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冬天是非常无聊的。
恶劣的天气让大家不得不缩在屋子里,这使得一点点八卦成为所有人的兴奋点。只要你消息灵通,能给大伙儿绘声绘色地讲上一宿屯东边二娃子他妈没出嫁前和支书的故事,你就能吃上全屋烤的最面呼的土豆。
至于烤地瓜?那是奢侈品!屯里开大会的时候才有。
知青之间的那点“恩怨情仇”,更是图拉嘎旗生产大队的八卦重点。
宁馥突然对高涵冷淡下来的大新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所有知青和村民的耳朵。
谁不知道那长得挺漂亮的女知青一门心思想和高涵搞对象?这怎么就突然转性了?!
马二婶盘腿坐在炕上,面前刚烀好的土豆和浓俨俨一缸子奶茶,她大喝一口,满意地舔舔嘴唇,这才在左邻右几个妇女急切渴望八卦的目光中开始讲——
“我那天一看啊,宁馥那闺女就不对劲!”她故作神秘,“我本来以为她起码得伤心得三两天吃不下饭呢!”
“要问我怎么知道的?姓高那小子和慧雪那妮子俩人半夜不睡,在我家畜生棚后面又是看月亮又是看星星的,我就知道他俩,嘿,成了!那宁馥一直把自己当姓高的对象,那可不得难受么!”
“谁知道,那天人家天一擦亮就下地干活,回来交工的时候精精神神的,就像变了个人!要我说,不像是当年二娃子他娘叫支书甩了那样儿!倒像……”
一向利嘴的马二婶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言语有点匮乏,拉长音调吊着大家的胃口,“倒像是……”
她猛地一拍大腿,把大伙都惊得一跳,“倒像是喝仙风饮仙露,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有人插嘴,“你别瞎说八道了,姓宁那姑娘可不像能拎得清的。听说了没?咱场站要往畜牧排派个女娃过去,就是高涵把她推过去的!”
在原著中,高涵也的确做了这件事,并一直过意不去,因此对始终执着的宁馥有了一丝好脸色,导致了梁慧雪的误会和委屈。
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炮灰女配宁馥再次成为男女主之前先虐身虐心又甜蜜和好的催化剂。
然而这一次,高涵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被赤luoluo地剖开来,连遮羞布都给扬了。
马二婶不屑道:“你是没亲眼看见!那宁馥什么样?高涵又是什么样?!”她用手比划着,“小高那嘴上少说起了三个大燎泡,啧,我看着都上火!他追着宁馥说话那样儿,害,看着让人觉得真可怜!”
此时,“看了让人觉得真可怜”的高涵正在给梁慧雪赔礼道歉。
这位漂亮的女知青两眼噙泪,“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那是人家宁馥给你抄的书,你却拿来骗我!这些天她们都知道我看的复习资料是宁馥的了,你要我怎么做人!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高涵心里苦嘴里也苦,——给自己恋人的定情礼物是“借”来的,现在被人家要回,他的头也抬不起来!
在高涵和梁慧雪凄风苦雨、苦大仇深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锣鼓声。
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他们都知道外面在干什么。
那是场站排的知青们在欢送宁馥。畜牧排离屯子很远,需要专门搭送补给的拖车去,宁馥还是整个场站排第一个到艰苦地方的知青,于情于理都要办个小小的欢送仪式。
外面热热闹闹的气氛衬托着屋里的相顾无言,两个人都觉得,活这么长时间的,再没有比这更堵心、更难受的了。
“书记来啦!”
“书记好!”
一群知青吵嚷的声音传进屋里,高涵和梁慧雪对视一眼——支书竟然也来了!
高涵忍不住凑到窗户边去听,书记正对大伙说:“以后宁馥同志就是我们全体知青的榜样!主动要求到最困难的地方去,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ge命乐观主义的精神,这才是我们无产jie级劳动者的风采!”这是他从广播里学的几句词,背出来很是嘹亮宏伟。
知青们跟着热烈鼓掌。
高涵听得面皮上一阵烧热,不想再听了。
谁知道怕啥来啥,外面的人偏偏不放过他,支书瞧见屋里人影晃动,亮开嗓门:“大白天的谁在屋里躲着?都出来出来,来和榜样学习学习!”
好家伙公开处刑,听着有人走过来就要拉门,高涵只得自己走了出去,嘴皮子上一溜三个亮晶晶的大脓泡,这幅尊荣把正在兴头上的支书给吓了一跳。
“你这是咋了?!”
支书的目光往屋里一遛,就瞧见眼眶通红的梁慧雪。
他一把把高涵扥出来,劳动人民的手那真跟铁钳没什么区别,把高涵胳膊攥得生疼,支书生气地在他耳根边低声道:“大白天的,别干那不知羞的事!”
