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着寝宫檐下悬着的八角琉璃宫灯,其下缀着锦绣的流苏无风自摆,恍惚着将她引进那个曾经的、迷离的梦。
——他回来了么?
昌意回想起太子妃苏槿那一日别有用心的话语,那个倔强而出色的男孩子,她曾像个跟屁虫一样纠缠的、哥哥一样的男孩,只是彼时,他们都还年幼。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望着梳妆的菱花铜镜里闪烁起琉璃宫灯摇曳的光,青铜小鼎里升腾起袅袅的青烟,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那些在这幽深宫闱里屈死的魂灵,似乎也从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各个角落中飘出来,享受夜的盛宴。
“殿下——”幽寂的声音划破寝宫之内的宁静,有人咿呀一声推开门,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来。
昌意猛然转了个身,脸色煞白,当看清来人是一身素衣、头插金步摇的侍女锦儿时,才微微松了口气,这个夜无处不透出诡异。
月落星沉,晨光微亮的时候。昌意一袭蓝衫,连贴身侍女锦儿都未叫上,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皇宫,直奔城南的军营重地而去。
有些事情,他必须得问个清楚,局势越发的复杂难辨了。
徐琤在小丫头允儿的帮助下,很不容易的才将黥戗随手丢下的衣甲穿戴整齐。看着军卒将士披甲而立时的英姿飒爽,可如今这几十斤重的东西搁在自己身上,她才明白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这么重?”徐琤埋怨道,伸手摸摸捏捏,却不知是何种精铁锻造而成,“能不能不穿?”她倒不是没有想过黥戗是故意为之,不过人家似乎没有这么对待俘虏的必要啊。
允儿把脑袋摇得如同一只波浪鼓,嘟着小嘴囔囔:“不行!哥哥交代了,让允儿帮姐姐穿衣,一件都不能少。”小丫头说着撩起了自己的衣角,“哥哥也让允儿穿着铁衣呢,所以允儿只敢当哥哥不在的时候偷偷解下来。”
徐琤看得分明,小女孩身上裹着一层细细密密的链甲,皆是是由玄黑色的重铁打造。这个淮安侯的戒心真是强大,这么可爱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他竟忍心让其整日穿着一副厚重的链甲!他难道不知,这般会束缚小女孩的生长?
徐琤忍不住又捏了捏允儿粉嫩粉嫩的脸蛋儿,开始蛊惑:“小妹妹,要不我们俩一起解下来,好不好?小妹妹,哦,是叫允儿吧,你整天穿着一身的铁疙瘩,不难受么?”
“不难受啊,”小丫头答得飞快,“哥哥说过这是为了允儿的安全,所以也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允儿一直很乖很听话……”
徐琤微微语塞,原来淮安侯黥戗那家伙也就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啊,难怪会把小孩带成这样:“允儿妹妹,你去过淮南,见过秦淮河么?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她尝试了一番,一身内力不知被黥戗以何种方式封住了,四肢酥软无力,想立即逃出这军营重地是绝不可能的。也只好逗逗这小丫头来寻开心了,还好留了个可爱的丫头在此陪伴,否则这牢狱的无聊时间如何打发啊,他倒还算有点人情味。
“不记得!”小丫头脸上跃起冰冷而愤怒的神色,打断了徐琤的话头。那时节,她还只是个襁褓之中、被人抱在手上的娃娃,如何能有丝毫的记忆,只从哥哥的话里知道了一些零碎的片段:“允儿,你娘亲是个可怜人……秦淮河上的一名歌姬,红颜凋零后被人迫害,千百歌姬中寻常亦不寻常的一个……”
“那我爹爹呢?”允儿清晰记得自己问过的话,也记得哥哥的回答。
那时候,黥戗弹了弹她的额头,说:“笨丫头,你叫我哥哥,你爹爹自然就是我爹了。”想起一生堂堂正正的父亲竟然为一歌姬废掉了自己唯一的妻室,黥戗心中有种强烈的想法——想要见一见那个风尘女子,能让父亲那样铁血汉子也为之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看着瓷娃娃一样的允儿,黥戗时常在想,那必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吧。
铮铮铮——帐外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大破帐内的安静,两名青衣墨甲的持戟卫士挑帘而入,齐声道:“两位姑娘不用惊惶。”
“外面什么情况?”徐琤大小姐当习惯了,下意识的开口问道。随后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敌营,哪里还是什么权势滔天的淮南王郡主。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直到他们注意到徐琤铠甲上虽不醒目,却是军中唯此一个的标志时,忍不住脸色大变,恭恭敬敬朝徐琤禀报道:“禀报将军夫人,有一蓝衫女刺客潜入军营,意图不轨,所幸未哨兵发现,现已将其包围……那刺客身手极好,已连伤了数人。”
“你……你们刚才喊我什么?”徐琤瞪大了眼睛,脸色燥红,想自己黄花闺女一个,年方二九怎么就成了将军夫人?
