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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宁六年,少将军黥戗大破边戎。
四月,王师回京。
昊京,皇宫大内。檀香冉冉的御书房中,孝宗皇帝一身明黄龙袍,威严的脸上没有多少颜色,目光炯然的注视着身前的老臣子,缓缓开口:“太尉以为此子如何?”他所指自然是此番大胜边戎而归的西征军统帅黥戗。
三日前,西征军便到了燕关,孝宗皇特召太尉进宫正是为了这个流星般出现的人物。
四年前,边戎举兵相侵,破武关,大军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昊京。大将军叔孙武在临终前向他举荐了黥戗:“陛下若相信老臣,臣可保举一人,必破边戎。”
“何人?”这位一国之君虽然很努力保持着镇定,却如何也掩饰不住眼中流露的喜色,对于眼前之人,他一直都是百分百的信任,若没有这位垂暮老人,他就没有如今的一切,甚至是帝位!
那一日,昊京一如往年的浸在了阴雨中,在风雨里,一纸圣言飞至吴中,飞到那个叫做黥戗的弱冠少年手上。而后他便从一介布衣跃为西征军的统帅,有如云泥。
但是,在那样浩荡的皇恩之下,那少年依然宠辱不惊,在他星辰一样的眼眸中,孝宗皇帝看到的是夜空般深沉的死寂!那绝不该是个少年郎的眼神,孝宗甚至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侵入四肢百骸。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呵?毕竟是被大将军看重的人啊。果然,那个叫做黥戗的少年、那个脸上黥了刺青的少年没有教他失望——率十万西征军大败边戎铁骑,西击边戎三千里班师回朝!前线捷报传来的那一刻,他这位一国之君甚至不敢相信,没有谁比他这个国君更清楚大信王朝的各部了。他难以相信,国力积贫积弱如斯打王朝军队还能打这样的胜仗!
“陛下请恕老臣愚钝,”太尉的声音将孝宗皇帝拉出记忆,“黥少将军虽说是一介布衣出身,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但为人谨慎,况且久在边关戍卫,老臣无从捉摸其心性。不知陛下有何看法?”
孝宗别有深意的看了太尉一眼,伸手指着身后的一幅画像,“许卿可还认得?”未等回话,便接着开口,“黥戗是叔孙武大将军临终前所举荐。”
“哦——”太尉原本浑浊的老眼忽的清明过来,“大将军可说了些什么?”例如,黥戗的身份和心性。
孝宗皇帝由衷地笑了,朝野上下,就仅剩下眼前之人可以信任了,这个半身埋进黄土里的老人。
“大将军曾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力保社稷安稳,”龙椅上的人突然站起身来,脸上表情古怪,“朕至今不明白大将军话中含义,唉——”说罢,竟忍不住长叹。
“可是,现在皇上只能相信他了,只有他有那实力去对付丞相和淮南王,”太尉话音压得更低,“况且,大将军言下之意,至少黥戗是值得信任了。”
的确,如今也只有他了。
辕门外,金镶边的黑色大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绣着一个青色的“黥”字,分明。十余名衣甲鲜明的*戈猛士笔直的矗在大旗下,虎目中精光四射,铁血的气息自他们身上腾腾升起。
这便是十万西征军的营地。营地中央的大帐里,此刻挤满了人。
“……钦此!”太监公鸭般的声音落下,单膝而跪的年轻将领伸手接过圣旨,毫无敬意地说道:“军营苦寒,便不多留王公公了。”这分明是下了逐客令。他的话音未落,帐内两名持戟的侍卫便扬起了手中长戟,冷硬的说:“请!”一脸的冷意,没有太多的表情。
那一身锦袍的太监冷哼了一声,苍白病态的脸上泛起阴枭的笑容,便转身撩开帐帘,扬长而去。
黥戗将圣旨随手一收,做回自己的位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风沙磨砺过的硬朗线条利如剑脊刀刃。那本该是张年轻俊朗的脸,却因左额、右脸颊的两处刺青显得狰狞。
待座下诸将坐好,黥戗才开口道:“皇上下旨让我等带甲入京,诸位弟兄有何看法?”
“将军,皇上如今大群旁落,淮南王拥兵自重,王令不行;周丞相只手遮天,权倾朝野,”末座,一名同样年纪不大的将领首先开口,“名为犒赏三军,实为进京勤王。”
黥戗点点头,目光扫过座下诸人,脸上有不为人知的笑意:“倘使我如此明目张胆的进驻昊京,恐怕有许多人要坐不住了……大家认为这燕关如何?”
