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的哨响声仿佛在梦境中无限遥远的地方,宁馥翻身从床上跃下地,屋里另外两个人还睡得正香。
她不得不过去猛晃两个人的床腿,一边道:“紧急集合!”
徐苏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而罗松雪也只是木呆呆地坐起来,甚至还问了宁馥一句,“地震了?”
徐苏是心大,根本没把宁馥的提醒听进心里去,而罗松雪却是努力保持了清醒,最后还是没敌过滚滚袭来的困意。
他们这两天已经跟着学校的作息走了,每天早上六点起,整队带出去跑五公里。没形成训练习惯的人刚开始这样的日常,根本就熬不住。
宁馥不需要再跟她们解释第二遍。
窗外炸雷般的一声吼几乎和宁馥的声音前后脚地响起——
“紧急集合!”
这下连已经又投入梦乡的徐苏也给吓醒了,另一头罗松雪整个人一激灵,仿佛被按下开关一样动作迅速地套起裤子。
宁馥已经穿戴得差不多了,刚系好军靴的带子,就听外面的男声再次爆喝:“最后出来的三名,靠墙深蹲一百个!”
徐苏发出一声呻吟。
——她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悲惨的命运了。
她咬咬牙,对宁馥和罗松雪道:“你俩别等我,先下去吧。”
她光穿着背心,一条腿还在裤子外头,袜子也找不见了。
罗松雪下意识地看了宁馥一眼。
宁馥正给徐苏找袜子。
于是罗松雪也干脆上手帮徐苏穿衣服——或者说直接简单粗暴地扯下挂在床头的迷彩作训外套,劈头盖脑地扑在徐苏身上。
两个人几乎是拖拽着徐苏,从宿舍楼跑下去。
她们住的楼层不高,就三层,但这三层的楼梯从来没有如此令人痛恨过。
在下楼途中徐苏还挣扎着将两条胳膊成功地套进了袖子里。
但她还是被拦在了队列之外。
“军容不正,给我把你扣子系好了!”
后面还有几个学员火烧屁股般地跑下来,一看这情景纷纷检查一番自己的仪容仪表,确定扣子都扣好帽子都戴正了,这才一溜烟地钻进队列里。
徐苏扣子系好了,队干部也转到了她面前。
“你武装带呢?!啊?!”
四十岁的黑脸教官,最后那一个“啊”字简直能把人耳朵震聋,徐苏几乎下意识地往后一仰。
“会不会说话?!招飞的时候忘了给你检查声带吗?!”
徐苏硬着头皮立正,“我忘了……”
队干部唾沫星子都要喷到她脸上了,吼声能传出二里地,“喊报告!”
徐苏被家里从小宠到大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挨过,此刻眼圈都红了,心气也冲上来,咬着牙也大声吼回去:“报告教官,我忘拿了!”
很显然,她今天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可怜的小鸡崽。
而教官并不打算只杀一只,来吓唬这些自由散漫的少爷小姐们。
他转向不怎么整齐队伍,冷冷道:“和她一起下来的那两个,出列!”
因为没有武装带,徐苏不能进入队列,“理旱比弧钡爻闪俗詈笠幻。
而宁馥和罗松雪,则挨了队干部的好一顿嘲讽——
“战场上她叫人打中一条腿,你们两个抬担架抬到医院门口让她下来自己走,她被敌人打死了,你们也有责任,知道吗?!”
“带着个累赘是你们的选择,帮了就要帮到底,别玩假仁假义!没能力帮,就别帮,被拖死的是你们!”
徐苏站在一旁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侧脸都能看出她腮帮子的咬肌一鼓一鼓的,马上就要爆发。
队干部冷笑着看她,“噢哟,委屈呢,生气啦?”
他阴阳怪气不过两秒,随即就是一声爆喝:“你要知道她们今天倒霉,就是因为帮你!你瘸一条腿,就害死两个好战士!不想拖累别人,自己就不要做废物!”
“你们三个,靠墙深蹲100个,自己报数!”
“其他人,解散!”
飞行学院宿舍门前的队列解散了,众人带着困惑,也带着对宁馥她们浓浓的同情,更带着被来一次下马威的心有余悸,返回了宿舍。
——敢情折腾这一回就是为了比拼一下大家穿衣服下床的速度?