两名侍卫眼中尽是疑惑,除了将军夫人还有谁能有幸身穿将军的衣甲呢?行礼退出大帐,不敢再说话,唯恐祸从口出。留下徐琤这位淮南王郡主和一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
“小妹妹,我们去瞧瞧,”徐琤伸手捏住允儿的脸,肉呼呼的,“究竟是什么刺客,如此大胆,竟然日闯西征军的营地。”
允儿挣扎着拍掉徐琤的手,好可恶的姐姐!却拗不过她,被硬拉扯着拽出了军帐,朝着有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跑去,远远地便听到有清越的女声传来:“姓黥的,你快给本姑娘滚出来——”
一身蓝衫的昌意公主商影儿手握长剑,在诸多士兵的围攻下不断的腾挪跳跃,躲避着锋利长戟,口中一刻未停:“姓黥的,你再不滚出来,休怪本姑娘不客气了!”长剑横扫,*退四周兵士,纵身欲起,却有一中年汉子挥戟当头怒斩,生生震开了她。昌意连退数步,脸上涌起力尽的潮红。
“大胆狂徒!再敢对将军不敬,杀无赦!”那汉子一击震退昌意,脸色冰冷,朗声道,“弓弩手准备——你这贼刺客,还不束手就擒,否则我一声令下,立刻就能把你万箭穿心。”他不知眼前的女刺客就是当今的长公主昌意,更是西征军统帅黥戗未过门的妻子;倘使他知晓对方的身份,想必也没有那个胆量。
“大胆——”有同样青衣墨甲的持戟士兵出现在商影儿身边,“这位可是当今的昌意公主,不久之后的将军夫人!”正是黥戗秘密安插在昌意身边的一列武卒,负责她的安全。他们很清楚西征军军纪严明,三息之内,公主殿下若不放下兵器,必然会有乱箭齐射!
那汉子认得武卒衣甲上的标识,心中疑惑不已,不知这位公主殿下发了什么疯,竟以如此怪异的方式来军营中寻找将军。毕竟是皇家帝女,不同于常人。这些话是只能放在心里断不能说出口的,那汉子恭谨的朝昌意行礼谢罪:“末将不知是宫公主殿下驾临,请公主殿下恕罪。”
昌意按着自己的额头,露出些痛苦的神色来,不出半日自己“日闯西征军大营寻夫”的笑谈又将传遍昊京,看来自己的名声就要因为这可恶的淮安侯而毁于一旦了!
“不知者无罪,”昌意随意的挥挥手,希望这军营中没有细作,那样只要黥戗的人不往外泄露消息,倒也不用担心昊京城里人尽皆知,“你们那位‘伟大’的将军少年侯呢?”
“将军他随邢家大公子一起去了月隐楼。”
“月隐楼——”昌意脸色阴沉了几分,“他随姓邢的那个家伙去那种地方?”月隐楼是什么地方?昊京城胭脂巷内最出名的风尘之地。七日后便要与她完婚,此刻竟然和京中最有名气的“翩翩佳公子”混迹于烟花风尘之地,叫她堂堂大信长公主的脸往哪搁?耻辱!
不对!昌意猛然惊觉,姓黥的和邢家公子关系极为隐秘,小小一个裨将怎敢轻易说出?“这话是你们黥戗将军教你说的吧?”昌意脸上泛起冷笑,好狡猾的狐狸,可惜骗不了本小姐。
那汉子冷汗涔涔,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
徐琤拍了拍手,取笑道:“殿下果然是冰雪聪明啊——不过,殿下你就如此心急的要见未来夫婿么?”想起那个即将成为驸马爷的可恶家伙极有可能玷污了自己的清白,她心里腾起无明业火。
昌意脸色微红,哼了一声,盯住说话之人,却分明是个女子,这军营重地里如何会有女子出现?而且,还挺眼熟的,是——是昨夜长信宫宴会上下战书的淮南王郡主,她怎么会在这?难道他和淮南王有合作?
又想起昨夜截获的淮南王六百里加急文书,觉得这似乎又不太可能,而且昨夜的宴会上淮南王当着天下人面向黥戗下了战书,二虎相斗,必有一伤。可是,或许这一切都是他们上演的一出好戏呢?
思绪零乱,昌意皱着眉头注视到徐琤衣甲上独特的标识,一个很不起眼的标识极易被忽视,可这样的图案她只在黥戗一个人的衣甲上见到过,其余西征军士兵虽各有不同,但没有一个是如此的图案。那是黥戗自己的衣甲!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怒意,这怎么可能,强行按捺住心里的情绪,不去想这些,转身朝那已经准备退走的裨将质问:“你们黥戗将军,究竟是去了哪里?”
“末将不知——”
昌意咬牙,朝身侧负责自己安全的侍卫询问:“你们有主动联系淮安侯的方法吗?”
那侍卫低头沉吟许久,就在昌意忍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抬头说道:“有的——”
“不用试了,”人群中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轻摇折扇而出,相貌俊朗,神态风流,“黥兄故意躲着呢,殿下就不必白费心思了,最近……七日之内,按大信的风俗他不能。也不会见你的。”
躲着我?躲着我,你以为就有用?七日,别说七日了,有些话她恨不得立马问个明白。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嫁入淮安侯付,嫁给一个她不知身份的男人,这不可能!
“如果,我非见不可呢?”昌意冷笑,若是他真的知晓自己的性子,就一定会出现的,一定!
邢家公子摇头:“没用的,黥戗他怕自己克制不住,今日一早已乘快马离京,七日后才会回来。”
沉默了许久,邢家公子终于接着说:“他还说了,公主殿下若是想做些什么,没人拦得住——”他垂首弹弹衣角,“言尽于此,本公子会佳人去了。此外,黥戗请你转告你那漂亮皇嫂,要务必小心。”
“你又不是不认得苏槿姐姐,何必劳烦我,本公主可不乐意。”昌意皱起眉头,眼中满是嘲讽之色。
“话虽相同,可传话之人不同也就天差地远了。”
——同样的话,关键在于传话之人……昌意清丽的脸上聚起阴霾,此刻天空中降下隆隆雷声,要下雨了,入夏来的第一场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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