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云杉,顾成殊一眼就看见了倒在沙发上睡觉的沈暨。
顾成殊拿起旁边一本合同拍在他的肩膀上:“找我?”
“别吵我……我沦落至此都是为了你——的委托。”沈暨痛苦地翻了个身,“昨晚通宵,我觉得我困得要出车祸,刚好到你这边楼下了,所以上来休息一下。”
“哦,原来如此。”顾成殊毫无同情心地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说,“新出的成衣不错,我刚去看了。”
沈暨不理他,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你们店里,谁负责采购辅料?”他又问。
沈暨无奈,痛苦地嘟囔:“宋宋。”
顾成殊将脸转向窗外,盯着下面遥远的车水马龙,不自然地说:“告诉她,以后买辅料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质量——尤其是纽扣和拉链。”
“唔……”沈暨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顾成殊忍不住又问:“你在店里时没有出过质量事故吗?”
“返工过一件上线上歪了的衣服……算吗?”他发出不明意味的呓语。
“算了。”顾成殊放弃了让沈暨传话的打算,心想,叶深深应该会提醒他们拉链的事情吧——虽然,她是个马虎得连内衣都忘了穿的女生。
可不知为什么,精神有点儿恍惚,无法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他看惯了的数字上。
那么,下次是不是该提醒他们把镜子挪个方向?
下次……这样的事情还会有下次?
顾成殊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暨的身上。他想起在伦敦的时候,沈暨曾神秘兮兮地跑来找他炫耀,说自己要去美国,因为他找到关系混进了一场走秀,可以去后台帮忙。
顾成殊当时压根儿不想理他:“你不是自己都走过秀吗?”
“这回可不一样,是维密的后台,你理解我的激动吗?”
顾成殊当然理解他的激动,但也因为他太激动了,所以这个秘密被他兴奋地告诉了很多人,于是被沈暨最怕的那个人知道了。然后沈暨的阴谋破产,被发配去中东某国看了一星期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别说维密后台,连维密前台都没摸着。
这成为沈暨心中永远的痛。虽然后来他认识了好几个维密天使,也终于去过了维密的后台,但他遗憾地认为,自己在最憧憬的时候错过了的东西,永远找不回来了。
换言之,现在沈暨在后台,而自己在前台。
他在后台能看到的东西,或许自己这辈子永远都看不到。而叶深深的拉链爆掉这种应该出现在后台的东西,沈暨又曾经接触过吗?
顾成殊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暨的身上,结果他以为在睡觉的沈暨,居然已经睁开了眼。他靠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说:“成殊,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废话,你既然提出了,肯定就是要说了。所以顾成殊没接茬,等着他说下去。
“我觉得,对于叶深深,你干涉得太多了。”沈暨还带着没睡醒的恍惚,但低沉的声音却并不迟疑,清楚明白。
顾成殊给他一个“才去了几天就嫌我管得多”的眼神。
“深深的个性内向绵软,她确实很需要一个像你这样强势又有控制欲的人替她扫清前面的道路,指出她应该去往的方向。但也因为太软了,所以她缺乏原则,甚至缺乏作为设计师该有的信心与自我。之前她会因为朋友的话,去尝试着弄什么网络爆款,而现在遇到了你,她会将你所为她设定的一切奉为圭皋,坚定不移地信任——但,这样是不对的。”
顾成殊反驳道:“我不觉得自己给她设定的路不对。”
“你究竟是真的为她好,还是只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沈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说,“我承认你的基本方向是正确的,但,有件事我一定要坚持——绝对不可以干涉叶深深的设计,干涉她独立的思路与风格。”
“甚至任由她去设计地摊货?”
