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要孤独地长大,请不要害怕。]
01>>>
空气中除了死寂般的沉默还是沉默,我望着蔚蓝,我希望她能够解释,随便什么都好,哪怕是谎言,我也愿意去相信她。可她除了片刻的惊慌外,很快便平静下来,抿着嘴唇,面对我的质问,她选择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病房。
我太了解她,她最不擅长的便是说谎。
可是蔚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门轻轻关上的刹那,我闭上眼,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扎得心脏生疼。
出院的时候我去看了江离,隔着病房门上透明的小窗户,他依旧在沉睡中,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病床旁坐了一个女人,长长的卷发没有盘起而是随意地披在肩头。她握着江离的手,嘴里喃喃地说着些什么。再要强冰冷的女人,在面对病中儿子的时候,也是脆弱而充满爱的。
我没有推门进去,不是怕他的母亲,而是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换了夏至心脏的他。明知道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心里依旧有点迁怒他。我不知道该怪他以及他家人的残忍,还是该谢谢他,让夏至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这世间。
回家的车上给青稞打电话,想让她去找下蔚蓝,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我心里再怪她,却依旧担心她,更何况她的情绪一直都没有足够的稳定。可青稞的手机老是打不通,我才想起,似乎与她有好多天没有联系过了,平时她每天都会打个电话给我,就算没事儿,也会神经兮兮地发一条诸如“我想你了你想我吗”这种肉麻的短信来调侃我。想了想,我拨了通电话给纪元宏,自从蔚蓝住到家里之后,他又搬了出去。妈妈为此特别不好意思,可他搬家那天又说与蔚蓝到来无关,最近找了个工作,离家太远所以在附近找了个房子。
电话接通,一阵嘈杂传来,大片轰隆隆机车发动的声音,我问他青稞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说没有,我问他是否知道她在哪儿,他不耐烦地说不知道,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本想去青稞住的地方看看,可脑袋实在晕乎乎的,妈妈阻止我再四处乱跑,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她回家休息。
我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刺鼻的酒味吵醒,迷蒙中睁开眼,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的光芒从窗外照进来,打在床边一个人影上,我吓得猛地弹起,仔细看,才发觉是蔚蓝。她浑身酒气,醉醺醺地趴在床边,手里还握着一瓶酒,我跳下床,摇她:“蔚蓝,醒醒。”然后将她手中的酒瓶拿掉,竟然是高度白酒!
“西曼呀,你醒啦?呵呵呵,对不起呀,吵醒你了……”她仰着头,傻笑起来。
她醉了。
“嘘!”我捂住她嘴巴,“别吵醒他们。”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睡得昏昏沉沉,都没留意蔚蓝这么晚才回家。
“嘘!”她跟着做动作,然后抄起地上的酒瓶,往我嘴边送,“西曼,来,一起喝!我跟你讲呀,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痛苦……”
刺鼻的酒味令我一阵反胃,我一把将她扶起,拽到阳台上坐着。暮春凌晨的风凉凉的,被风一吹,蔚蓝非但没有清醒点,反而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起来。我慌了手脚,蹲下去拍她的肩膀,她却越哭越厉害,一边哭一边说:“西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为她是为江离的事,叹口气,拥住她说:“没事了,如果你这么讨厌他,我以后再也不会勉强你们见面。”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令我浑身发冷。
“夏至,我错了,对不起……”
“你说什么……”我放开她,将她的身子扳直,一脸震惊地望着她,“你刚刚说什么……夏至?”
