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翻滚,疾风四起,这初夏的第一场雨来得如此突然。
寝宫内昏暗的漏不进一丝光,阴沉的可怕。门窗紧闭,外面世界的一切都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她在房中裹起一层层厚实的锦衾,却依然瑟瑟发抖,再多的温暖也抵不住心凉。
往日的破碎记忆如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那一年,她七岁。武定四年的五月,昊京如此刻一般浸在风雨中,边关传来犬戎入侵全线告急的不好消息,皇宫里一片愁云惨淡,皇祖父派遣大将军大司马秦昌和骠骑将军邢骏领兵西征。而后,那个纯澈质朴的孩子便作为质子送入皇宫中,做当时尚还是皇太孙的皇兄的伴读。
她在那时与她相识,在宫中过了整整四年零六个月。那是武定八年的冬天,昊京城里下了在她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雪,皇宫在披上一层银装后才显出几分空阔的味道,她在乳娘的服侍下早早的起床,梳起小小的两个发髻。
当她一路踩着积雪赶到国子学堂时,太子太傅已经如往常一样在等他们,只是今天的课堂终归不同于往日了,那个被当作质子送入皇宫的秦家小公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想出各种办法捉弄太傅。他搂着他那个小丫鬟,坐在角落中,那样冷的冬月,他却只穿了件青色单衣,单衣外罩着一副并不太合体的铁甲,冷冰的铁甲!
她能感受到他在瑟瑟发抖,手上和脸上都有淤青的痕迹,可那时候只有十来岁的少年郎却还在护着他的丫鬟,那个聪颖慧黠的丫头。
“小哥哥——”女孩儿试着唤那少年,太子太傅坐在一旁冷视,忍不住叹息。他是了解了事情经过的,秦家遭逢大变,这本是天之骄子的少年郎一早来到时便受到太子及诸位皇子一致的排挤,以至于拳脚相加。他不明白的是,那个孩子为什么这一次不敢还手了,以往他的身手可是比得上内宫禁卫的!只是一直的在护着他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默然承受了一群少年的拳脚,连哼也不哼一声。
“小哥哥——”商影儿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担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全然不似往日。
少年抬起头,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没有了往日的纯澈与质朴,嘴角还有淡淡的血痕。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呦,年仅十三岁的弱冠少年,他朝商影儿笑着,伸手想如以往那样捏捏女孩儿肉乎乎的脸蛋,却又缩回:“影丫头,来年不能再为你去摇那一树梨花了,以后你得学会自立自强,而我……终归是个外人而已。”
稚嫩不成熟的声音里有着少年的落寞,她听得出那话语里有深深的怨恨,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一夜,只一夜,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细节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最后是皇宫中那支最为神秘的禁卫来国子学堂带走了他,她哥哥——当今太子护下了那个原本将要当场处死的小丫鬟,苏槿。
铁甲森然的禁卫押走他时,她并没有见到少年眼里有丝毫的绝望和恐惧,满眼的都是滔天的怨毒——怨些什么呢?
怨那一时的兵荒马乱。
大将军大司马秦昌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诛杀,是什么酿成了秦氏一族的灭门惨祸?一切的因由仿佛都腐烂在地下,找不到任何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昌意望着窗外隔了一层轻纱的风雨,将这幽寂的深宫鞭笞,想要冲刷掉那一层华丽丽的外表,让里边最是肮脏丑陋的东西暴露出来。
侍女锦儿抱着香炉推门而入,正迎上昌意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柔声道:“殿下又想起那些往事了?”她将香炉摆好,像是好姐妹那样坐在昌意身边,安慰开导,“过往的事情早已逝去了,殿下不妨多想想身边之人,况且——恕奴婢斗胆一句,纵然那秦家少公子回来昊京,亦不是过去之人了,世道会变,人心更是变化无常……”
昌意侧首看着锦儿,依然眼神无光,突然搂住自己的侍女,低低的开始抽泣。纵然是哭泣,她都不敢哭大声来,因为哭太大声就会陷进去,哭碎掉心里最后的坚强。
窗外的风雨声穿过游廊,和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散去,檐下琉璃八角悬坠流苏的宫灯一阵阵摇晃,不知灭了几盏。