“宁可任由她去设计地摊货。”
眼看里面两个男人已经有了争执的苗头,伊文只能进去,给顾成殊送上一杯水,给沈暨放下一杯奶茶:“身材变形别找我。”
沈暨端起杯子向她致谢,然后站起身走到顾成殊身边,靠在桌子喝着奶茶,说:“深深现在还是只无头苍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催促她走上高端设计的道路,而是循序渐进,让她一步步接触服装产业,从最底层的环节开始,再慢慢走到最高处。”
顾成殊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喝水,不说话。
“别忘了,我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是容老师让我帮她染一块布料开始。我至今还记得那块湖蓝色的布料从我手中诞生时的光彩,那是我设计人生的开端。”沈暨举着杯中奶茶,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你想以打造郁霏的方法来打造叶深深。没错,那应该是一个飞快成名的办法,以各种炒作、宣传和曝光,加上本身也确实拥有一定的能力,很快就能打造出来一个明星式设计师,鲜花、掌声、品牌,应有尽有。现在郁霏是成功的,她是国内炙手可热的新锐设计师,也是最为有名的女设计师,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根基,没有细节,没有成长,她的作品是失败的。至少三年来,我没有看到她一份像样的设计,到现在,连灵气都荡然无存了。”
顾成殊沉默许久,低声问:“那么,你觉得叶深深该走什么样的路?”
“当然是她自己的路呀!我们就算再关切,又怎能擅自改变她的人生?你之前说过,她的起点太低,能走到高处实在太难,所以我觉得,一切得看她自己能成长到什么样,我们做的,只能是不让她偏离轨道,而不是揠苗助长。当然,如果她在你心中只是另一个郁霏,那么当我什么也没说。”沈暨垂眼看着手中的杯子,轻声说,“但我希望能帮她成就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是勉为其难为了我而去带她一阵子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顾成殊瞄了他低垂的面容一眼,问,“她对我而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对你难道也有?”
“嗯,她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最熟悉的人。”沈暨握着瓷杯的手不自觉地加重,轻声说,“很久以前就已经彻底消失的对未来和生活还充满期望的那个沈暨。”
顾成殊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因为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毁掉了,再也没有办法跋涉出来。所以,我会努力地帮她,就像帮助当年的自己一样,看着她一步步实现我的梦想,成长为我想要长成的那个模样。”
沈暨说着,又抬头朝他笑了笑:“因为我不甘心。我想看一看,如果我当初没有跌落,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顾成殊默然拍拍他的肩,没说话。
而沈暨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胸中那些压抑的气息都挤出去,然后笑着举杯与他的水杯相碰。
瓷杯与玻璃杯相击,叮的一声清脆回响。
“来,为深深的美好未来祝福,为深深的艰难未来哀悼,干杯。”
新一批衣服出来后,所有人都陷入歇斯底里的忙碌之中。
孔雀理货,沈暨拍照,宋宋处理照片上新。模特的重任居然落到叶深深的头上,因为宋宋高大,孔雀娇小,只有她刚好中等偏瘦。
沈暨打印了专业模特动作48式挂在身后墙上,拍照的时候只要说一声“第9式”或者“第21式”,叶深深对照着那个动作原样做就行,和做早操差不多。
“沈暨,我有个问题。”她被操练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问,“为什么你老是让我摆第9式呢?”
沈暨看看取景框上的她,微笑道:“因为你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特别美,像天鹅一样优雅动人。”
叶深深本想羞涩一下,可是沈暨的神情如此认真又如此严肃,让她都不好意思反应过度,只能干咳了一声,然后说:“沈暨,你的甜言蜜语真跟不要钱似的。”
“我只说实话。”沈暨正色道。
旁边正在上新的宋宋翻个白眼:“深深,你这手足无措的样子,是被这复古裙勒的吗?”
叶深深摸着背后那条长拉链,不自然地将脸转了过去:“那个……一定要注明,码子偏小偏瘦,请谨慎拍下。”
“奇怪了,你干吗脸红?”宋宋瞥了她一眼,有点儿诧异,“沈暨的甜言蜜语你都扛过来了,你摸着一条拉链脸红什么!”
叶深深尴尬得要死,没办法,她现在一看见这件裙子就想起自己当时爆掉的拉链。一想到自己当时内衣都没穿,就更想死。
她胡思乱想,一边不自然地摆着姿势,沈暨便收了相机,说:“深深,休息一下吧,是不是太累了?”