罗松雪一句话也没说,走到一旁径直做起了靠墙深蹲。
徐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她有些无助地看着宁馥。
“下次记得系武装带。”她对徐苏道:“省点哭的力气吧,做完上去,还会有第二次吹哨的。”
“相信我,如果下一次集合晃颐100个深蹲还没做完,只会死得更惨。”
徐苏连眼泪都忘了擦,震惊地“啊”了一声。
就连闷头在一旁做深蹲的罗松雪,也不由得将注意力转向宁馥,投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已经搞了一次突然袭击,还来?!
宁馥完成一个动作标准的靠墙深蹲,一边淡淡道:“就是要等河腥硕家晕今晚的折腾已经过去了,才是突袭最好的时候。”
神经高度紧绷之后又骤然放松,大多数人不会想到很快他们即将迎来第二次半夜三更的紧急集合吧。
否则……把他们当一场好戏看的人,也不会现在还没休息。
她微不可查地朝飞行学院宿舍对面的一栋楼扬了扬下巴。
三层上有一间办公室,拉着窗帘,但能看出还亮着灯。
窗帘的缝隙间,一抹微光一闪而过。
罗松雪看明白了她的示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对面楼的那个窗口。
“……你是说……真正管事的,正在对面盯着我们?”
一旁的徐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连声音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和做贼一样小小声地问:“刚刚……刚刚那是望远镜?”
宁馥颔首。
她笑道:“人家正看着呢。”
说着又做了一个标准的靠墙深蹲。
徐苏和罗松雪全身紧绷,动作也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误。
导演都没睡,作为群众演员的大家怎么能先谢幕呢。
报数到100,三个女生身上都已经汗湿。队干部从楼里巡查了一圈出来,淡淡看了她们一眼。
“不错,没有偷懒。”他脸上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们应该庆幸这一点。”
“现在,解散吧,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开学典礼,不要迟到。”
若没有宁馥的那句话,罗松雪和徐苏恐怕会因为“回去休息”四个字在心中大大地松上一口气。
但现在,她们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亮着微光的窗口,并后脊梁发冷。
三个女生默默上楼去了。
罗松雪一向沈默寡言,而徐苏连番遭到了打击-愧疚-惊吓,此刻也是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一进房间,就找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挂在椅背上的武装带,没脱衣服,反而不做声地把武装带扎好,然后这才慢慢爬上床,把被子往身上一搭。
“以后别帮我,我们各走各的。”她低声说。
如果她要成为能和战友并肩作战的人,现在就不能依赖别人的帮助。
罗松雪也一样,衣服纹丝不动,仰面躺着,双眼注视着天花板。
没办法——经过刚刚的风波,再加上100个实打实的靠墙深蹲,能立刻睡着也是一种本事。
然后她和徐苏就听见了寝室里响起的小呼噜。
两个人完全没有睡意的人微微欠起身,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
——宁馥居然睡、着、了?!
两个女生陷入疑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跟着宁馥睡过去。
宁馥双手搭在身唬睡得姿态堪称安详。
她相信自己的预判。现在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尽快休息。
就在这样的纠结中,两人意识渐渐昏沉,紧紧保持着最后一点点戒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短得像一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紧急集合!!!”
这一次两个女生都听见了自己之幻惶到过的哨声,原来竟是这么响,这么尖锐!
在半梦半醒间被猛然唤醒是无比痛苦的,但徐苏和罗松雪顾不上难受,都第一时间晕晕乎乎地坐起身来,脑子还没清醒,身体就已经自动地去摸索着帽子了。
然后就见宁馥以惊人的反应速度,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动作利落地拿起挂在一旁的军帽戴正,仿佛在一瞬间,她就已经走到门口了。
然后再门边回过头来:“怎么还不走?”
徐苏和罗松雪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上铺爬下来。
三个人几乎是最早到达集合点的。
——这一次,更多人迟到了。
已经紧急集合过一次了,谁能想到这种神经病的举动还会有第二次?!距离开学典礼只有几个小时了,教官这是要疯吗?!
