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像刚举行了一场失败的烟花表演。
象征阵亡的红色烟雾终于散开了,宁馥翻倒过来,仰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然后一轱辘爬起身来。
她这动作几乎引起了一连串人的一连串连锁反应,——好几支qiang的木仓口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她,红军警卫连的兵,各个手指都搭在扳机上。
哪怕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人已经宣告阵亡了,他们警惕的心弦依然紧绷着。
宁馥只是赶紧凑到帐篷边把列兵小陈扶起来,让他靠着帐篷旁的支撑物,然后伸手摸了摸列兵的胸口。
“你干什么?!”红军的一个兵生硬地问。
宁馥松了口气:“肋骨没事,一会儿他估计就醒了。”
她补充了一句:“我收着踢的,不过有点怕他缺钙。”
卫参谋长面无表情、鬼魂一样站在她身后,幽幽地道:“谢谢你关心我们的兵。”
他转头对几个警卫连的战士示意:“把她拖到指挥帐篷去。”
——也让老宁看看,他的宝贝闺女做出了什么英雄壮举!
两个兵完美地理解了卫参谋长的意思,走上去一左一右架住宁馥两条胳膊,就把她倒着往出拖。
宁馥抗议道:“你是尸体,你不能命令他们!我自己能走!”
卫参谋长哼了一声,“我不命令他们,他们会直接处置你的‘尸体’。另外,你也是尸体了,少说几句,对你自己好。”
这一张嘴,实在太招人气恨!
指挥帐篷里已经得到了消息。在宁馥被实打实地拖进来时,十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刺向她。
宁馥自己找了个凳子坐。
帐篷里有一种怪异的氛围,——他们都已经来不及再做任何反应动作了,蓝军的轰炸距离他们只有5秒钟。
换句话说,这一帐篷的红军防空团主力的指挥者,正在读秒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五。
四。
三。
二。
一。
屏幕上代表整个红军防空团的那一片亮红色的区域,在蓝军空袭炮火的完全覆盖下彻底熄灭下去。
“啪。”有个参谋将笔扔在桌面上。
宁建业走过去问宁馥:“你什么时候打好的算盘?”
宁馥这一回实话实说:“来之前。”
宁建业叹了一口气,“有必死的决心,很好。恭喜你成功了,宁馥同志。”
早该想到。
一人一刀,她连装备补给都已经甩下,就是冲着以身为刃,刺刀见红来的。连后路都没给自己准备,从被俘的那一刻开始,她所有的计算,都是为了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每一点胜利的可能。
宁馥犹犹豫豫不知道是不是要起来立正敬个礼。
然后听她爹又道:“红军防空团指挥部现在是全部阵亡状态,炊事班也熄火,没你的饭了,自己回集合点去吧。”
说完摆摆手示意宁馥赶紧走人。
宁馥灰溜溜地站起身走了。
——她爹果然还是生气了!
距离集合点还有二十多公里,中间要穿越各种难走的地形,宁馥觉得两小时前自己肚子里的西红柿鸡蛋和大米饭正在以光速消失。
黑灯瞎火的,她要先穿过一片树丛,才能找到通往集合点的那条小公路。
快走出树丛的时候,宁馥隐隐约约听见了螺旋桨的声响。
是直升机。
这架黑黢黢的“大蜻蜓”似乎正在树丛和公路间来回徘徊,飞得很低。宁馥再往前走几步,都能感觉到螺旋桨刮起的气流在空气中拂动她的头发。
反正她已经阵亡了,来着无论红蓝,是敌是友,现在都能叫上一声“同志”。再没什么可谨慎的。
宁馥几步跨出了树林。
直升机上的探照灯正照在她身上。
从上往下俯视,绵延的山林和时不时隐没在深暗丛林中的公路写出寂静而苍茫的底色,而这一束圆柱形的聚光,恰恰笼罩在那几乎无法被注意到的身影上。
她身上穿海军迷彩,跨越层层林海,山峦万重。
一道绳梯从直升机上放下来,正垂到宁馥眼前。
女飞耸耸肩膀,不知道是哪位兄弟部队的,这么好心拯救她这个要靠双腿翻山越岭的小可怜。
总之,先爬上去再说。
刚爬到一半,直升机就不在等她了,带着还挂在下面软梯上的宁馥直接拉高高度,朝着林海的尽头飞去。
宁馥:……
吃了一嘴风,消耗掉了胃部积蓄的最后能量,宁馥终于爬回了直升机上。
然后就对上她二舅那张冷淡的脸。
人还在梯子上就直接带飞,果然是她亲亲二舅的风格。不过宁馥还是很惊喜的——
“教官竟然亲自来接我啦!”
王晓云神色平静,道:“其他学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正常情况下,只有最后无法自主回到集合点的学员才会有学院派出专人去接回。这部分学员,要么是自身能力问题发生了迷路、体力不支等情况,要么是太倒霉遭遇了突发的意外状况,实在无法返回。
当然,接回去后他们的成绩也就没有了。
宁馥还是第一个被接回来的。
而且是总教官王晓云“亲自”接的。
王晓云从一旁拿过一份加热军粮,递给宁馥。
在他外甥女眼瞅着几乎要感动落泪之前,他淡淡道:“你爸让给你带的。”
他又拿出一袋来给宁馥,“你这么无聊?和你爸告状?”
宁馥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随即笑容立刻漫上了她的脸。
“真的?”
