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说着话,叙说着形势,不知觉已近晌午时分。
这时,戴权进入宫中,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不多时,伴随着环佩叮当之音响起,一袭华美宫裳、峨髻高立的宋皇后,在宫女的扈从下,款步进入殿中。
见到君臣二人宋皇后一张妍美、姝丽的玉容,也不知是不是节日的喧闹,抑或是前日得了滋润,容颜旖丽,玉肌生晕。
眉梢眼角都流溢着轻熟的笑意,说道:“陛下,都近晌了,怎么还未过去吃饭?”
崇平帝离座起身,看向宋皇后,笑道:“梓潼,正让御膳房备了宴,准备招待子钰。”
贾珩也连忙上前见礼,拱手说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看了一眼贾珩,巧笑嫣然,道:“子钰也在啊。”
这是面对子侄的语气,只是莺啼婉转,娇媚酥软。
贾珩听着酥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眸看向窈窕静姝的宋皇后,拱手道:“回娘娘,臣过来与圣上议事。”
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道:“圣上,已在坤宁宫设了宴,你们君臣不妨一起用些?”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贾珩,温声道:“贾卿,过去罢。”
贾珩道:“臣多谢娘娘款待。”
随着崇平帝来到坤宁宫,进入偏殿,崇平帝与宋皇后坐在靠着轩窗的软榻上,靠背是一条秋香色引枕,贾珩则在不远处的绣墩上坐下,一旁的宫女奉上以成窑瓷杯盛放的香茗。
崇平帝道:“梓潼,地方督抚上京诰命以及宗室命妇,都接待了吧?”
因是年底,有一些地方督抚上京述职,崇平帝这几天也招待了一些,而宗室、勋贵命妇则由宋皇后宴请。
宋皇后道:“已经招待过了。”
崇平帝端起茶盅,吹了一口茶沫,饮了一小口,轻声问道:“最近是在给然儿议亲?你是怎么定的?”
宋皇后笑道:“还要让圣上拿主意呢,礼部送来的待选名单,臣妾有几个中意的,还要让圣上看看。”
崇平帝讶异道:“可有名单?”
宋皇后吩咐着女官去取来名单,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展开,烫金龙凤图文的红色笺纸,凝神阅览,从上而下看去。
贾珩此刻坐在下首绣墩,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安静听着帝后二人叙话,只是心头难免涌起思索。
魏王陈然的亲事,也不知定的哪一家。
只见崇平帝凝了凝眉,沉声道:“甄家就算了,甄家女已为楚王正妃,再一女为魏王妃,实在不像样,其他的人,再思量思量。”
宋皇后凤眸闪了闪,微笑应道:“臣妾再寻思寻思。”
过了一会儿,内监禀告道:“陛下,娘娘,御膳已备好了,是否传上来?”
宋皇后柔声道:“陛下,先用膳吧。”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向正老神在在,默然品茗的贾珩,问道:“子钰应饿了罢。”
贾珩连忙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回圣上,没有太饿。”
说话间,随着崇平帝进入偏殿,入了席。
崇平帝面色顿了顿,说道:“过了年,里里外外,国事家事也不让人清闲半分,魏王的亲事,也需得提上日程了。”
贾珩感慨道:“圣上既为人君,也为人父,家事国事都在心头。”
崇平帝一边净着手,问道:“听说魏王昨个儿去了五城兵马司,可还知事?”
此言一出,宋皇后原本正亲自帮着崇平帝摆放碗筷,凤目凝了下,侧耳倾听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魏王谦恭有礼,风仪伟长,昨日问了一些司衙事务,然后就熟悉起来,臣以为想来没有多久,以魏王之资质,应能熟稔了。”
宋皇后听着此言,美眸瞥了一眼贾珩,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崇平帝面上却无多少喜色,道:“你多提点着他,朕过往忙于国事,对几个皇子都疏于管教,如今在衙司历练,多有顾忌其地位尊荣,不敢匡其过失,斯于皇子有害无益,彼等渐不知敬畏,多成目无法纪、刚愎自用的性子。”
宋皇后闻言,玉容一白,盈盈拜道:“是臣妾教导不力,让陛下费心了。”
崇平帝上前搀扶着宋皇后的胳膊,轻声安慰道:“朕并未说魏王,而是许多事情泰半缘由于此。”
贾珩这时,也净了手,拿过毛巾擦了擦,看着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的一幕,目中现出思索。
崇平帝不愧是以严苛、方正而在潜邸时执掌刑部,见人见事,一针见血,许多皇子飞扬跋扈,就是因为周围顺着的人太多了,纵是践踏规则,也有人帮着善后。
“好了,不说这些了,用膳。”崇平帝说着,拿起筷子,看向对面的少年,声音温和几分,说道:“子钰,也一起用膳罢。”
贾珩应了一声,也开始动筷。
待用罢午膳,君臣几人品茗叙话。
崇平帝湛然目光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子钰,你那三国话本,今年应出第二部了吧?”