高涵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呢,支书像是感觉丢人一样挥了挥手,“你……你好好跟宁馥同志学习学习!”
支书那藏不住的嫌弃脸色和刚刚的满面笑容对比鲜明,不用说,败兴的人就是高涵。
他是看清楚了,什么说人家宁馥倒追高涵,说人家乱搞男女关系败坏风气,小宁同志要真是这样的人,能一口答应去最艰苦的地方吗?!说不定就是被排挤了。再看高涵和梁慧雪俩人悄悄躲在屋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知青间那些风花雪月自由恋爱支书是不懂的,但隔壁屯里有男女知青半夜幽会,甚至怀了娃娃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这种丢人事绝对不能发生在他这儿!
他图古力就算只念五年书,也别盘算他是个傻子!他也是在ge命斗争中成长起来的,小时候他还参加过儿童团、送过鸡毛信哩!
无数道目光刺在高涵脸上,让他忍不住想低下头。而宁馥正站在拖车上,背着行囊,太阳刚好在她身后。
他隐隐约约听见不知是谁发出“噗”地一声笑。
高涵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两道鲜红的鼻血缓缓挂下来。
众人挥手送别载着宁馥的拖车,虽然还想看好戏,却碍于支书的威严,只得作鸟兽散。
这个脸膛黝黑的内蒙汉子左右看看高涵和梁慧雪,大叹一口气,“看什么星星月亮,有那功夫整点正经事做做不行?”
他回头也得批评马家媳妇,总拿些乱八七糟的事来嚼舌头,相个对象,弄得全场站的人都知道了。
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这梁慧雪,哎!挺好一个姑娘,怎么眼神不好!
支书到底看不过眼,临走前跟梁慧雪悄悄说:“也叫你马家二婶给你说说,别乱来,容易得那个什么什么病!”他还怕梁慧雪不懂似的,直拿眼神朝高涵那三个大燎泡示意。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高涵没反应过来,转眼对上心上人震惊而又厌恶的目光,连忙小声解释,“这不传染,只是、我只是上火了……”
梁慧雪望着自己送过手绢的人。
三颗脓泡油亮发白,两道鼻血从旁边滴落。
她干呕了一声,当着高涵的面摔上了门。
茫茫草原一望无际,去畜牧排的路很远,拖车上午出发,经过几个补给点,要过了下午五点才到畜牧排的驻地。
宁馥坐在车斗里,从背包中摸出了那本手抄的《高中数学(上)》。
说实话,高中的学习内容对于宁馥来说不难,毕竟她也不是没在女配世界里扮演过学霸。只不过当她重新翻开这本手抄教材后,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思路,触类旁通,思维迅捷,就像所有的神经元都被激活,在接受知识的一瞬间便架构起完整的脉络。
把书读厚再读薄的过程变得如此简洁明了,宁馥甚至感到从未有过的学习的饥渴。
[智力点+10]这么管用的吗?
系统很快给了她答案——
[金榜题名任务阶段,宿主专注力提升50%,记忆力提升50%,学习热情提升50%,爱惜青春好读书,请宿主在抓好生产建设,完成本职工作的同时高效完成学习任务!]
宁馥深吸一口气。
[我需要付出什么?]
这系统看起来是强买强卖型的。她以往也不是没在系统里兑换过金手指,什么美白丸啦,妙音丹啦,还有一次为了攻略一个变成植物人的霸总,花二十多万积分换了植物人意识交流器,在霸总梦里头扮演他的白月光来着。
所有的金手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祖国工作十五年。]
宁馥挑挑眉,[在我完成任务之后吗?]
[是的。]
这其实是个悖论,当她积分达到100,即可完成任务脱离世界,系统的金手指为她通关提供了便利加快了速度,要求却是让她继续停留在已完成的世界中15年。
但她并不介意。
她甚至有些期待,多出来的那十五年,她可以做些什么。
“做什么做什么?到地方了,要俺请你下来吗?!”
宁馥的思绪被打断,她这才意识到拖车已经停了,一个十**的女孩正站在一人多高的草垛子旁瞪眼看着她。
刚刚说话的就是这姑娘,语气很不耐烦。她穿一身土绿色厚棉衣,旧棉鞋,破棉帽下露出两条看起来挺长时间没洗的辫子。
宁馥合上书跳下拖车,那姑娘一把拎起她的铺盖卷走进毡房,膀子看起来粗壮有力。
“我叫徐翠翠,你跟我住一块。场站说了,你归我管。现在我们约法三章——
第一,不许自己跑出去,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第二,不许乱碰羊和马。
第三,睡觉不许挤到我这头来。
听懂了没!”