“可……可能是吧。”她如释重负地在沙发上坐下。
宋宋一边输入价格一边念叨着:“话说……顾成殊让我们把所有衣服价格后面都多加一个0,这样真的能卖出去吗?”
叶深深顿时瞪大了眼睛:“所有的?都加0?”
“对,所有。”宋宋说着,泪流满面,“算了,还是听话吧,反正卖不出去也是他出钱。”
“对啊,营销费很贵的,羊毛出在羊身上。”沈暨说着,看着旁边清点衣服的孔雀,将自己带来的一个袋子递给她,“来,孔雀,这个给你。”
孔雀抬起头,有点疑惑地打开一看,是一个箱型的皮包。
“昨天我在地铁站附近看到你了,你当时穿着高跟凉鞋,走得很匆忙,差点儿崴了脚。”他说。
“对……对啊,我哥让我给他拿个东西,结果……结果在地铁里遇见了个变态。”孔雀顿时脸红了,讷讷地说,“所以我决定以后出门不穿超短裙,也不穿高跟鞋了。”
沈暨皱起眉,说:“为什么不穿?你的优势是纤腰和细腿,超短裙和高跟鞋能最大地突出你的优点。”
宋宋则拍着桌子暴怒:“什么变态?你不会被人占便宜还跑了吧?跑得还差点儿连脚都崴了?你你你……你个没出息的,照姑奶奶我的脾气,一脚踹他命根上!”
孔雀无奈白了她一眼:“别开玩笑了宋宋!你172,我156,我被人群挤在水平线之下的时候站都站不稳,怎么踹人?”
“那就照面门扇他,使劲扇!”宋宋又在提不切实际的建议。
叶深深把话题扯了回来:“那么沈暨,你这个包包是?”
“是我一个朋友突发奇想做的,他觉得特别适合赶地铁和公交车上下班的女生。”沈暨说着,将包包打开,示意里面的隔层,“这里是放鞋子的,还附赠麂皮鞋套。你穿高跟鞋出门的时候,可以放一双平底鞋在包中,如果想要走快点,或者脚累了,随时可以换。”
“哇,真是太棒了!”宋宋眼睛都亮了,抱着箱子左看右看,“还有没有啊,给我也弄一个好不好?”
“没有了,这包包经过评测后认为顾客需求量太小,所以就没批量生产,我这边只有一个样品。”沈暨说着,又拿出两个钱包,“不过这也是样品,中性设计,女生拿很简洁干练,只有两个,红色的给你,白色的给深深。”
“沈暨你太好了!”宋宋张开双臂给了沈暨大大一个拥抱。
叶深深有些不好意思,将钱包翻来覆去看了许久,说:“设计真好,若是搭扣有个装饰肯定会特别好看。”
“深深就是这么敏锐!”他笑着抬手,指在搭扣上,“正品出来的时候,搭扣上会有一个金属字母的装饰,非常完美。”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点在她的白色钱包上,与那稍带点米色的白色如此接近,好看得让她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快了一点点。
宋宋指着她的脸,大嘴巴不肯饶人:“深深你什么毛病啊?之前对着那件裙子脸红,现在又对着钱包脸红!”
叶深深惶急凌乱,正在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手边电话响起,居然是伊文的。叶深深受宠若惊地接起:“伊文姐您好!”
“今天上新啦?”她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居然带着一种难得的轻快。
叶深深赶紧应了一声:“对啊,正在上新。”
“君君在刷网页,我看到了。”她把电话挪开一寸,那边果然传来云杉前台妹子的声音:“深深,那件宽松版的裙子帮我留一件哦,我喜欢!还有那件单边压褶的半身裙,我要玫红色的!”
叶深深连声说好,想想又小心地说:“但是……我这边料子选的是中等价位的,而且缝纫什么的,可能稍微会有些瑕疵,不够完美,毕竟是工厂品质。”
君君“哎呀”了一声,说:“可是真的好美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象自己穿上的样子了!你帮我挑一件线头少的就行!”