她神色恍惚,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一颗一颗滚落下来,仰头望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我耳朵里,不是幻听,不是梦。
她说:“对不起西曼,是我害死夏至的,是我……我该死,我该下地狱……”
她抱着头,痛哭流涕。
我不信,我不信,蔚蓝在说醉话呢。
我摇晃她的身体:“你骗我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在骗我!这不是真的……”可是,可是,某些画面在此刻浮上脑海,跳出来反驳自己,这是真的,都是真的。
蔚蓝曾在我看过江离的画展后说出夏至回来了时的异样。
蔚蓝第一次在酒吧见到江离时的惊慌失措。
医生叔叔说,打急救电话的是一个女孩。
……
真相永远这么残忍。
我跌坐在地,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妈妈与纪睿担忧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伴随着急切的敲门声。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开门,或者应一声。
蔚蓝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以蜷缩的姿势伴着酒精作用,靠在阳台的墙壁上,沉入睡梦中。
我睁着眼,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无星无月,如此刻我死灰般的内心。我坐在冰凉地板上看着暗夜一点点退去,心中一直坚信的某些东西,也在一点点瓦解崩溃。
02>>>
蔚蓝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刺目中缓缓转醒,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抬眼,发觉另一角落里睁着血红眼睛望着她的我,吓得失声惊叫了声。
“为什么那么做?”我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温度。
“什么?”她蹙眉,记忆一点点在她脑海里复苏,她终于想起了昨晚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脸色在阳光下瞬间变得惨白,“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那么做?”我冷冷地重复。
她回望着我,眼神中交织着种种情绪,我已无暇顾及,只那么死死地盯着她,等一个答案。
她望我良久,才终于艰涩地开口,语调是冷静之后的平静,她说:“你从来不知道吧,我也爱他,可是他眼中永远都只有你一个,我嫉妒得快要疯了,不,我是真的疯了,所以才会生出得不到便毁掉的想法。”
“我打着帮你送东西的借口去他家找他,那个时候他正在画画,只对我说了句谢谢便又埋下头,我被他的态度刺激了,我想如果换作是你,他再忙也会停下来陪你说话的吧。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心里竟然隐藏了那么邪恶恐怖的因子。我打算离开的时候手指不小心沾染了颜料,跑到厨房去洗,踢到了洗手台底下的煤气罐,不过瞬间的念头,罪过便已种下。我拧开了罐子,将所有的窗户关闭,你知道的,他一旦埋首画画,周围的一切响动与异样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我带着报复的快感离开那里,回家之后却坐立难安,到了晚上,不安与恐惧感愈加严重,我发疯般地跑回他那里,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别说了!”我捂住耳朵,哀求地低吼。
良久的沉默。
“这两年来,很多个夜晚我都会被噩梦吓醒来,那些罪恶的秘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却谁都无法诉说。后来我常常想,我家里发生那样的事,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最后她说:“西曼,你报警吧。我不会怪你的。真的。”
我恨恨地望着她,然后抬手,对准她的脸颊重重地扇过去。
她怎么可以!
她明明知道我做不到,却那么平静地说:“你把我交给警察吧,为你心爱的男孩报仇。”
我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走出房间。
当天,蔚蓝便从家里搬走了。
妈妈追问我缘由,我一声不吭地回了房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眼泪无声滑落。
蔚蓝,我不知道,是不是从此后,我们将要形同陌路?可此时此刻,我真的无法做到与你像从前那般坦诚相待。
对不起,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做到。
爱是双刃剑,一边是甜蜜诱惑,一边是致命毒药。两者只一线之隔,获得希望抑或走向毁灭,仅在我们一念之间。
蔚蓝,你在我心中曾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女孩儿,为什么会这么糊涂呢。
这仿佛一个天问,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在眼泪与黑暗中缓缓睡过去,我多么希望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03>>>
移民手续办下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郊外公墓。怀里栀子花的清香随着五月的风飘荡,沁人心脾。这是夏至最喜欢的花。
他的坟冢孤零零地掩埋在一大片修葺了墓碑的坟墓中,没有石碑,没有照片,清清冷冷,被世人遗忘。