贾珩道:“已写了第二部,还有五六回目,就可完稿。”
宋皇后晶莹玉容上流溢着明媚笑意,道:“前日,芷儿与泽儿还说,第二部拖得这般久,还未见着刊行于市,倒是让人等得心焦了一些,本宫和他们姐弟两个说,你现在身上差事多,未必有时间再著书。”
崇平帝道:“子钰著书,也不可耽误了正事,虽朕也想一睹为快,但子钰如今领京营作训,平常急务还是练兵备战为要。”
贾珩郑重道:“圣上所言甚是,臣平日时间还算充裕,每日抽出一些空暇,可慢慢写完。”
崇平帝看向贾珩,点了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听着君臣二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宋皇后看着外间天色,柔声道:“陛下,过晌了,该午憩了。”
贾珩见此,连忙起身,拱手一礼道:“圣上可先歇息,臣先行告退。”
崇平帝这会儿也有些犯困,摆了摆手,允准贾珩告退。
跟着一个小内监,贾珩出了坤宁宫,在朱红色宫墙高立的御道上安步当车,正月的日头懒洋洋地照耀在人身上,道冷风不时吹来,倒也有一股别样的惬意。
就在这时,贾珩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一把清冷如水的声音:“先生。”
贾珩伫立原地,回头徇声凝望,只见咸宁公主与清河郡主联袂而立。
咸宁公主着素蓝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窈窕明丽,其人玉容晶莹,修眉联娟,凤目细长,尤其眼角一颗泪痣。
清河郡主李婵月身形娇小玲珑,着粉红衣裙,头上梳着豆蔻少女的发髻,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先生,方才看着背影有些像,不想还真是先生。”咸宁公主冷清、幽艳的眉眼间,见着意外相逢的欣喜,声音中满是讶异。
贾珩抬眸看向咸宁公主,拱手说道:“见过咸宁殿下。”
然后,转眸看向一旁的小郡主李婵月,目光柔和几分,轻唤道:“小郡主,一向可好?”
李婵月打量了一眼贾珩,眸光闪了闪,唤了一声道:“贾先生。”
咸宁公主近前,看向剑眉星眸,气质冷峻的少年,清声问道:“贾先生这是刚刚见了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刚刚见过,圣上这会儿正在午睡,我这是打算回去。”
咸宁公主闻言,玉容微顿,轻声道:“原是想到坤宁宫向母后请安,商议下三哥开府后的宅邸整修事宜,听先生这般一说,倒不好去打扰父皇午睡了。”
李婵月莲步轻移,近前,俏丽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道:“咸宁姐姐,等会儿再去见皇舅母罢,我们送送贾先生。”
咸宁公主闻言,螓首点了点,看向对面少年,低声道:“先生。”
贾珩拱手道:“有劳了。”
几人沿着御道缓行,咸宁公主问道:“先生,最近几日,三国话本后续可曾有写?”
贾珩道:“还差几回目,第二部就可完讫。”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闪亮,道:“那先生可随身携有书稿?”
贾珩轻笑了下,道:“这个倒未带,落在家里了。”
咸宁公主语气略有几分低沉,柔声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婵月秀眉下的清彻明眸转了转,轻声道:“咸宁姐姐,不妨去贾府取了书稿,再回来不迟?”
咸宁公主闻言,樱唇抿了抿,一时有所意动。
只是还有些担心,她云英未嫁之身,这般贸贸然前往贾府,只怕会有一些闲话在京中流传,给先生造成困扰。
贾珩看了一眼小郡主,接话道:“等改日我带了书稿到长公主府上,殿下也可过府一叙。”
李婵月:“……”
咸宁公主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也好。”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安顺门。
贾珩立定身形,转身看向咸宁公主,道:“公主殿下,小郡主送到这里就行了。”
咸宁公主闻言,轻轻笑了笑,看向那少年,道:“那先生慢走。”
一直目送着贾珩出了安顺门,咸宁公主蹙着柳叶细眉,未曾收回目光。
“姐姐,人都走了,还看呢。”李婵月伸出小手,在咸宁公主眼前晃了晃。
咸宁公主脸颊浮上红晕,回眸瞪了一眼李婵月,道:“胡说什么呢。”
李婵月轻轻笑了笑,道:“咸宁姐姐方才怎么不随着贾先生一同往宁国府看书稿?”