昊京城百里之外的一处寻常驿站,此刻不同以往。
青衣墨甲的士兵持戟而立,黥戗端坐在木椅上,望着帘外风雨,面沉似水,双眼微闭看不出有何情绪。他捏在手里的一方白绢显然已经浸湿,不是是汗水还是雨水。有些想不明白昌意为何这时候闯入军营,口口声声说要见自己。
驿站里其他同样为雨所困的人挤在了另一个角落中,衣着怪异,各自持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显然是江湖人士。他们冷眼看着那二十余名士兵,神色警惕,隔得远远地,两拨人泾渭分明,都沉默着,气氛有些冷。
黥戗瞅着那些江湖人士,挑了挑眉头,如此怪异的安静不是问题,江湖人士大多喜欢标新立异。可那静默中透出的冰冷杀机就不得不令人提心了,他心里冷笑着,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都是亡命的刺客,要来取自己性命的。
才出京城百里,便遭到了刺杀,淮南王的势力果然非同小可啊。自己此番前去淮南,为的便是扰乱淮南王阵脚,当然这也是那只老狐狸所愿意见到的,将自己挡在淮南门户之外,或者将自己永远留在淮南。
黥戗沉吟许久,猛然站起身来,此刻霹雳惊响电剑裂空,两拨人马同时动手,驿站之内一时刀光剑影。
看着方一交手便落入下风的江湖人士,黥戗脸上露出几丝笑意来,淮南王那只老狐狸竟然也要派人来试探自己,看来他的消息并不太准呐。想来也是,淮南与昊京毕竟遥隔千里,快马加鞭星夜兼程也要三天,足够发生许多事了,淮南王终究是鞭长莫及的。
若是这时候后院起火,恐怕淮南王那家伙也要手忙脚乱一阵,无暇顾及昊京之事——黥戗忖道,派来这般身手的刺客,淮南王是在示敌以弱吗?驿站内的战斗迅速结束,一众江湖人士挫败后如鸟兽散,黥戗并未下令追杀,看了看天色,风雨渐歇,招呼着兵士们上马,二十余骑踏着泥泞的官道,朝东南方向疾骋而去。
快马加鞭。
风渐停,雨渐歇;深宫幽寂,被风雨洗去了些尘垢,才稍稍显出些明艳的色彩。
菡萏亭中,衣饰雍容掩不住皇后面容憔悴,望着池中骤雨初歇后才露出尖尖角的小荷,满眼忧虑。她虽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可终归是个女人,圣上崩毙,为了拉拢如今手握重兵的九锡淮安侯,竟还要狠心的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一个与之见面屈指可数的陌生男子身侧!
“公主殿下来了。”有眼尖的侍女远远地便瞧见正朝菡萏亭而来的昌意公主,轻声提醒正出神的皇后。皇后微微一惊,望着正朝自己而来的女儿,眼中掠过愧疚与无奈的神色,无声的叹息:影儿,只能委屈你了哟——“昌意见过母后。”昌意莲步迈进亭中,朝皇后施礼请安,动作有些僵硬。应着皇后的要求在她身边坐下,有机灵的宫女适时奉上果盘:“请公主殿下品尝——”
“影儿,这些果子味道不错呢。”皇后伸手挑了一枚莹润的果子,像对孩子那般送到昌意嘴边,“来,尝尝。”
果子上尚且披挂着水珠,充满着方采摘下的生气,昌意皱着眉,这些果子恐怕又是下边的那些儿官员劳民伤财遣人快马一路从江南送来昊京的吧!“母后知道这些果子是从哪里献上的吗?”
皇后笑着,随意说道:“是吴中那些官员送来的,怎么了?”近来事情不绝,储君素来无断,所有事情全凭着女儿,难为她如此谨慎了。
“母后说是吴中送来的?”昌意眉头皱得更紧,“吴中来人此番入京,恐怕不仅仅是贡送水果那样简单了。”
“吴中?”皇后显然也意识道什么,脱口道,“你的意思是——”
昌意点点头,攫起一枚果子把玩,挥手遣退诸多侍女,包括锦儿:“不错,正是为了淮安侯而来,要知道黥戗可是出自吴中。”
“只是,他们以贡送水果为名入京,也未免太小看京中百官了,稍微思忖便能猜出他们是来与淮安侯密谋大事的。”皇后脸色凝重。
“这便是淮安侯黥戗他的不同之处了,”昌意捏着那枚果子迎向日光,更显得晶莹剔透,“黥戗这是在警告淮南王呢,让他知道,吴中可是他淮安侯的势力,让淮南王瞻前顾后,以便他在昊京城中的动作。”昌意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显得更郑重,“而且,黥戗他秘密去了淮南!”
皇后大惊:“那可是淮南王的地方!”
“这也正是他的恐怖之处呢!”昌意将目光移开那枚莹润如玉的果子,语气中竟透出几分迷茫,“母后也见过淮安侯了,觉得他是怎样一个人?”
“有些傲气,毕竟年轻气盛了些。”皇后如实开口,“不过我猜的出,他该是个胸怀城府之人,不在那些老狐狸之下,而且应该身手卓绝。”
昌意摇头,徐徐道:“如此看他便着其道了,他是个很自信的人,不是傲气,自信武力勇冠三军,淮南王留他不住,所以要去淮南大闹一番。而且母后发现没有,淮安侯身边时刻不会少于十名护卫,那些可不是皇宫里腐朽羽林卫可比的,个个武艺高强——原来他还是个谨小慎微没有安全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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