我将花放在坟头,跪下将四周的杂草一点点拔掉,黄土嵌进指甲缝,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心里潮湿,却无法落下一滴泪来。
我找你这么久,预想过各种各样再遇的情景,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如今这般死寂的模样,任我怎样呼唤你,你再也无法应一声,而梦中那清冷动听喊我名字的声音,再也再也听不到了。
你说过,会陪我一起长大的,却这么残忍地失信。我宁肯你是不告而别,你抛弃我,你不再爱我,也不要你躺在这里成为我今生永远的痛。
身后有轻巧脚步声响起,转身,看到好久不见的江离徐徐走来,黑衣黑裤黑色帽子,手里抱着一束白色百合以及一块木牌。
他蹲下身,放下东西,伸手便开始刨土。
我惊讶望着他,他不理我,双手不停地挖,十指沾满泥土有鲜血溢出来,他也不在乎,过了许久,一个小小的坑呈现在眼前,他将那块小木牌插进去,又将土壤悉数掩埋回去。
木牌上的字映入我眼帘——画家夏至之墓,生1987年,卒2006年。江离、盛西曼立。
“谢谢。”我哽咽着开口。
“我欠他的。”江离轻轻说。
这一刻,我忽然原谅了他,以及他的家人。
“请你,代他好好地活下去,将他所有未完成的梦想与遗憾实现。”我轻轻说。
与江离一起离开公墓时,天已近黄昏,夕阳沉沉地落在天的那一边,微风吹乱头发,我驻足回头朝那个渐远的坟冢凝望,再见,夏至。我曾爱过并将一直记得的少年。再见。
纪睿的车与那言的车并排停在山下,他们依在各自的车上聊天,见我们下来,分别上车去倒车。
我正欲上车的时候,江离忽然叫住我,转身,他已朝我走过来,还未开口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拥得那么紧,下巴抵在我头顶,他带了鼻音的声音沙哑地响在我耳畔:“西曼,珍重,再见。”
然后转身,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我,就上了那言的车,绝尘而去。
剩我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不得其解。直至纪睿探头出来催我上车,才晃过神来。
“蔚蓝已经从宾馆搬去了亚晨那里,你别担心。”车上,纪睿忽然开口。
我点点头。
“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西曼,就看在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原谅她吧。”
“嗯。”我将头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眼。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同自己的心作斗争,这么多年来蔚蓝对我无限的好与包容,与她做的令我痛心的事反复交替纠缠,那种抉择,真的很痛苦。或许不太容易,但我会试着慢慢去原谅她。逝者已斯,犯下的错已经犯下,时间永远无法倒流,恨与报复很容易也是痛苦的根源,而爱与原谅才是解开一切心结的药引。
我让纪睿送我去青稞那里,始终联系不上她令我心里的不安感愈来愈严重。她住的地方比较偏,在城北一片杂乱的平房区里,我与蔚蓝曾去过一次,一路走去糟糕的环境令我们咋舌,垃圾丢满地,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旁边在修建新房产的缘故,日夜都是施工的噪声。青稞租的地方不大,十平米左右,设施简陋,除了几件陈旧的家私便什么都没有了。我们都劝她搬一个好一点安静的地方去,可她说:“十五岁起就住在这里,这么几年已经习惯了,枕着嘈杂声入眠,出门踩在垃圾上。嘿,怕到了安静的地方反而失眠。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贱。”
纪睿的车开不进去,我让他先回去,可他坚持要等我出来。
青稞的房门窗户紧闭,我敲了片刻门,没有反应,又大声喊她的名字,依旧没有反应。正当我想着她可能不在打算离去时,旁边房间的一个阿姨忽然凑过来,迟疑地开口:“你是住这里的人的朋友?”
见我点头,她又说:“你赶紧找人开锁或者把门撞开进去看看吧。这小姑娘应该在里面,这几天都没见她出门过,夜深的时候我老听到这房里有大声呕吐的声音……”
我返回门口使劲地擂门,大声喊青稞的名字。半晌依旧没有反应,我爬上狭窄的窗台,踮脚张望,终于,看见青稞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我从窗台跳下来,给纪睿拨了电话。
纪睿将木门撞开,我冲进去,只见床上的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脸色苍白,嘴唇干燥,额头烫得吓人,屋子里有一股呕吐物的酸臭味,我摇晃青稞的身体,良久,她缓缓地吃力地睁开眼,眼内布满了红血丝,茫然地望着我。
我扶她到纪睿的背上,一边说别怕,眼泪却掉了下来。我真是太粗心了,这么多天联系不上,我早该过来看她的,却因为自己的心情将朋友置于这般境地。
04>>>
医院里。
青稞在药物作用下,缓缓睡了过去。
医生将我叫过去,语带责备地说:“怎么照顾孕妇的呢,再晚一点,大人都将不保!”
青稞怀孕了。
我想起她曾满脸期待地说,想要一个孩子,给他全世界最好的疼爱。
如果青稞知道自己怀孕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坐在病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她依旧深蹙的眉,伸手给她一点点抚平,又将手指缓缓移动到她的腹部,感受着那个小小的生命带来的震惊与惊喜。
“宝宝,你好吗?”我像个傻瓜似的用最轻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对他打招呼。“宝宝,你要乖乖的哦,妈妈现在生病了,你一定要听话,要健康,不能给妈妈负担哦!”
