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节目的争夺结束。
“这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局面!”解说赵长征嗓子都哑了。
要知道,花滑可不是像篮球足球乒乓球那样需要极富激情的嘶吼型解说的。
可今天的比赛,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老将王露以77.76的高分力压群英,拿到了短节目第一。而紧随其后的,却不是被众多冰迷寄予厚望的“新王”康嘉雯,而是另一个名字——
宁馥。
“看来新王登基之日要延期了,”赵长征亢奋地说:“旧时代的王还将继续她的统治!”
他的音量一点都没有减小的意思。
“而半路杀出的意外,是不是会继续将这样的局面改写呢?”
“明天晚上,‘宁馥’这个名字,是否将继续让我们见证一个奇迹?!”
***
康嘉雯换好衣服,走入运动员离场的专用通道。她看见前面有个高挑的身影,略感熟悉,立刻大步追了上去。
“喂——”康嘉雯顿了顿,觉得自己这样喊似乎不太礼貌,于是试探性地加上名字,“宁馥?”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印证了她的猜测。
的确是宁馥。
她站在原地,等着康嘉雯追上来。
等走到跟前了,在有些昏暗的通道里,康嘉雯反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她的眼睛好亮。
这居然是康嘉雯在这一刹那,对宁馥的第一印象。
康嘉雯心情复杂。
她也不过是个刚到青春期的姑娘。
在她经历的16个生日里,康嘉雯所有的人生,似乎只有训练,比赛,训练,比赛。
她的眼睛只允许盯着一个目标,那就是夺金。
而康嘉雯也的确从未辜负自己的汗水和天赋。——现在国内的花滑女单,除了王露以外,几乎没有人能够对她形成压制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康嘉雯才是那个货真价实的“花滑天才少女”。
所以她也不可避免的对宁馥产生了好奇。
——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项运动?为什么要去投身娱乐圈?又为什么能突然之间,从那些纸醉金迷之中,抽身回来?
如果说康嘉雯的人生和竞技道路,都是一条笔直笔直,毫无疑问的直线,那么眼前这个刚刚在短节目中以0.5的优势压倒了她的女孩,她的选择就像一团曲线,她的成绩更像是在疯狂起伏的折线。
康嘉雯忍不住好奇那些自己未曾走过的路是个什么样的风景。
同时,她心中也隐隐地带着一种无法明言的优越。
她从未耽误青春,从未浪费天赋,她辛勤付出了汗水,也必将收获成功。她是不曾走上岔路,也不必狼狈地吃回头草的那一类人。
简称为天之骄子。
可在宁馥的目光之中,这些好奇她自然一个都问不出口。
当然,康嘉雯对宁馥的观感也不仅仅是好奇。
尽管目前只是短节目的排名,但她已经意识到宁馥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
不仅仅是对这次比赛。
在这样复杂的情绪下,康嘉雯竟然一时张口结舌。
——直到她在宁馥的目光中感觉到了几分促狭。
康嘉雯脑子躁烘烘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打哪儿挤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今天滑的不错。”
——这是她在突兀地喊住宁馥以后,正式交谈的唯一一句话。
然后在宁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康嘉雯的脸慢慢红了。
她简直想穿越回几秒钟前,扼住自己的嘴!
你和人家很熟吗?!
但显然宁馥接受了她的善意。她的唇角弯起来,笑意愉快。
“谢谢。”
运动员之间是用不着打那么多机锋的。更不用提是两个从未谋面的对手。
不需要试探什么,只凭实力争胜。
康嘉雯对她的接近,更像是……一只白猫突然见到一只黑猫。
凑上来闻闻味道,打个招呼,不会收回爪子。
随时准备交朋友,也随时准备战斗。
康嘉文觉得自己又不争气地脸红了。
才不是因为害羞!是因为气她自己没出息——为什么会在竞争对手面前这样莫名其妙啊!丢人到家了好吗!
不论是自己的成绩还是实力,都要比面前这个宁馥强得多得多好吗?!