“好的,没问题。”叶深深应了,正要挂电话,那边又传来伊文的声音:“我要黑的。”
叶深深呆了一下:“啊?”
“单边压褶的那个半身裙,我要黑色的。”伊文的声音终于不再冷静了,带上了一种难以抑制的上扬音调,“我准备搭配Maje胸口系带白衬衣,还有BV黑白墨绿三色拼接蝴蝶结高跟鞋,一定非常完美!”
叶深深一想到她这混搭的效果,顿时激动得泪流满面:“伊文姐,请您一定要给我们发评价,带图的!”
“那还得看效果,不好看我是不会拿出来的。”伊文骄傲地说。在电话挂掉之前,传来君君的喊声:“深深,一定要快点儿给我们弄好!不然我们抢不到了!”
叶深深捏着手机莫名其妙:“抢不到?”
电话已经挂断,传来忙音。沈暨朝着她眨眨眼,说:“要留哪件裙子的,趁早哦。”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叶深深还在迷惘,宋宋已经扯过沈暨逼问。孔雀看看乱成一团的他们,到房间内换了衣服,选了一双平跟凉鞋塞进沈暨送给她的包:“我今晚有事,先走了,晚一点回来。”
宋宋朝她挥手:“回来时记得给我带一份小区门口的煎饺。”
“好的。”孔雀又看看沈暨,朝他挥挥手,踩着自己的高跟鞋就下楼去了。
沈暨听她的脚步声消失,站起来拿起手机:“我出去一趟。”
宋宋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你跟着孔雀干吗?”
沈暨打开门:“她刚刚换了超短裙。”
“废话嘛,你都夸她纤腰细腿穿超短裙最好看了,她怎么可能不穿超短裙?”
“我跟着去看看。”沈暨说着就打开门,“免得她又在地铁被人欺负。”
“……有没有这么巧啊?”宋宋刷着网页,疑惑地托着腮。
叶深深赶紧去提鞋子:“我也一起去吧。”
“不用,人多了反而不好,我跟去看一看就行,没有最好。”
这一看就看到了晚上。
宋宋趴在电脑前,一边牵挂着一去不复返的孔雀和沈暨,一边念叨着煎饺。叶深深有点儿无奈,终于还是穿好鞋子说:“好吧,我去买。”
晚上8点半,摊子刚出来,煎饺还没贴好。叶深深站在旁边等着煎饺出炉,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叶小姐,出来买宵夜啊?”
叶深深只觉得头皮发麻,回头一看,果然是孙建武。
她勉强点点头,“嗯”了一声。
孙建武站在路灯下,一脸懊丧地看着她,说:“我碰到你们可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知道吧?我前几天重新回工厂去,厂里已经不要我了!这事你们得管啊!”
叶深深压抑住自己,好言好语跟他解释:“孙师傅,你是自己辞职之后到我们这边来应聘的,你之前从厂里出来的事,跟我们并无关系,怎么能算在我们的头上呢?”
“我之前是偷偷接外活儿帮你们做几件样衣,结果你们说要请个专职做,我才索性把厂里那边给辞了的,结果才那么两天,我回去人家已经不要我了,你说这是不是你们害了我?我之前不知道损失这么大,就那么走了,现在我得找你要补偿,不然的话——”孙建武分明就是个无赖,说完了还嘿嘿笑了两声,“你们三个女老板娘,我叫上10个兄弟天天堵门,你看怎么样?”
叶深深心里有点儿毛毛的,看漆黑一片的周围只有一盏路灯,自己又孤身一人在这儿,卖煎饺的老板已经悄悄把小车子往后挪了一点儿,估计不准备帮她。她不想与孙建武纠缠,转身就要走,他却几步跨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个损失,你们赔不赔?”
“不可能!”叶深深一口就否决了他的妄想。
“不赔?不赔老子让你们开不了店!”孙建武双手叉腰,嚣张大吼,“老子混道上的,叫十七八个人——”
“叫七八十个人也没用,我马上报警!”叶深深倔强地仰头,与他对视,一点儿都不怕他的嚣张气焰,还把手机都拿出来示威,“你再缠着我们,我就报警了!”