说着,自己先笑起来了。
我开始期待青稞醒来后的神情,可我没想到她醒过来之后见到我的反应会是那么激烈。
我满脸笑意地对她说恭喜,她却看着我发出歇斯底里的笑来。
“恭喜?”她冷冷地望着我,一直望到我毛骨悚然,“你恭喜一个爸爸不承认的孩子?盛西曼,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吗?”
“青稞……你怎么了?是不是跟纪元宏吵架了……”我蹙眉,爸爸不承认的孩子?
“不要提他!”她厉声打断我,情绪激动。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坐过去,试图抱她让她冷静下来,却被她狠狠地挥开,她一边哭一边大声喊:“你怎么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跑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说,他爱的人是你,是你,是你!!!”青稞抱着头,歇斯底里。
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气得要倒流了,无稽之谈!这哪跟哪啊!这些天我压根连纪元宏的影子都没见着。可是,青稞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我揉着太阳穴,让自己冷静再冷静,难道他真的对青稞说了这话?
“青稞,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手舞足蹈地挥开我,我压根连她身子都近不了。“当我对他说我有了孩子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开心,还那么嫌弃地让我去打掉……他说,他爱的人是盛西曼,不会承认这个孩子的,要和我分手……”
“青稞!!!你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或许……或许他是骗你的呢……”我真是要疯了,这个纪元宏到底抽了什么疯,你无耻到在女朋友怀孕之后不想承担责任要分手,可为什么要扯上我呢!
“他说他爱你,他说他爱你……”青稞哭喊得累了,抱着膝盖低声喃喃。
我很想骂一句,他爱我我不爱他关我屁事,可此情此景实在不是说这话的气氛。
我叹口气,说:“我去找他来当面说清楚。”
我拜托护士照顾好青稞,然后拨通纪元宏的电话,气急败坏地冲他吼:“你他妈在哪里?”
赶到纪元宏所在的台球厅时,他正悠闲地叼着一根烟在撞球,我冲过去,夺掉他手中的球杆丢到地上,一把拽着他就往外走。
“青稞怀孕了。”我低吼。
“我知道。”平静淡定的语气。
“你到底对青稞胡扯了些什么,她把自己搞得不生不死的,跟我去医院!”
“不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抬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人渣!”
他脸色一变,扬起手欲回扇过来,我仰着头,不躲不避,“你打呀,你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做什么!”
他扬在空中的手僵住,片刻,忽然神经质般笑了,“随便你怎么说,哦,对了,转告青稞,让她赶紧把孩子打掉吧,我可不想几年后忽然冒出个野孩子抱住我大腿叫爸爸。”
说完,他转身又朝台球厅走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青稞说,你爱的人是我,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气极反而心平静下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
他转身,望着我的神色变得异常冷漠而阴鸷,吐出的话一字一句仿佛带了强烈的恨意,可我实在不明白那强烈的恨意从何而来。
他说:“她唯一的错,就是不该与你做朋友。”
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到底还是因为我。
05>>>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刚跨进大门,我拜托照顾青稞的护士小姐慌乱地朝门口跑来,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喘着气说:“不好了,病人不见了。”
我转身就往外跑,她那么虚弱,情绪又激动,医院外车水马龙,万一……
我不敢再想下去,一边跑一边拨电话给亚晨与苏灿,请他们赶紧过来一起找。
夜渐深,街上霓虹闪烁,车声人声鼎沸一片,将我焦虑的心搅得更加焦急,我穿梭在医院附近的大街小巷,心里不停呐喊祈求,青稞,你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
苏灿、亚晨、蔚蓝很快赶到,我们在十字路口碰了下头,又很快分头去找。
汗水打湿了头发,衬衣黏成一片,脚上的球鞋将脚磨出了泡,我却半点也感觉不到疼痛。不知疲倦地在一个又一个小巷子里穿梭,路灯昏暗,没有行人,也顾不得害怕了。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发现一个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的身影,是青稞。
跑近,还未开口喊她,却被昏黄路灯下那一摊刺目的血迹吓得脚步一个踉跄。她脸上神色异常痛苦,大颗的汗珠顺着额头滴落下来,打在她咬紧的嘴唇边,手指紧紧地摁住小腹,痛苦的呻吟从她嘴里发出。
“青稞……”我抱住她,她试图推开我,却已经没了力气。
我一边流泪一边给亚晨打电话。
将她背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孩子没有了。
我蹲在手术室外,嘴里反复喃喃:“是我害了她,都是我……我就是个衰人,我就是个扫把星,谁沾上我谁倒霉……”
我一个接一个地扇自己耳光,苏灿冲过来搂紧我,“西曼,别这样,别这样。谁也不想这样的……”
我瘫倒在她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如果眼泪能够洗刷我的罪过,让青稞不受到半点伤害,那么就让眼泪淹死我吧。
青稞住院期间,拒绝见任何人。
我蹲在她病房门口一天一夜,她始终都不肯让我进去。最后是妈妈和纪睿将险些晕倒的我抱回了家。
妈妈告诉我,那晚她跑出去后,在巷子里应该是被摩托车撞倒才导致流产的。她身体在慢慢恢复,只是情绪波动太大。她拜托了护士好好照顾青稞,让我别太担心。等过几天她稳定下来,我再去看她。
可没过两天,她趁护士不留意,偷偷地出了院,下落不明。我去过她租的房子,可她已搬走,在清理房间的房东见了我骂骂咧咧地说,死丫头,还欠着我一个月房租呢竟然半夜给我落跑!