但教官就是这么疯。
原本回归被窝,放下一颗受惊的小心脏,带着满肚子被强行叫醒白折腾一通的抱怨好好睡一觉的飞行学员们,再次听到了催命般的集合哨,以及教官的魔音灌脑。
后五名被罚了一百俯卧撑。
顺利回到宿舍,徐苏小心翼翼:“还会吹哨吗?”
宁馥看了眼表。
凌晨四点十分。
“不会了。”她道。
罗松雪问道:“为什么?”
宁馥淡淡道:“同样的把戏,玩第三次就没意思了。”
罗松雪还有些将信将疑,徐苏却很乐意相信宁馥的话,飞快地脱了外套爬上床去,“快快抓紧时间睡一会儿,还有两小时呢。”
但很显然,被坑了两次的飞行学员们大多数都变成了疑神疑鬼的惊弓之鸟。
从开学典礼上大家的状态就能看出来。
航空大学规模很大,开学典礼是露天的,就在操场上。
每人一个小马扎,各学院列队入场以后按口令坐下。
飞行学院人少,但是航空大学的尖刀。
战斗机飞行员的区队,就是尖刀刀刃上最精炼的那点钢。
被其他院系羡慕嫉妒恨地调侃为“眼睛珠子”。
“眼睛珠子”肯定是要安排在最中心的C位的。
坐在C位的飞行学员们此刻却无暇享受这份殊荣。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和无比折磨人的困意做着斗争,眼睛频繁地眨动着,却以人力不可转移的趋势合拢。
只要一闭上,就像上下眼皮粘了胶水一样,再睁开都无比痛苦。
旁边学院的人瞧新鲜——
“他们这是怎么了?我看见好几个坐着打瞌睡的!”
“是诶……”
“害,我听说半夜他们紧急集合了两回呢!”
“卧槽,还没开学就玩紧急集合?!他们不是学校的心肝宝贝么,玩这么野啊?!”
……
区队教官走过来,目不斜视悄悄说话的几个都赶紧闭嘴了。
开学仪式很隆重。国旗护卫队都是实打实一米八以上的仪仗兵,海军的仪仗服衬得人那叫一个盘靓条顺。
领导的讲话也是既接地气又感人,说得不长,大意就是你们都是国防现代化的新生力量,要对得起国家的信任。
时刻准备打仗,时刻准备牺牲,——
这是战士的使命,也是军人的荣光。
每个学院每个区队,都进行了自己的授旗仪式。从这一天起,他们就正式成为一个集体的战友了。
下午就是各学院的训新时间,给他们最后的机会给家里打个电话,然后检查内务。
徐苏藏在寝室柜子里的机器猫抱枕还是被搜走了。
接下来的六十天,等待他们的是正儿八经的军训。
他们要在这六十天里适应和完成自己的角色转变——
从学生,到军人。
徐苏惊魂未定,晚上熄灯时还悄悄地问宁馥,“今天晚上不会还要吹哨吧……”
宁馥摇摇头,笑道:“不会了。”
昨天这一遭后,大家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了。都害怕今晚教官会故技重施。
她估计很多人会连衣服都不脱就上床睡觉。
但对面绝对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就这么耗着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在高度紧张和担惊受怕里干耗一晚,再吹集合哨肯定要这么拖上他们几天。
有她的保证,徐苏和罗松雪都放心睡了。
半夜,哨响了。
宁馥睡得很沉,在梦里正吃红焖羊肉,反应迟钝了半分钟。
她模模糊糊地听见外面教官喊——
“最后一名没有早饭!”
缺了大德。
她翻身下床,军帽往胳膊下一夹,往窗外看一眼,已经好多人跑出去了,楼下队列都成型了。
宁馥推开窗户。
“——宁馥你要干什——”
徐苏的惊呼声还没落地,宁馥已经翻出窗外——
顺着三楼外墙的排水管,一路滑下去,落地。
她踩着花池子边沿站直身体,意识到自己对面就站着一个人,距离近到都快脸贴脸了。
定睛一看——
居然还莫名有点脸熟?
作者有话要说:二舅:嗬,挺有本事啊你
早饭没了。
宁馥: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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