“报警,你有本事报警试试!”他大吼着,把她手里的电话一把夺过来,直接摔到了草丛里。
叶深深气急,面对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咬紧牙关,愤怒地反瞪着他:“你自己在厂里干得不好辞职了关我们什么事?回去人家不要你了又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找到了更好的人接替你了,你自己技不如人就该离开!”
“好啊,那你们把我开了,补偿呢?”他步步紧逼,唾沫星子都要溅到她脸上了。
叶深深抬手挡在自己的面前,目光却毫不避让,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一转移目光,气势就要输了:“说到补偿,我们还没要你赔偿呢!你把我们的设计泄露出去,给我们造成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
“谁把设计泄露出去了?谁?妈的还诬陷我……”
孙建武气急败坏,抬手就要去推她。此时背后有一只手臂伸过来,隔开了他们,一个冷冽的声音低声响起:“你想干什么?”
橘黄色的路灯照亮了他的身影,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让他挺拔颀长的身躯在这样的暗夜中仿佛自带光芒。
正是顾成殊。
孙建武比他矮了不止一个头,抬头一看他的样子,气焰顿时压灭了半截:“你……你哪来的?管什么闲事?”
顾成殊看了满脸倔强不肯服输的叶深深一眼,又微微眯起眼睛,回头瞧了孙建武一眼:“你不是要赔偿吗?她的店由我出资,所有财务由我这边经手,你要赔偿的话,找她没用,得找我。”
孙建武欺负女人是好手,可看见他就哑了,刚刚还高亢的嗓音也弱了:“你们得给我个说法!我辞职到你们这边当样衣师,结果当天就把我开了,害得我没了工作,你说是不是该赔偿我?”
顾成殊神情平静:“签合同了吗?”
“什么合同?我们这一片的工厂,大家都是说了就算,哪有什么合同……”
“没有合同,只是口头约定对吗?”顾成殊微微皱眉,“而且当天就让你离开了,原因是你达不到我们的用工标准,我认为这还未走到聘任这一步,只属于试用。你技不如人,就该走得心服口服。”
孙建武理亏词穷,只能耍无赖:“我不管!反正你们得赔偿我损失!”
“我们倒是不介意走法律流程解决,只是你也知道,这个官司你没有任何胜算,必输无疑。到时候我们会在诉讼请求中要求过错方承担诉讼费用,请你先准备好一笔钱替我们付钱——对了,还有误工费、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等一系列赔偿也要请你准备好。”
孙建武啃不下这块铁板,只能咬牙找场子:“好,你们去告我啊!老子等着!老子叫上百八十个人……”
顾成殊淡淡地说:“相信我,我能找到的人绝对比你多。”
“老子等着!”眼看自己和顾成殊打起来绝对没有胜算,补偿也绝对没有可能,他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假装愤怒地窜入了小区旁边的巷子中,再也不见了。
叶深深看着孙建武消失,默默抬头看着顾成殊:“顾先生……”
顾成殊看着她在灯光下有点儿后怕又有点儿庆幸的面容,问:“刚刚不是挺倔吗?我还以为你真不怕呢。”
“我……我觉得对这种人不能示弱,不然他肯定会得寸进尺……”叶深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所以就双腿打颤还咬牙正面迎击吗?顾成殊垂下眼,开始拨打手中的电话,低声说:“你的方法很正确。”
草丛中她的手机亮了,叶深深把它捡回来,去煎饺摊子上扯了张餐巾纸擦干净。
老板及时地打开锅盖,热腾腾出锅的煎饺冒出香味:“要几个?”