我也去过谜底酒吧,可领班说,她没来过。很多我所知她打过工的地方我一一找去,可都没有。
是呀,她存心想逃开,又怎么会让我找到呢?
城市这么大,茫茫人海要如何去找一个不想被你找到的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缓缓地蹲下身,想着与青稞的点滴回忆,眼泪轰然滑落。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刚进门,妈妈便迎上来指着客厅里两个大箱子说:“西曼,你的快递。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大。”
我犹豫地拆开箱子,抽出里面的防碎泡沫,一幅幅熟悉的油画映入眼帘,是江离第二次个展上所有的作品。我心中一个咯噔,急切去找寻某样东西,果然,在第二个箱子的最底层,静静地放着一张卡片。我伸手,缓缓地,缓缓地打开,只短短一行字——
西曼,对不起。
我跌坐在那堆油画中,反复地看着纸上清清冷冷的几个字,嘴角一点点荡漾开来,笑声越来越大,直笑到眼泪四溅。
妈妈惊慌失措地凑过来看我手上的纸,然后静默地蹲下身,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轻轻拍我的背。
“妈妈,我好累啊……为什么活着这么累啊……”我蜷进她怀里,汲取怀抱里令我安心的温暖,那种感觉,好像小时候在外面摔倒受了伤,回家找妈妈哭诉,她也是这般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我的背,说,不痛了不痛了。
身上的伤痛很容易结痂,可心里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要花多少时间,经多久沧桑岁月,才能够一点点抚平呢?
06>>>
我一直没有放弃找青稞,可一点消息也没有。直至有一天,我接到纪元宏的电话。
纪元宏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盛西曼,你赶紧过来将青稞这个疯女人带走吧,她在我这大吵大闹着要跳楼呢!”
我不疑有他,赶紧拦了辆出租车过去。夜幕刚刚降临,马路上异常堵塞,我拨青稞的电话,回答我的依旧是冰冷机械提示关机的女声。我催促司机快一点,司机心情不太好,口气很冲地说:“催什么啊,没见现在堵着呢!”
我索性拉开车门跳下去,去巷子口叫了一辆摩的。
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纪元宏住的地方时,却连青稞的影子都没看见,他正闲闲地坐在沙发上喝啤酒看电视,看见我,他冲我勾起嘴角笑了下。一把将我拽进房间,而后将门重重地关上。
到这个时候,我依旧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厉声问他:“青稞呢?”
他拍拍手:“啧啧,真是姐妹情深啦!”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倾身朝我靠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果青稞知道你主动送上门来勾引我,你说,她会不会更恨你一点呢?”
刺鼻的酒气喷在我鼻端,令我胃里刹那间翻江倒海,危险的信息此刻终于蹿入我脑海里,我心里害怕得要命,却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警告说:“你别乱来!”