“拱卫京师之重镇,素有‘燕难度’之称,有三山之险,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座下又一名偏将开口。
黥戗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平铺在案上,竟是一份地图:“这是一份关中六郡的军机地形图——”
“京畿重地的地形图!”几人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相互凝视着,在沉默的气氛中等待黥戗的下文。
“这是皇上遣密使送来的,”黥戗徐徐说道,“沈轩,你认为接下来该如何?”他虽问,确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显然已有定计。
正是最先开口的年轻将领,道:“末将以为,应据守燕关,景观其变。”
黥戗微微颔首,朗声道:“杨布听令,命你暂领兵马,驻守燕关,封城闭塞,没有我的手谕,不放任何人通行;沈轩,命你领八百武卒,随我同入京城。”
诺——
昊京城内,越通客栈,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
四月中旬午间的太阳已然有些毒辣,街边坊间的小贩也都没精打采的闲聊着。墨色衣裳的年轻人腰悬佩剑,大步流星地迈进悦通客栈。一个怪异的店名,一个怪异的客栈,江湖人士于昊京城中的落脚点;不知是何时起立下的怪异规矩。
年轻人径直在角落中坐下,没有将目光洒向任何一个多余的地方,也没有在乎任何人投来的目光,只是安静坐在角落。那些长相千奇百怪、名号千奇百怪的江湖中人也只是打量他一眼,除了脸上的两处刺黥,再没有什么特别。
江湖就是滩很深很浑的水坑,千奇百怪,越是奇怪越是正常;这都是群不按常理思考的人,或者不是。
是人或不是人,他们总喜欢为自己安上一个畜生的名号,用畜生来标榜来包装自己:独眼狼、浑江虫、黑毛鼠……千奇百怪的畜生,千奇百怪的名号。
黥戗默默独饮,无声的看着客栈里的众人,冷笑:一群不入流的畜生罢了。真正有身份的江湖之人从不会说自己是江湖人,他们会穿上光鲜的锦衣绣袍,冠以大侠的名号,说白了还不是草莽。
“介意我坐这么?”空谷莺啼般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没等黥戗开口,蓝衫的少女已自顾自坐在了他对面——啊——声音虽低浅,可坐在对面,黥戗可以听出那一声中包含了多少惊讶与鄙夷,这该是个流放边关的死囚!显然是看到他脸上的两处黥刺。
黥戗抬头,放下手中已空的酒杯,道:“很意外?”他脸上掠过不满与嘲讽的神色,“他就派你这黄毛丫头来接待我,未免没有诚意。”
蓝衫少女狠狠瞪着黥戗,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少看不起人了,你不比我大多少,哼。”清秀妍丽的小脸上写满了愤然,心中愤愤不平:若不是皇兄求我,本姑娘才不会来见你这丑八怪,脸上的奴黥也不知是何时留下的,一个流放边关的贱奴也敢对本姑娘无礼,可恶!
黥戗满是风沙的脸上挂起几丝不耐:“你该不会忘了你主子此番交代的任务吧,没想到他府上还有这样的丫头……”真是个有趣的丫头,很像呢,是谁来着?他揉揉额头,生痛,怎么就记不清了?
黥戗对女孩儿一脸的愤懑视而不见,起身开口:“你该在前边领路了。”语气生硬,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对昊京城不太熟悉。”
女孩儿忿忿啐了一口,轻哼道:“摆什么臭架子,不过是个马前卒,”顶着黥戗冰凉的目光起身,“随我来。”
一辆马车载着两人离开客栈,饶了半个京城后,在一座偏僻的小巷停下了。
“公子,小姐将人带到了。”后院凉亭的影子中明黄衣裳的年轻公子负手而立,身后的伴当凑上前来,轻声禀报。
年轻的公子迈出凉亭,日光下脸色显得病态而苍白,年纪莫约二十一二。他咳嗽了几声,迎上大步流星而来的黥戗:“黥少将军果然是年少有为。”
“哼,你以前不都是称赞人家‘年少有为,一表人才’的么?”女孩儿冷刺道,“这次怎么只说了半句。”她话语之中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病态的年轻公子讪讪的笑了笑,无奈道:“舍妹尚且年幼,将军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心中忍不住咒着:这个鬼机灵,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可千万不要将这位给得罪了。
黥戗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戏谑道:“殿下言重了,在下自然是不会与一个黄毛小丫头一般见识的。”全然不在乎身后女孩儿投来的凶狠目光,自顾自地说,“储君召我,所为何事?”他说得轻飘飘,语气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年轻储君身后的几个心腹伴当忍不住皱了皱眉,大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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