咸宁公主闻言,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一双狭长、清亮凤目盯着李婵月,似嗔恼似宠溺道:“你呀,古灵精怪,方才贾先生在这儿,比谁都安静,这会儿人都走了,又比谁都话多,我瞧着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呀……咸宁姐姐!”李婵月心头一跳,清丽脸蛋儿上现出急切,道:“我恼他都来不及呢,我上哪儿……喜欢他?”
那人一直打着她娘的主意,也不知羞,比她大一二岁,她娘亲都能当他岳母了。
嗯?乱了,她都被咸宁姐姐绕晕了,不是,都能当他娘了。
咸宁公主凤眸微眯,盯着脸色变幻、目光躲闪的李婵月,低声道:“恼?你为什么恼贾先生?婵月,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姐姐?”
李婵月被咸宁公主锐利目光盯得心头发虚,眉眼低垂,稍稍避开目光,脸颊微红,岔开话题道:“我是为姐姐担心,三皇兄开府之后,姐姐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了,我就想着咸宁姐姐这么好的品貌,总不能被辱没了。”
“那姐姐还要谢谢你为我操心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秀眉蹙了蹙,粉面上泛起一抹忧虑之色。
魏王兄成亲之后,只怕下一个就是她了,也就一年半载的空当,就会议亲。
但京中勋戚子弟,多为纨绔膏粱,并无中她之意者,偏偏唯一觉得还合适的,又是有妇之夫。
“是啊。”李婵月明眸闪过一抹慧黠,低声道:“姐姐觉得贾先生……?”
“好了,什么怎么样,回去罢。”咸宁公主秀眉拧了拧,心下生出一股烦躁,拉过李婵月小手,止住了少女的话头。
李婵月撇撇嘴,明眸闪了闪,心道:“人家都没说怎么样?咸宁姐姐就自己补上了。”
而贾珩升授京营节度副使的消息,却从内阁向着神京席卷而去,虽一些人早有预料,但听到旨意降下,仍有一种恍然不真实的感觉。
时隔十多年,兜兜转转,京营又重新落在了贾族宁国一脉身上,由贾族中人执掌。
王宅,书房之中,一方红木条案后,王子腾坐在黑漆靠背椅上,神情专注,手持羊毫笔,正在书写着什么,
借着轩窗处光线可见,“三边兵备条疏”。
这是王子腾将其去年查边所闻所见,以及最近的心得,准备具成一疏,陈奏于上。
说来,这还是王子腾从贾珩先前上《平虏策》得来的灵感,王子腾打算用这一封策疏,挽救自己的仕途。
京营显然是不能待了,那就先去边关,再图后计。
就在王子腾绞尽脑汁,书写着策疏时,只听得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子腾之子王义,快步进入书房,在兽头薰笼旁立定身形,拱手道:“父亲。”
“回来了,可曾打听着什么消息?”王子腾放下羊毫笔,抬眸看向王义,其人雄阔面容上,比之先前多了许多沉凝气度。
王义脸色阴沉似水,低声道:“父亲,那贾珩果如您先前所料,李阁老一离京,被宫里擢升为检校京营副使,统领京营兵马作训事宜。”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心头也有几分烦躁。
当初天子用他王子腾之时,何曾礼遇,如今却将京营兵权付之于贾珩。
其实,王子腾的心理,大抵是一种被牛头人的屈辱和恼火。
王子腾沉吟片刻,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吩咐道:“明日,你带上一份厚礼,与你媳妇还有姿儿,随为父去宁荣街,拜访拜访荣国太夫人。”
王义闻言,面色怔了下,迟疑道:“父亲,这……”
王子腾眉头紧锁,目光望向轩窗外的假山,低声道:“如今京营兵权归属尘埃落定,我王家与贾家原为姻亲,我纵不得在京营为将,也可至三边镇戍。”
王义面色变幻了下,按捺住心底涌起的一股悲愤,道:“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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