可退抵墙壁再无退路,他双臂撑在墙上箍住我身体,任我怎样挣扎都逃不开他的钳制,他的头慢慢往下倾,我抬脚狠狠踩下去,趁他吃痛往门边跑,身体却被他再次拽回来,重重摔向沙发上。头撞上木头茶几,一阵晕眩过后感觉有液体缓缓从额角滑落,模糊了视线,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望着他靠近的身体,边后退边大骂:“王八蛋!人渣!畜生!如果你爸知道你这样对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话未落音,我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他的神色在顷刻间变得特别可怕,双目充斥着令人战栗的仇恨光芒,身体重重地朝我压过来,汗水味混淆着他身上的酒气,令我作呕,我颤抖着身体,手指攥紧沙发套,心里无比绝望……
忽然,门“嘭”地被砸开,透过蒙眬的泪眼,逆光中,我看见青稞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铁锤。
趁纪元宏晃神的瞬间,我一把推开他,试图从沙发上起身,双腿的颤抖令我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耳光响在我头顶,快准狠,而后我听到青稞说:“第一个耳光,为西曼;第二个耳光,祭奠我曾经的爱情;第三个耳光,为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走向对面那栋楼。
当我看见她房间里那架正对着纪元宏房间的望远镜时,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忽然而及时地出现了。
她放了热水让我去洗澡,又找出她的衣服给我换。
哗啦啦的水流中,我身体还在发抖,滚烫的水漫过皮肤,却冲刷不了深深的恐惧。
“我打电话给江离,却是那言接的,他马上就过来。”青稞说,眼睛却没有看我。
我靠在床上,疲惫地点点头。我有很多话想说,却半点力气也没有。
那言很快赶了过来,看到地上被我换下的撕烂了的衣服,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青稞说:“别问了,你带她走吧。”
我浑身虚脱无力,根本没法走路,那言将我抱下楼。
青稞跟在他身侧,在我上车的前一秒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很轻,语调里是浓浓的哀伤,绿色眼影在明明灭灭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冷的光芒,如同她的话。
她说:“盛西曼,自此后,我们两不相欠,再不相干。”
转身,离去。
我早知她爱恨激烈,却没料她决绝至此,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眼泪再次淌下来,无可遏止。
我闭上眼,对那言说:“别送我回家,随便哪儿都行,只要不回家……”
这副模样的我,回家一定会让妈妈担心的。面对她的追问,我难保不会将事情据实相告。
那言点点头。
我做了一个又一个混乱的噩梦,梦中无数个人影纷沓而至,却又匆匆离去。任凭我怎样苦苦挽留,都只肯留一个决绝的背影给我,挥挥手,不再见。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从梦中吵醒的,恍惚地睁开眼,陌生的环境令我有不知身在何处之感,看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是在那言家里。
门铃依旧不知疲倦地叫嚣,我起身,拉开门的刹那,睡意全无,门外竟然是苏灿!
“苏姐姐……”我讷讷地开口。
她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睛睁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然后,她转身就走。
我揉了揉太阳穴,该死,又产生了误会!赶紧追了过去,可她跑得好快,当我赶到电梯口时,正好载着她下去了,我转道往楼梯去,不要命地跑,下到一楼,苏灿已穿越斑马线,到了马路对面,我顾不得已是红灯,一边喊她一边往对面冲,在大片刺耳的喇叭声与急刹车声中,我有惊无险地冲到对面,苏灿已折身朝我跑来,扶住气喘吁吁的我,劈头大吼:“你不要命了吗!”
“苏姐姐,你听我解释……”我生怕她再走开,语气急切:“我与那言真的没什么,昨晚发生了一点事故,我在他家借宿了一晚而已,他回父母家了,真的。”
苏灿叹口气:“对不起西曼,我没有生你的气,真的,只是心里难过,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他的爱。你明白那种绝望感吗……”她声音低下去。
我点头。
“不要跟他说我来过。”
“嗯。”
“我走了,再见。”她摸了摸我的脸,然后转身。
我没想到,她那句再见是在同我告别。
第二天,亚晨打来电话说,苏灿离开了,目的地不详。书吧留给他处理。
亚晨说,或许这样也好,留在这座城市看着一个永远也无法得到的人,只会徒增伤心与痛苦,不如去到更广袤的天地,活得洒脱而恣意一点。
我握着话筒沉默了好久好久,心里被挖的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初夏的风从窗口吹进来,直直灌进那个硕大的黑洞,那么那么冷。
我生命中很多重要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场又一场别离中,被带走,流浪到了远方。
07>>>
蔚蓝又搬回了纪睿家里,她将我拉进房间说的第一句话是:纪元宏那人渣在哪儿?
