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地新城是个老小区,物业已经很多年不管事了。事情的起因就在更换了物业公司这件事儿上。
新的物业公司接手以后,服务是有了,但物业费也跟着涨了,而且是暴涨——翻了将近一倍。
业主们聚集起来要维权,物业的经理解释了几次,却并不能让业主理解和接受。后来连续几回被“要说法”的业主们堵上门,干脆就躲起来不见人影了。
业主们开始拒交物业费。
双方的矛盾一步步升级,甚至出现了业主开车堵小区大门、物业窗户被砸等事件,甚至前两天还发生了一次斗殴事件,打架现场被录了小视频传上网,顿时成了最近的小热门。
网络上众说纷纭,有说业主们是聚众闹事、得寸进尺的刁民的,也有说物业背后是黑/she会,保安们蛮横无理动手打人的,两派支持者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互喷,激愤程度不亚于视频中的当事人。
宁馥前两天已经想办法加入了业主们的维权群。
过程也颇有些曲折——她悄悄跑到实地,从公告栏里加了小区的二手旧物交易群,和几个业主加上了好友,又通过他们朋友圈里分享的维权群二维码,接近了这群当事人。
当调查记者,除了艰苦的努力、持久的恒心以外,还要有那么一丢丢运气,和一咪咪的小聪明。
——小记者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也因此得知了今天业主们要有“大活动”的消息。
于是和小赵赶紧收拾收拾直奔绿地新城。
两个人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带摄像,只能装备好暗访的设备,把记者证掖衣服里面,还算顺利地进了小区。
——小区大门都没什么人。绕了一圈,才在一个遛狗大爷那得知“大活动”已经开始了。
“大伙都上物业办公室那堵着去啦,说今天怎么也得要个说法!”大爷没栓绳的小狗在小赵脚边抬腿就尿了一泡,然后疯狂地冲着宁馥摇尾巴。
小赵:……
大爷看起来老眼昏花,叹口气,“唉,听说上次都把隔壁二单元的老张脑袋打破了!”
他叮嘱这两个小年轻,“不是在这住的,别凑这个热闹啦,甭叫打着了,还要上医院花冤枉钱呀!”
小赵闻言就是一愣,“您怎么知道我们不在这里住?”
大爷虽然老眼昏花,但却突然显露出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外高人气质!
宁馥弯起唇角,“谢谢您。”
大爷背着手,带着狗,一晃一晃地走远了。
“这大爷大妈们就像小区里的免费治安官,无论这几百上千户人发生点什么事,消息总是在他们之间传得最快。住得久,也就连生脸熟脸也分得门清了。”
八卦是真八卦,但是这么一群“朝阳群众”,关键时刻也没准就会起大作用呢。
两个人一路往绿地新城的物业管理处赶去。
吵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循着声音,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已经被业主们包围了的物业管理处。
窗子是上次被砸破的,还没安装上新玻璃,只用塑料布糊上了。
几个保安手里铁锹、防爆盾、砖头,什么都有。业主们也不空手,有拿拖把杆子的,有拿摩托车锁的,有拿自家菜刀的,一副今天就要围点打援一定把答案逼出来的架势。
这是因为之前两边打架,业主们手无寸铁吃了亏,今天就打算和保安一较高下了。
宁馥和小赵混入人群中,问了几个人。
——却发现根本没人能说清楚他们的诉求。
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反而都只是说物业不做人,以为涨价想从业主身上薅羊毛云云,对于物业之前的回复却没几个人记得请。
再问保安,更是一脸的无辜,他们拿工资就得办事,小区物业费怎么收取,价钱翻倍到底是翻在了什么地方,他们更是一无所知。
但面对气势汹汹的业主们,他们也早被激起了火气,不管他们嚷嚷的是个什么事,这闹事就是要砸他们的饭碗啊!
谁要是敢冲上来,今天豁出去进局子,反正是要给他来上一下子!
其实是个沟通开了就能解决的事情,两边却好像已经结下了世仇一样到了见面就眼红的地步。
“别跟他们废话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们就是物业公司老板的走狗!”
“你们两个哪来的?!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当叛徒吗?躲一边去!”
“咱们业主是争取维权,是名正言顺的!今天话撂这儿,叫你们老板来解释清楚,这物业费到底是怎么个收法!否则咱们谁也别躲清闲了,都在这耗着吧!”