“10个……不,15个吧。”叶深深说着,拿起第一份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递到顾成殊面前,“顾先生,为了感谢您帮我,我请您吃宵夜。”
顾成殊的目光在煎饺上定了两秒,又移开去看她。
真难以想象,眼前这个软绵绵不敢看他的女生,在面对孙建武那样一个气势汹汹挑衅的男人时,居然能咬着牙倔强地顶回去。
看起来,并不是内外一片软糯的女生。
顾成殊想着她在机场的那一场爆发,又想着刚刚一瞬间她眼中那尖锐的光芒,心想,或许是需要机会,才能把那些他需要、同时也喜欢的东西,一点一点激发出来吧。
他这样想着,等低头一看,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过了她递给自己的煎饺。
这种油腻的路边摊东西,他从来不吃,即使看着叶深深期盼的眼神,他也毫无兴趣,抬起手递还到她面前。
被拒绝得如此干脆,叶深深怏怏地抬手去接,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沈暨都和我们一起吃的……”
顾成殊皱起眉,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份煎饺时,又收了回去。他垂眼看了看,终于尝试着吃了一个。
还行,不算太糟糕的味道。
不过,看着叶深深如释重负地偷偷露出微笑,他迟疑了一下,和她一起站着,吃下了第二个。
“怎么样?不错吧?”她开心地问。
“嗯。”他不做任何评价。
叶深深看着他沉静的侧面,那低垂的睫毛盖住了眼睛,上面投下来的灯光完全无法照出他眼中的表情。
突如其来地,她眼中又闪过自己那条拉链爆掉的画面。
她的脸顿时腾地一下又红了。她偷偷地打量着顾成殊,可顾成殊那张黑暗中半明半暗的侧面,真的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好尴尬……
好像有些什么诡异的气氛开始在他们身边蔓延,让她的心跳都加快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今天的衣服,好死不死,今天又是一件拉链在后面的连衣裙。
而顾成殊的目光转向了她,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摸拉链的手。他停顿了片刻,这让叶深深的心跳顿时急促起来,手也迅速就收回了,仿佛做了亏心事似的藏在了身后。
这拙劣的掩饰,让顾成殊也顿了顿,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转开,问:“你们那批裙子的拉链……”
拉链。这两个字让叶深深简直头都要埋到胸口去了:“啊……啊?”
“拉链太劣质了,最好能换掉。”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让叶深深偷偷按住自己的心口,悄悄松了口气——
看样子,他应该什么都没看见吧,谢天谢地!
不然的话,她可真的要羞愧死了。
夜风清凉,路灯暗暗,他们从小区门口进入,走回工作室。
路并不长,但顾成殊走得很慢,叶深深也只能放慢了脚步陪他,一边担忧着带给宋宋的煎饺要冷掉了。
“那个……顾先生今天这么晚过来啊?”叶深深试探口风。
“嗯,白天很忙。”
完全不是想听这个啊顾先生!我想知道你又要来监督什么。
“孙建武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他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他却转移了话题,问,“我刚刚听你和孙建武争执,说衣服泄露的事情?”
“是啊,就是那件黄白凹凸纹的外套。”叶深深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顾成殊停下了脚步,微微皱眉,然后问:“你觉得这件事确凿无疑?”
叶深深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许久,脑中嗡的一下,才猛地抬头看他,语无伦次地说:“可……可是顾先生,除了他之外,只有我和宋宋、孔雀三个人能接触到设计图……”
“你再想一想,孙建武去你们那边第一次设计样衣,关系着应聘与未来前途,他怎么会第一次就盗窃你们的设计,做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抓住的蠢事?”
叶深深张了张嘴,脸色煞白,却无法说出任何话。
“其实你心中早有怀疑,只是你不敢去面对而已,所以就强迫自己把怀疑放在了心里。”顾成殊毫不留情地说。
“可是……可是她们都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叶深深艰难地说,“她们甚至为了我,从青鸟辞职了,和我一起在这样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有将来的网店中打拼。如果不是为了和我的友情,又是为什么呢?”
“重感情是你的优点,但不要让这个蒙蔽了你的双眼。”顾成殊横了她一眼,然后又说,“不过这种事根本不用急,狐狸已经露了尾巴,那就马上可以逮住了,你如果不愿意动手,到时候冷眼旁观就行了。”
叶深深低下头,没答话。
顾成殊自然知道她是抗拒的,但她自己也知道抗拒无效,所以只能沉默地接受。他也不再多说,只说:“好了,我来看看你们上新的情况,另外督促你们做好准备,因为从明天开始,一场艰苦的战役就要打响了。”
叶深深的耳边顿时出现了伊文曾说过的话,她脱口而出:“抢?”