我慌忙捂住她嘴巴,示意她小点声。放开手,我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青稞离开前找过我。”她轻轻说。
“她去了哪儿?”
“不知道。”蔚蓝摇摇头,“只说离开这座城市。”
我沉默了片刻,说:“忘了这件事吧,以后不要再提起。”虽然我心里清楚,自己压根就没有办法忘记那地狱般恐惧的一幕幕,可为了纪睿,为了妈妈,我宁愿当作从来未曾发生过。
蔚蓝握紧拳头气得咬牙切齿:“那种人渣你怎么可以姑息,那只会长他的胆,还会有下次,再下次的……光想想,都可怕得要死!”
“算了吧,这个月底我们就离开了,以后难得有机会见到。”起身的瞬间,我没有看到蔚蓝眼中迸发出的强烈怒意,如果我再细心一点,即将到来的悲剧便不会发生。
而这一切的引子,只因为我晚上接二连三的噩梦,每次都是蔚蓝拍着我的脸将我从梦魇中唤醒,她说,我在梦中不停地哭喊着别过来别过来……然后将自己蜷在床角。
她说:“你让我忘记那件事,可你心里压根就没有忘记!那已成了你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低下头,无言以对。
当我再次从梦魇中惊醒时,发觉自己摔在了床下,蔚蓝并不在床上。我一惊,睡意全无,急忙去敲隔壁纪睿的房间,大声说:“快去找纪元宏。”
纪睿问:“出什么事了?”
我说没时间解释了,得赶紧找到纪元宏与蔚蓝。
我们开着车先去了纪元宏住的地方,敲了好久的门,没人应。后来是隔壁的人跑出来抱怨说:“别敲了,他今晚上夜班!”
我们又朝他上班的酒吧赶去。
可还是迟了,一切都迟了。
霓虹闪烁的酒吧门口,围满了人,人声,警笛声,救护车的呜咽声,乱糟糟的一片。
白色担架上的纪元宏浑身淌血,已经没了气息,纪睿踉跄地跑过去,目光刚碰到担架上的人,他双腿一阵颤抖,跪倒在地上。
被铐上手铐的蔚蓝被两名警察押着,一步步朝我走来,闪烁的灯光打在她异常平静的脸上,没有战栗,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平静的绝望,那种神色好熟悉,熟悉得令我害怕,对,曾在她妈妈脸上见过。
她与我擦肩而过时,轻飘飘的话随风蹿入我耳朵里。
“西曼,我终于将欠你的,还了。”
我蹲下身,抱头厉声尖叫。
08>>>
纪元宏的葬礼在一个星期之后举行。
纪睿抱着纪元宏的照片站在殡仪馆门口对前来凭吊的人深深鞠躬,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二十岁,沉重的打击令他的头发一夜全白。
我穿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一鞠一躬间微晃的身体,心里如有千万只蚁虫在啃噬般。
当所有的人都离去时,我才缓缓地走过去,步伐那么沉,站在那个曾令我恐惧让我害怕的人面前,深深鞠了六个躬,三个为自己,三个为蔚蓝。
死者为大,再深的恩恩怨怨,都随风飘去吧。
只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再隐瞒。蔚蓝杀人的动机赤裸裸地暴露在日光之下,妈妈听后直接晕了过去,而纪睿,手指深深掐进肉里,对着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子不教,父之过。我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并没有阻止,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纪叔叔,”我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喊纪睿叔叔,“这一切因我而起,你告诉我,纪元宏为什么这么恨我。”
“不,与你无关,一切的罪孽都由我而起,该死的人是我……”
所有的罪恶因果始于一个暴雨夜,那晚,因为某些原因,纪睿与妻子再次大吵起来,纪睿喝了酒,酒劲令他失控,当妻子第N次拿出他抽屉里的一张照片质问他“既然对这个女人始终念念不忘那你娶我干什么”时,他口不择言顺着她的话接道,是,我是对她念念不忘,这辈子下辈子都忘不了!