群情激愤。
几个保安也是咬牙切齿,虽然口舌不够尖锐,但骂人也是一套一套的,更攥紧了手中的家伙事。
小赵脸上已经急得出了汗。
“你们不要吵,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他朝持械的业主们大喊,“你们这样维权,是犯法的!”
宁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业主们人多势众,保安们被逼至角落,看起来力量悬殊,更显得业主们的咄咄逼人有些不占情理。
可小赵作为调查记者,事实还未分辨清楚以前,是不该这样表明自己立场的。
哪怕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没错。但从情感倾向上,他选择了责怪业主一方。
无异于火上浇油。
“呸!”前面的一个业主重重吐了口唾沫,猛地冲了上来,“我看你也是和他们一伙的!”
“和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今天我还就要以暴制暴了!”
那位业主挤开小赵和宁馥,刹那间,炸弹就被引爆了,保安和冲上来的业主们打成一团。
小赵发现宁馥瞪了他一眼。
但顾不上多想,只想着拼命带宁馥退出混乱的战团,就见一根木棍从脑后朝宁馥劈了下来。
关键时刻,小赵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他倒是没想着逞英雄,只觉得宁馥今天要是让人给打了,回去自己的责任肯定也跑不了——还不如让自己被打伤算了呢!
“——咣!”的一声闷响,小赵整个人倒在宁馥身上,额头上当即流下血来。
鲜血把他的视线都染红了,小赵看起来显得有些狰狞可怖,他站立不稳,还用力地拉着宁馥向外挣扎,“走,咱们得先回去。”
今天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
小赵痛苦地呲着牙,喘着粗气,却第一次产生了无比坚定的决心。
——一股大力突然扶住了他。
稳稳当当的,给了小赵支撑。
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那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带着自己跳舞一样旋转步伐躲开了不知是谁打过来的拖把,然后劈手就夺过一根木棍——
然后“咔嚓”一声,硬生生徒手将那木棍一折两段。
“都住手!谁也别动!我看谁还敢?!”
落地的半截木棍发出响声,众人都被她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给镇住了——
那木棍有婴儿的手腕粗,比棒球棍还要长出一大截,竟然就这样被个面容白皙,看起来有些瘦弱女孩直接给掰断了!
掰、断、了!
宁馥手中还拿着半截木棍,末端还沾着小赵的血。
她一手将小赵扶住,另一手半截木棍一一指过众人,被掰出来的断口尖端指向谁,谁就禁不住或后退一步,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就真仿佛那武侠电视剧中的高手,剑锋所指,人皆生惧。
小赵晕晕乎乎地靠在她身上,只觉得一切发生太快,自己还没回过味来,血都已经流到嘴边上了,他舔了舔,才虚弱道:“你……你早说你是女侠啊……”
宁馥掏出手机来给公安局的老齐打了电话。
老齐来得很快,械斗的很快都被控制住了,小赵被宁馥送到医院。
一路上哼哼唧唧。
“我是不是要死啦……”
“我头好疼……”
“早知道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桥段,我才不要冲上去……”
隔壁急诊室开着门,里头大人小孩都被他惊动,齐刷刷地朝这里看过来。
在小女孩黑黝黝眸子的注视下,小赵忍不住有点脸红,不敢叫痛了。
宁馥温柔一笑,“你好好修养,脑震荡好了以后我们再谈谈。”
小赵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闭嘴休息去。
宁馥离开病房,再次路过隔壁的急诊室。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诊室外面,家长不在。
她是小臂骨折,急诊的医生已经给打上了夹板。
小女孩很乖巧,至少比隔壁那个脑震荡就嚷嚷着自己要死了的成年男性乖巧多了,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待在小角落里。
宁馥走过去问她,“你妈妈呢?”
小女孩似乎不适应陌生人突然的靠近,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过眼睛却望向下楼的电梯方向。她妈妈应该是去楼下的缴费处了。
宁馥伸出手,想要轻轻地摸一下女孩的羊角辫,女孩没有躲闪,却突然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宁馥在她身旁坐下了。
这种程度,几乎不是害羞怕生了,而是恐惧。
小女孩不敢去看宁馥,更不敢和她对视或者说话,她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白色的胶布,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以获得安全。
宁馥缓慢而小心地问:“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
她并不是随机看到一个过于安静,眼神又过于惊恐的小孩,就产生了进一步接触和询问的好奇。
是在走过诊室的时候,小阿香在她脑海里突然用意外严肃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这是个的受虐待的孩子。]
[你别问。
我就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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