她的称赞才不是真心的。
她只会打倒所有夺金道路上的对手,用自己的成绩狠狠地碾压他们!
可是……康嘉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碰上宁馥的目光,就好像被看穿了幼稚心思的小孩子一样,在大人面前,无所遁形。
她决定还是要亮一亮爪子。
“今天这领先只是暂时的。”
两人已经快要走到通道的出口了,康嘉雯飞快地道:“你等着吧,明天,我会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她身上背着“天才少女”和国家队的骄傲。这种骄傲不容置疑,也不容挑衅。
输给王露,康嘉雯或许还可以等,可以继续蛰伏,继续用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汗水去超越那一座正在老去的山峰,但她不能允许自己输给一个曾经抛弃了花滑这项运动,又重新回到这里的“黑马”。
她势在必得。
***
两人的教练都等在运动员通道的外面,见到宁馥和康嘉雯一起走出来,都是一愣。
而两个女孩。也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了在场的,教练以外的第三个人。
国家队女单教练组组长,沈一城。
康嘉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老沈……”
这是她们习惯了的,对主教练沈一城的称呼。
一旁的岳九池抢上一步,先把宁馥护崽子一样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才开腔嘲笑起沈一城来,“你什么时候都沦落到被小丫头片子叫老沈了?”
沈一城神色淡淡,“这不是你该管的。”
一时间,空气尴尬得都快凝固住了。
康嘉雯的俱乐部教练显然不打算掺和,喊上康嘉雯就走。
——原本他以为沈一城是来等康嘉雯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康嘉雯看沈一城。
沈一城微微点头,她这才跟着俱乐部教练离开了。
岳九池“啧”了一声,阴阳怪气地感叹道:“好大的威风哦。”
他笑着转过头来对宁馥道:“看到没,我可没有康嘉雯那废物教练那么好说话,你要是进了国家队,自己家教练说一句话你都要看看他沈一城的脸色,我先好好修理你一顿。”
话虽然是跟宁馥说的,但实际上冲这谁,不言而喻。
宁馥眼观鼻鼻观心,“嗯。”
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国家队?”
沈一城走上来打断了岳九池,“只是非正式邀请。”
他径直对宁馥道:“但既然你已经决定回到职业比赛,我想你应该争取。”
岳九池“啧”了一声,“我们宁馥用不着争取。”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一城,“你这不已经来争取她了么?”
沈一城被他怼得转身就走。
岳九池还不放过,朝着他的背影喊,“你白日做梦,你痴心妄想,等着我徒弟明天把你徒弟打个落花流水吧,呸!!!”
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一样。
然后转回头来,分分钟换了一张脸,“尽力就好。”
宁馥:……
岳九池伤春悲秋地叹了口气,“反正你迟早要跟他跑,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他看宁馥一副懵懂小白兔的模样,于是又补一句,“超过他们越多,让他们输得越惨,让他们印象越深刻——”
“你在国家队的地位就越稳。”
***
“我不想要什么地位。”宁馥道。
这样说好像有点白莲花,但她还是说:“我只想好好滑。”
岳九池没成想自己掏心窝子说的“真经”居然招来这么一句话,他不可置信地问:“就想好好滑?没别的追求了?”