态度挺明确。她不喜欢宁馥。
徐翠翠恶狠狠地看着这个细皮嫩肉的女知青,城里来的大小姐,哼!
她没好气地让宁馥自己收拾东西,转身乒乒乓乓地出去了。
宁馥行李刚拆开一半,便有人风风火火冲进毡房,“徐大丫,徐大丫在不在?”
“她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宁馥问这个跑的一头汗的小伙子。
来人看到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紧接着又被宁馥那张过分漂亮的脸震了一下,缓过一口气才着急忙慌地道:“茹娜要生了!”
原来徐翠翠是这里唯一的卫生员,畜牧排上下有个大病小情都要找她。
来人在毡房内四下看了一圈,没找见徐翠翠的身影,伸手就拉住宁馥,“诶呀你跟我来搭把手好了!”
宁馥被他拉着跑,“我不是医生!”
一张嘴就灌了满口冷风,对方仿佛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直跑到宁馥感觉自己已经感觉不到脸的存在了,那青年才拉着她一路冲进了羊圈旁的小屋。
没错,羊圈。
宁馥这才意识到“要生了的茹娜”是谁。——她看着铺满干草的地上的母羊,一旁是徐翠翠,想必和跑来找她的青年错过了。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还站着一个挺高的男青年,面庞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个高挺的鼻子,看样是牧民。
“怎、怎么样了?”一路跑过来的青年气还没喘匀,急切问。
徐翠翠语气不好,“难产,小羊憋住了,茹娜没力气。”
她现在也顾不上责问宁馥——她刚下的“三条禁令”,对方已经打破了第一条,未经允许就跑出毡房。
这个年代,在图拉嘎旗这么个地处偏僻生产条件落后的地方,农村里赤脚医生刚普及了新法接生,人的产妇还在受产褥热的威胁,更别提羊了。
这只叫茹娜的母羊很可能一尸两命。
徐翠翠垂着头,心里不好受。她其实没接受过多少培训,懂得那一点点卫生知识全靠自己小时候给赤脚大夫做过几年跟班学徒。
母羊茹娜在干草上喘息着,蹄子已经不动了。
宁馥忽然道:“让我试试。”
徐翠翠没反应过来,宁馥就已经跪到母羊身边,把她挤开。
反正大家都束手无策,干脆就放手一试吧。
已经观察过母羊的状态,宁馥吩咐:“给我找把剪刀来!”
一旁站着的那个蒙族小伙子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找了把大剪刀回来。
徐翠翠大叫:“你要干啥!”伸手就要来抢剪子。
她的力气比宁馥大得多,剪刀锋利的边缘,堪堪停在离宁馥脸颊半厘米的地方。
牧民模样的青年手疾眼快地制住了徐翠翠,将她手中的剪刀拿下来交给宁馥,一言不发的示意她继续。
“你疯了吗?!”徐翠翠嚷起来。
她身后的青年健壮又把她拉得紧了一些,生怕她扑上去在宁馥的脖子上咬一口。
“徐翠翠同志请你安静,现在帮我消毒。”女孩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一种抚定人心的沉着。既然人的产妇可以侧切,那么羊应该也可以。
“放开她吧。”宁馥淡淡道,仿佛没看到那牧民青年不赞同的神情。
那牧民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宁馥的吩咐松开了手。他警惕的站在徐翠翠背后,似乎随时准备冲上去将她按住。
徐翠翠气的眼圈通红,骂道:“赤那,你怎么就向着她?”
但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也乖乖按着宁馥的吩咐做了,手上动作不停地给剪刀消了毒。
五分钟后,小羊终于生下来了。
小羊羔满身粘液,眼睛也没有睁开,卷曲的乳白色胎毛紧紧的粘在身上。它似乎没有呼吸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宁馥咬咬牙,俯下身去。
她开始嘴对嘴给刚出生的小羊羔做人工呼吸。——小羊羔这是冻僵了,应该还活着。
一次。
两次。
三次。
她心无旁骛。
终于在宁馥不知第多少次直起身来后,小羊终于轻微的动了一下。
徐翠翠惊喜地大喊,“动了,动了!它还活着!”她与另一个男青年忙不迭地取东西来给茹娜和小羊清理。
宁馥累坏了,坐在地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怀里抱着小羊羔,前襟上都已经被沾上了污物,脸上也弄脏了。
二十岁的牧民赤那站在屋门口,呆呆地看着。
黑夜里一片昏暗,那个女孩浑身脏污抱着刚出生的小羊,她就是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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