她爹还惦记她路上饿呢!
这两袋军粮立刻就有了幸福的味道!
宁馥目光掠过王晓云的神色,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明悟,她用机上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悄声问:“二舅,你不会害怕我爸吧?”
中校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
宁馥噤声。
——半小时前。
在宁馥同学艰难地跋涉在气温低下地形崎岖的树丛中的时候,红军高炮团指挥部一个电话打到了海军航空大学演习临时指挥处。点名找王晓云。
“去把虎虎接上!她都阵亡了,让她走回去折腾她干什么?!”
“她有那个能力,宁馥可以自己回来。”
“有个屁!她一天没怎么吃饭,体力消耗还大,受罪也受了,战功也立了,老子全团陪葬都没说什么,你叽歪什么?!”
“这是她考核的一部分!”
“她的考核是不是演习的一部分?!我就问你,飞行员弹射出仓在敌后着陆,最后搞了敌人的主力防空部队,自己牺牲了,你给她记一等功还是判她没成功返回考试不及格?!”
“……”
“现在接她去!别给她甩脸色,我已经训过她了。你给她带点吃的,拿两袋肉多的!别一天天抠抠搜搜,飞行员的伙食我知道,虎虎瘦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折腾得!”
——这就是现在直升机上,宁馥一边抱着牛肉军粮大快朵颐,一边和王晓云大眼瞪小眼的前因后果。
王晓云淡淡问:“你在红军那里没吃饭?”
宁馥无辜地摇摇头:“虽然对我态度不太好吧,但是他们没虐待俘虏,管饭了。”
王晓云又问:“宁团长训你了?”
宁馥单纯地晃晃脑袋:“训我干嘛?我蓝他红,我摸他指挥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走的时候我感觉他有点生气,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冲着我啦。”
王晓云:好。很好。
宁馥吃完一袋,手脚麻利地去搞第二袋了,一边问:“您不训我?”
要说训,王晓云才是有资格训她的人。毕竟她作为飞行学员,相当于半路上放弃了重回己方阵营的任务,还玩丢了自己一条昂贵的性命。
“不训你。”王晓云道。
飞行员是宝贵的,培养出一个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几乎要花费和他们体积一样的黄金。而培养出一个宁馥这样的飞行员,更需要花费无数的心血、训练、时间、精力。
飞行员要敢于冒险,更要知道如何保全自己,保全国家在空中的战力。
但是。
在真正的战争里,所有的血肉之躯都注定要被烈火烧灼,被钢铁碾碎。飞行员,也只是战士中的一种。
如果能消灭尽可能多的敌人,如果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那么牺牲也无不可。
有人曾驾驶着木质机翼的战机,迎向敌人的铁翼;
有人曾拼着机身起火坠落,射出最后一枚子弹;
有人曾飞越重山阔海披甲出征,明知很可能没有返程的可能。
能驾驶机器,离开陆地,在蓝天中作战的人,有气勇、血勇、孤勇,热爱生命,但勇往直前。。
王晓云目光垂落,他看着机舱外暗淡的云月,轻声道:“这是可以被批准的牺牲。”
演习结束,暑假也没剩几天。宁馥的考核成绩是“优秀”——第一个没跑完全程的优秀。
等知道了宁馥一个人半路跑去炸掉了红军高炮团的指挥部,一区队的学员们也只是“哦,这是我们队长干得出来的”。
反应仅此而已,再多的,没有了。
还没习惯吗友友们?这就是他们队长的画风!
平时不搞事,搞事捅破天!捅着捅着吧,大家好像也就见怪不怪了……
训练的日子,就这么在搞事-被教官搞-再搞事的循回中“无聊”地度过了。
经过初教机训练,一区队的学员们基本上掌握了飞行活动的规律,开始转入高教机训练。
高教机一般就是指亚音速喷气式教练机,要求学员能熟练地掌握起落航线的飞行驾驶技术,掌握暗舱仪表飞行驾驶技术、喷气式飞机的简单特技和复杂特技飞行驾驶技术,并开始双机编队训练。
之后还会有夜间简单气象飞行、单机对直线飞行目标水平攻击和对机动飞行目标攻击的技术。
在毕业时,学员们完成两个机型的飞行训练,达到三种气象飞行技术水平,然后就会被分配到航空兵训练基地进行战斗机改装训练*。
如果给整个区队的飞行员们加上一个转场特效,那么他们正在这五年内,从一个个小鸡仔儿扑腾着翅膀,起飞,再飞高,再学会升降和滑翔,再学会在空中捕猎,最终成长为年轻的鹰。
但雏鹰们的骄傲并不能维持太久,他们还要面临毕业分配,——也就是训练基地的挑挑拣拣。
王晓云办公室。
飞鲨的负责人放下一区队的名单,从里头勾掉了一些名字。其中有几个是在前排的。
王晓云皱了皱眉。
“前面三行是训练成绩最好的。”
“但第一个,这个,宁…馥,她是女同志。”飞鲨来的是个中校,负责招人的。每年他们会优先从海军航空大学的飞行员中挑选最优的学员。
“我们飞鲨不要女飞。”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
长机带队毕业典礼危险飞行
全员叛逆拒不认错飞鲨反悔
宁馥:搞事预警!捅破天预警!
*资料来源新华网2006年公开报道
(https://www.mangg.com/id98495/927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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