,他们和他们的娘亲凤娘子一般,在皇宫里谨小慎微,怕失去了北狄皇的宠爱,怕一旦出错,没有人再能护住他们了。
作为公主,不仅享受着至高的权利和地位,还有同样附带的责任义务,没有一个成年人可以随心随遇,哪怕他们已经站在顶端。
就像绷紧的一根弦,随着这四个字出口,吧嗒一声,突然断了。原澈低笑几声,灰暗的脸像压抑过来暴风雨前的乌云,自嘲道:“好,很好。”
白茶整个人一晃,眼前白茫茫的,落进眼底,她眨了一下,似乎多了一层水雾,垂着眼睑,避开对方的视线,“淳王爷,往日种种,皆是虚妄,还望你……”喉间如有一哽,她吸口气,缓缓吐出:“好自珍重。”
“狐小七去哪里了?”慕原澈黑色的眸子里,像是落了灰,暗朦朦的,声音低落。
白茶只觉得胸前同时涌上了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以至于好几次张开嘴巴都不能发声,良久,才说道:“世间没有狐小七,我乃北狄公主——白茶。”
慕原澈心口一阵发疼,尤其看着对面的女子声音冷情,面容淡然,那样高贵自持,优雅从容,却找不到一点点从前娇俏嗔怒的影子。
他捂着心口的地方,整个人黯然神伤,好像被浓浓的哀伤笼罩,忽而低低自笑,但是笑容却像是在哭:“好一个白茶公主。”
“淳王何必自伤,京城之中还有一位红颜知己皓月郡主。”
“你在意?”慕原澈很快反问道,目色紧紧盯着,像是在求证什么。
白茶抿起唇角:“这是淳王的事。”
慕原澈轻呵一声,眼神里露出一丝讥讽:“白茶公主还真是健忘,这么快就忍不住撇清了,是怕本王提起当初京城的那些……”
“淳王。”白茶高声截断他,“我来此见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再有错误的想法,言尽于此。”
慕原澈脸上出现一股子怒气:“你觉得那些都是错误的,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白茶不说话,只是脸上出现的疏离还是刺痛了慕原澈的眼睛,所以他不禁有些气怒道:“若是我强留你呢?”
白茶手指早就冰凉,她甚至觉得只是凭着本能在抓缰绳,而丝毫感觉不出那种力道,“两国交战在前,淳王可以权衡一下,若是北狄发现他们的公主被大昭淳王所俘,大昭会受到多大的报复,大昭的百姓会怎么想你。”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问你一句。”慕原澈迎着风雪,面色从未有过的冷厉,苍肃的风锐化了他的脸部棱角,显出几分凛冽:“放弃北狄公主身份,只做当初在京城开一个小医馆的狐小七,行不行?”
狐小七爱憎分明,喜形于色,生动鲜活,开着一家小小的药堂,时而赠药施粥,或者抱着一包炸开的黄豆,边吃边逛京城庙会,听着街边人的八卦,笑起来,眉飞色舞。
而不是现在的北狄公主白茶,克瑾守礼,摆着公主的大家风范,当着举国表率,却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率性,做事束手束脚,以国家之利益为先,活在他人眼里。
飞扬的发丝打在白茶早就冰冷的脸上,水盈盈的眸子好像盛开在湖中的莲花,清丽孤绝,她的脸色苍白,抿起的唇角,还有忆往昔的一滴温度,但也渐渐让风霜染透。
怎么可能?
白茶在心里摇头,一颗心冷到底了,就会被冰冻住,像是身体骤然失去灵魂,早就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怕一开口,所以的冷静自持都再也维持不住,所以,她用手抖了一下缰绳,早就原地踏步不耐烦的马得到命令,欢快的踏步转身,朝着风雪最深的地方奔驰去。
风像是刀刃,打在脸上生疼,白茶嘴角弯起一抹弧度,可是眼角处一直有什么往下飞快的流,胡乱的拍湿了脸,没入衣领里,将整个人都浸透。
马疾驰在路上,马蹄踏碎地上的雪,残雪肆意飞溅,留下一地零碎。
雪越来越大,很快把他身上都落满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个骑马离去的身影,最终化为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扎根在他的心口,磨灭不掉。
没有回答,却已经是她的回答。
天空因为下雪没有那么黑,可是满目的白反而显得越发苍寂,好像茫茫与众,就留下了他一人,以及一颗难以修复的残破的心。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慕原澈根本都没有想过,狐小七会有这样的身份,盘桓在他们中间,犹如天堑。
很多没有想通的东西呼啦啦全都涌上来……
那次寺庙之前遇刺,之后他们兄妹突然回了‘老家’,然后接二连三的杀手,却原来不是针对他,而是北狄皇室之间的内争。
所以还是狐小七的白茶会费尽心思的扒拉着自己,作为保全她和江城的方式吗?
慕原澈仰头望天,任凭雪花无情的拍打着他的脸,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原来从头到尾,他不过是身为北狄公主的白茶随手捻来的一道护身符。
自然……
也可以随手丢弃。
慕原澈坐在马上的身子晃了晃,突然一头朝着地上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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