他不知道,他一句或许是酒意上来无心的话,却将一个爱他的女人打入了地狱深渊。
他妻子伤心之下,冲进了暴雨中。
一直躲在门外的纪元宏也跟着母亲跑了出去,雨愈下愈大,他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大声喊着妈妈,当她终于发现儿子跟过来时,回头的刹那,被打在儿子身上大片刺眼的光芒吓得魂飞魄散,她飞扑过去,将纪元宏推开,自己却躺在车轮下,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一年,纪元宏才八岁。
八岁的小孩已能听懂父母争吵的内容,而当他爬到浑身是血的母亲的身边,从她手中掰出那张让他失去母亲的照片时,照片上的那张脸便永远地镌刻进他眼里,一种名叫仇恨的东西,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永远地烙进他的眼底。
而不幸的是,那张照片中的人,是我的妈妈。
一场报复的计划从纪元宏见到妈妈那一刻,便开始了。
而我、蔚蓝、青稞,以及他与青稞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这场仇恨中无辜的棋子。
恨,永远是这世间绝望的一种东西。它毁灭掉所有的善意、真诚、宽容、美好、笑容、希望,以及,爱。
09>>>
蔚蓝一共拒绝了我二十次会面申请,每一次我都坐在会面室里等到太阳落山,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结果,她不会出来见我,可我依旧坐在那里,看太阳从东边照进房间,又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线,仿佛完成了陪在她身边看一场日出日落的仪式。
最后一次去监狱看她,我对那个无奈地朝我摇头的狱警说:“麻烦你再跑一趟,就说我晚上的飞机离开。”
十分钟后,我没等到她最后一面,只等来了一张小纸条。
这一次,我没有再等到日落,拿着纸条缓缓转身,走了出去。
在监狱门口,我远远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亚晨。
我们坐在马路边迎着七月炎热的太阳,沉默地坐了好久。
“她还是不肯见你吧。”亚晨轻轻开口。
“嗯。”
“她依旧也不肯见你吧。”我问。
“嗯。”
沉默。
“我申请了里昂那边一所美院,他们通过了我。可是,我已经不想去了。”亚晨说。
我没有作声,也没有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偷偷进行的这件事。以他对蔚蓝的心意,听到蔚蓝要跟我一起移民时,他的这种举动一点也不奇怪。
“我原本以为,我们三个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如初识的那些岁月,打打闹闹,分享彼此细微的小快乐,分担彼此无足轻重的小痛苦。我原本以为……”
亚晨的话跟随他离去的背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成太阳下的一个小黑点。
我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将在手心捏出汗的那张小纸条高高举过头顶,刺目的阳光穿透脆弱的纸,穿透熟悉的字迹,穿透那些我们并肩而行的美好小时光。
我坐在七月的烈日下,伸手拥抱住自己的身体,将头埋在膝间。
“西曼,对不起。我再也无法遵守曾对你许下此生不离不弃的约定了。保重。”
10>>>
候机大厅的小咖啡吧里。
那言三番两次欲言又止,我提包起身,轻说:“如果是不能说的事情,那么就别说了。谢谢你来为我送行,再见。”
转身时,他忽然又叫住我。
“我希望你不要恨江离。”他说。
我回头,苦涩地笑了笑,想开口说点什么却终是作罢,摇了摇头。
“他迫不得已才离开,痛苦并不会比你少。”那言叹口气。
我缓缓坐回椅子。
“你应该知道,心脏移植手术就算两人之间的血型与组织再匹配,机体的本能仍然会排斥被移植的器官,所以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来控制免疫系统的反应。”
我点点头。
“而再成功的手术,移植的心脏在新宿体里存活的期限最多……最多……十年。”那言掩面,语调哀伤。
我的心里一窒。
原来如此。
我应该早就猜到他是因此而离开我。
“他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他只带走了一些随身衣物与画夹,留了一张纸条给我们。”
从此决定浪迹天涯、四处为家了是吗?
你自认为为我做了一个好决定,却从来不知道我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可真残忍。
我将脸深深埋进掌心,伏在桌子上良久良久,直至广播响起登机的提示音。
我起身,朝安检走去。不回头,是不是便不再有牵绊?
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缓缓划过云层,我将脸靠在玻璃窗口,往下张望,那座城已远远地抛在身后,再望不到它的轮廓。只有大片大片的云海翻腾,如梦似幻,我轻轻闭上眼,在轰鸣声带来的片刻晕眩中,仿佛听见胸腔内某些重要的东西,脱离我而去,穿破机舱,纷纷跌落在轻柔绵软的云絮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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