“对,没错,花了那么多钱,要是达不到‘抢’的效果的话,那就算我们失败。”
顾成殊是一个行动派。所以很快她们就知道“抢”的真谛了。
首先是伊文穿着Maje白衬衣、BV蝴蝶结高跟鞋,搭配叶宋孔雀的裙子,出现在了网店的买家秀之中。而坚强的君君也穿着Kenzo的上衣,搭配上她的玫红色裙子,挤在了伊文的下面。
第二天某时尚杂志编辑兼网络时尚达人就在自己的公众号上贴出了一组图片,主题是《大牌小牌超混搭》。里面有用ASOS半裙搭Givenchy上衣的,用BarbaraBui麂皮流苏夹克配Nike鞋的,用Talbots毛衣配Dior大衣……
唯一一个中国面孔,居然是伊文那件淘宝买家秀。“别问我照片从哪里来,我是朋友圈看到别人转发的,这也是我做这个话题的诱发剂。不得不说,在Maje白衬衣、BV蝴蝶结高跟鞋面前,这件无名的裙子显得毫不逊色,甚至成功HOLD住了大牌咄咄逼人的气场,展现出了自己独特的魅力。简单的线条与优雅的褶皱,一切看似随意实际上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掌控得完美无缺。我知道你们都不禁想问这条裙子的来历,但很遗憾,我不做广告。”
评论最后还加上一个45度的微笑狗头表情,令人心中更加痒痒的。不过幸好很快就有人“善解人意”地在下面评论中揭示了“叶宋孔雀”这个店,并且被点了几千个赞,一直顶在最上面,让所有想要求地址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到。
第二天又一个时尚博主推荐她家的衣服:“其实是看了蜜雪儿的网纱裙之后就开始对那家店有印象啦,但是没有下手,因为人家这样特立独行的风格,最怕撞衫嘛!最近她家那件单边压褶半身裙也是美美美,但我不要跟风啦!所以最后入手的是她家的小外套,刚刚收到立即试穿,搭配的是HerveLeger的裙子,简直超嗲的,现在就盼着秋天快快来,迫不及待要穿上呢!”
“是不是本博主和别人的眼光都不一样呢?外套和裙子都很好穿,但本博主偏偏就是一眼看中了店内那条复古裙。无袖又紧身,特别考验身材,客服也任性,还提醒本博主衣服偏小,不到瘦不得已不要买。当然以本博主的任性更是非买不可,穿的时候略有艰难,但滑进去之后简直就像紧贴在身上的皮肤一样完美,版型好得一寸褶子也没有,对于一件紧身的衣服来说这真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站在镜子前面照一照,前凸后翘腰细腿长,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身材!”
……
仅用了一两个星期,叶宋孔雀已经在网上炒得轰轰烈烈,简直恨不得洗脑式营销。密集的宣传甚至激发了一堆逆反者说,这家店简直脑残,店里就这么几件衣服,买营销都得小几十万了吧?到底在下一盘多大的棋?
“多大的棋……”叶深深看着铺天盖地的营销,简直无力,“顾成殊会不会做得太过了啊?我那几件破衣服怎么可能当得起这样的赞誉和宣传?”
“放心吧深深,你绝对当得起。”沈暨看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了,走到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包装,说,“这可是我第一次心甘情愿熬个通宵也想看着它诞生的衣服,相信我的眼光!”