“有啊。”宁馥道。
然后岳九池就看到她脸上绽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微笑,听她说道:“为国争光啊。”
岳九池一时语塞,只觉得面前这一朵“小白莲”正在往放射圣母般神圣的光辉。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我也管不着。”
——岳九池一向对沈一城那种从技术到身心无微不至关怀弟子,又要徒弟有本事又要徒弟有理想的教练方式嗤之以鼻。他只要成绩,也只看成绩。
只要你滑得好,愿意拼,他管不着你是为了名,为了利,为了荣誉还是祖国。
他也没再追问宁馥。
因为他看出这个女孩是认真的。
不是玩笑,不是托词。
她所说的,即是她的心愿。
***
第二天是自由滑的比赛。
宁馥作为短节目的第二名,在倒数第二个出场,康嘉雯在她的前一个。
她也从大屏幕中看到了康嘉雯的表现。
这小姑娘用的配乐是经典的德彪西,《月光》流泻,她像月光中的精灵。
动作丝滑流畅,技术难度也顶上来了。——她挑战了4T3T。
后外点冰四周+后外点冰三周。这是非常高的技术难度,目前在世界女单中属于超一线选手才会挑战的命题。
——而且哪怕是超一线选手,也未必能挑战成功的动作。
康嘉雯的挑战就没能成功,执行分是尴尬的0.0。
最后她拿到了120.30。
“竞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含了半宿润喉片杯子里泡着胖大海的解说赵长征再度上阵,声音依旧激昂,“康嘉雯目前的排名在第一位,接下来,就要看我们的黑马与老将了。”
一旁的林威纠正他,“不是黑马,是黑天鹅。”
赵长征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清空心肺中的杂质,准备接下来的解说。
“分站赛我就点评过她的表现,从分站赛到现在,她站在决赛的赛场上,倒数第二个出场,她带来的变化,是让我都难以置信的。”
“她的进步太快。无论是从技术的稳定性上来说,还是从对动作与配乐艺术性的理解上来讲,她都在不停地刷新我心中对她的评判和认识。”
林威避着镜头给赵长征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搂着点,别吹太过。
赵长征这才停下了“我是如何在两场比赛之内从冷漠路人转化为宁吹”的心路历程解说,回到正轨上——
“我们可以看到宁馥已经出场,从前面几场来看,她是一个喜欢出奇制胜,特别是自由滑极具感染力的选手。这一次,我们大家是否可以期待新的惊喜呢。”
直播间的镜头切进场馆内。
宁馥已经在冰上。
她的起始姿势很美。让人不需要听解说、看介绍,便知道她自由滑的主题。
黑天鹅在冰湖之上,开始了她的舞蹈。
黑色的羽毛顺服地贴在她的考斯腾上。
这是一条芭蕾舞裙。
完美地包裹出女孩的**曲线,蓬松的,由十几层硬挺布料组成的裙摆形成一个完美的扁平的圆形,让穿着者修长的腿部线条展露无遗。
宁馥的身高,在此刻成为了她夺目的优势。她的手臂如此柔软,她的腿如此纤长,她的动作舒展开来,正如天鹅一般的优雅。
开场勾手三周,完美落冰。
她的接续步是二级,三个旋转,
勾手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
后外结环三周,后内结环三周,阿克塞尔两周接阿克塞尔两周的连续跳,都顺利完成。
后内点冰三周。这个时候宁馥的体力已经要耗尽。
她的落冰倾斜了。
在音乐声中跃起的宁馥面容扭曲了一瞬——这几乎是每个花滑选手都不可避免的——在冰上翩翩起舞美不胜收,实则截图腾空和落冰瞬间各个龇牙咧嘴。
但“表演”的本能,让她就着这扭曲的面部肌肉,扯出了一个笑容。
下一秒,腿部肌肉猛地绷紧,“刷拉——”
她将已经有了倾斜趋势的身体扳了回来!
“这是一场倒叙。”赵长征的声音平静下来。
在宁馥的演绎中,有一种伴随着疯狂而来的凄美,不仅仅压抑在场馆内所有观众的心上,连演播室内的气氛,都同时受到了影响。
一个女人的成长,是走向美与光明的未来,还是沦入恶和绝望的毁灭呢。
黑天鹅撕扯着自己的羽毛,在最后一舞中,她献祭了自己,在两个黑白迥异的自我之间,寻求更高,更美的和谐。
她的痛苦是如此凄婉。
每一次手臂的屈伸,每一次旋转的弧线,都是幻觉与现实的交错,是她不安的,恐惧的内心,是她的挣扎和脆弱。
黑天鹅是强大的,是爆发的力量。她一边是白天鹅的分裂和堕落,一边成为白天鹅的守护人和捍卫者。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黑?是白?
在一个柔美的贝尔曼旋转中,黑天鹅死去了。
她的羽毛仍是黑色,如同没有月光的深夜。
她的心中,依然纯白无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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