“真的吗?”叶深深低声嘟囔着问。
宋宋翻个白眼:“拜托你们哦,赶紧的,干活儿啊!我和孔雀包装邮寄,你们赶紧去厂里继续开工!我的天啊,一下子全卖光了怎么办啊……”
叶深深点点头,目光落在疯狂抄单子的宋宋身上,她甩着酸痛的手臂,嘴里埋怨着“太多了太多了”,脸上却满是幸福的笑容。
她的身旁,是在装袋准备发货的孔雀,安慰着她说:“放心吧,明天我就去买个打印机,到时候发货不需要这么累啦。”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三年来相濡以沫,她们贫穷又幸福,互相支撑着一直走到现在,又为了她们共同的事业而打拼。
她要如何能相信,这两个朋友中,有一个人是背叛者。
见她怔怔发呆,沈暨还以为她是担忧自己的衣服,便对宋宋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蜷缩到沙发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深深,你真的放心吧,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的眼光很好的,看好的品牌一般都能受欢迎!之前COACH在走下坡路的时候,大家都说这个越来越烂大街的品牌马上要完蛋了。但后来我得知StuartVevers担任它的执行创作总监时,立即就去找了新款看,那时我就笃定,COACH要再创新高峰了。果然你看,最近这两年,COACH最新几个系列很受好评!”
“是吗?”叶深深无精打采地收拾着去厂里的东西,一边问,“你能看到COACH的新款?”
“这个……网上图片非常多!”沈暨有点儿尴尬。
“可是,顾成殊和我又没什么特别交情,现在他替我投这么多钱……”
“你怕什么,他最近投资了一个APP,搞得轰轰烈烈的,许多资本都过来参股,企图上市时大捞一笔,所以那个公司的资产暴增60多倍……然后他抽股份走人了,剩下一群人还在搞上市呢,希望上市后能捞百倍。”沈暨嗤之以鼻,“连顾成殊都不看好,一群人太过贪心,肯定死得很惨。”
宋宋和孔雀面面相觑:“60倍?听起来很可怕啊……”
叶深深则惊愕地想,不会是那个被顾成殊追加了3000万的李先生吧?那暴涨60倍的钱该是多少?太可怕了应该不是吧……
孔雀说:“沈暨,你对顾成殊很了解嘛。”
沈暨十分自然地笑道:“当然了,他可是给我老板发钱的人,而且我没告诉你们吗,我是个八卦男。”
“深深,花钱,拼命花!”宋宋怀着对资本家的羡慕嫉妒恨,狠狠地说,“像顾成殊这种有钱人,就算砸钱养10000个我们这样的小店都不成问题嘛!”
“没错,扶植一个伟大的设计师,就是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贡献了!”沈暨下断语,对叶深深眨了眨眼,“而且,这个推广费你一定要让他自己付,绝对不要走我们店里的账。”
叶深深在他温柔的笑容照耀下,觉得自己心口快要融化了。她捧着脸用力地点头:“绝对!”
叶深深是个充满了活力的女生,给点儿阳光就能灿烂,何况还是来自沈暨的阳光。
去厂里下订单让他们赶紧赶工之后,她又拿起画笔奋斗到半夜。直到沈暨走了,宋宋和孔雀都睡下了,她才收拾起自己的设计稿,准备回家。在关门时她又情不自禁地走到样衣柜面前,打开来看自己设计的这几件衣服。
她的手指从上面轻轻滑过,感受着布料的感觉。冰凉顺滑的是丝绸,柔软温暖的是棉布,光滑轻薄的是雪纺,厚实粗糙的是罗纹……
她将自己的脸贴在上面,觉得心口涌起浓浓的甜蜜。这一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从一个被开除青鸟的实习设计,到现在开了自己的网店,出了第一批自制的衣服,而且还是自己设计的衣服,还有人砸重金帮自己推广。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比游乐场的过山车还要刺激。
叶深深摸着衣服,眼睛渐渐湿润。她将脸贴在衣服上,轻声呢喃:“叶深深,你可真幸运,宋宋和孔雀能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就算你做再脑残的决定,也和你一起打拼。”
想了想,她又轻轻地嘟囔:“还有沈暨,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拯救你的,要是没有他,你连第一步都踏不出去。”
脑海之中,又浮现出一张冷峻的面容,那双直视他人的眼睛,永远那么光芒锋利。她迟疑了片刻,才低低地说:“好吧,顾先生,你也是成全叶深深梦想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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