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婶子一走,夏知荷就去玉秀房里,将刚才一番话都告诉了她。
玉秀听后,倒没有什么想法,即不欢喜,也不厌恶。那李海她也见过,人长得挺高大,容貌也算端正,几次路上见他,都是低头走过,看起来挺老实的一个人,只看表面,谁能想到他与名声在外的余寡妇有首尾。
夏知荷见她沉默不语,怕她想多了,忙道:“你若不喜欢,娘下次就回绝了他。我心里也是不大喜欢的,只是一来,你琴婶子上门来说,多少要给她几分面子,不好立刻就回了;二来,这李海虽有不好,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娘现在手头没有比他好的人选,怕错过了这个,以后没有更好的,所以想先拖一拖,倒不是立刻就要把你许给他,你且放宽心。”
“娘的心意我明白,”玉秀主动握住夏知荷的手,说:“我心里未曾不喜。我看这个李海没什么不好的,他虽有些过往,可我也是守寡之身,我们两个都不用嫌弃对方。只要他是个老实本分的,我就与他好好过日子,将来一起孝敬爹娘。”
夏知荷听了,又欣慰又酸涩,心中五味杂陈,只是心里更加坚定,一定要给玉秀挑个好的。
午后,玉秀去河边洗衣服。
路上遇见琴婶子的小女儿,叫李月梅。
李月梅今年十五,长得像她娘,一张圆圆的脸蛋,身材略有些丰满,性子也像她娘,很是热情活泼。她与玉秀算是一同长大的手帕交,虽小了玉秀三岁,却已经许了人家,只等来年开春办喜事了。
因她哥哥是个秀才公,李月梅的亲事便很如意,许的是邻村的张家。听闻那张家住着六间大瓦房,家里有良田十几亩,还养了十几头肥猪,家底在几个村里是数得上的。
琴婶子年轻时,上头有个恶婆婆,很是受了些挫磨,好不容易熬到分家,因她当家不是长子,只得了几间草房,几亩旱地。
她男人老实,琴婶子却是个有想法的,家里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她没让任何一个下地干活,只把自己一个女人当男人使唤,起早贪黑二十几年,至今住的还是当初的破草房,却供大儿子念书,托关系让二儿子跟着师傅打铁,把小女儿养在闺中。
好在几个孩子也上进,如今,她家老大考上秀才,二儿子过两年也要出师,小女儿又说了这样一门好亲事,琴婶子逢人便笑呵呵的,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村里人都说她苦尽甘来,是到享福的时候了。
到了河边,已经有不少人,两人与相熟的妇人打了招呼,选了个在离众人稍远的树荫。
李月梅洗着衣服,嘴上也不停歇,“我娘上午从你们家拿回的桃脯,我一下子就吃了一半,又香又甜又酸,比镇上百味居卖的还好吃,玉秀姐,你的手太巧了,我怎么就没你这么能干呢?“
玉秀笑道:“就是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你若实在喜欢,等明年做的时候我喊你一起,今年却做不了了,我家里还有一些,一会儿都给你拿回去。“
李月梅忙摆摆手,“那倒不用,我就嘴上说说,真让我做我还嫌麻烦呢,剩下的桃脯你和夏婶自己吃吧,要是被我娘知道我又向你要,你看她不拧我腿肉。“边说边呲牙咧嘴,好似她娘当真拧了她一样。
玉秀不由失笑,“又乱说了,你-娘那么疼你,怎么舍得动手。“
李月梅笑嘻嘻地吐吐舌头,一双圆眼左右乱转,突然给她看见小路上过来的一个人,脸上的笑意便收了,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凑近玉秀,低声道:“你看,那个来了。“
玉秀便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余寡妇。
余寡妇年岁在二十后半,单看长相只得五六分姿色,再看身段打扮便有七八分了。只见她穿一件桃红色袄子,下边配嫩绿色长裙,斜挽着发髻,头上插着一支蝶恋花银簪,一只桃花银钿,脸上涂着水粉胭脂,唇-间一点朱红,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带着几分农妇们没有的风情。
村里不少男人与余寡妇不清不楚,有几个更是有家室的,因此河边妇人们见了她,都没有好脸色,脾气直的,更是呸了一口,直说晦气。
余寡妇却好似没听见,径直走到玉秀边上,一双细白的手搭在额前,斜斜地遮了些阳光,眉间微蹙,含娇带媚道:“玉秀妹妹,你看日头这样毒,眼下就你这还有一点阴凉,不知道能不能给姐姐腾出一点位置呢?“
玉秀还未说话,月梅已经甩了衣物站起来,毫不客气回绝了,“凭什么给你让位置!你怕太阳晒,我们就不怕吗?”
其实她两人衣服已经洗得差不多了,月梅是看不惯余寡妇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呦!”余寡妇仿佛这才看见月梅,拿目光仔仔细细将月梅看了,才作腔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月梅妹妹。”
“谁是你妹妹!你别乱攀亲戚!”月梅更气了。
余寡妇却笑得更甜,“这定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月梅妹妹从前,可从不敢大声说话的,都说张家家境殷实,难道殷实之家,就喜欢妹妹这样泼辣的吗?”
“你……”月梅气结,只是她毕竟是个没成婚的女子,这种话不管如何回都不合适,不由涨红了脸,连眼眶都要红了。
余寡妇面上更加得意,眼里却闪过一丝嫉妒。她自认品貌双全,现在却不得不勾着那些,从前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度日,而眼前的小丫头,容貌身段样样不如她,却得了一门好亲事,眼看就要过好日子去了,怎么不让她又酸又妒。
两人斗嘴的时间,玉秀已经把自己和月梅的衣服收好,此刻站起来,淡淡说道:“张家不喜欢月梅这样的,难道喜欢你这种吗?月梅哪里不好?她年轻、单纯,最重要的是,清白。”
最后两字她说得极轻,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余寡妇耳里。
余寡妇被踩到痛处,脸上的笑容立刻揭了下来,咬牙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两个字,你跟我一样是寡妇,我不清白,你以为你就清白吗?给人家做了十几年童养媳,谁知道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还端着架子装清高,只有那些蠢货才相信你!”
玉秀听了,仿佛想起什么,脸上带出了淡笑,“有人愿意相信,不就够了?“
说完不再理她,端上木盆走了。
月梅赶紧跟上,走前使劲哼了一声。
余寡妇咬着牙,脸上再无半点娇-媚,只余浓厚的嫉恨。
说起来,余寡妇夫家家境并不差,她男人虽然去了,家里也无长辈,却有两间瓦房,几亩良田,若她本分一些,守着田租也能度日。
只是她却是个爱享乐的,身上要穿细棉,嘴里要吃细粮,脸上要涂胭脂,头上要带银簪,这等日子,只有地主老爷家过得,寻常人家怎么供养得起。于是少不得要找人接济一二。
她勾上手的那几个,家里都不算太差,李海算是最穷的,却也是她最上心的。原因无他,只因李海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又年轻力壮。世人都爱俏,余寡妇自然也不例外。
她对李海是动了几分真情的,甚至想过,如果李海愿意娶她进门,她立刻就和别的男人断得干干净净。
可谁曾想,她对别人有情,人家对她却无意。李海已经好几日避着她走了,她好不容易将人堵了一回,百般追问,才知道他家竟打着让他入赘李大柱家的主意。
她和李玉秀都是寡妇,却一个让人交口称赞,一个叫人唾弃不已,让她如何能平。她本就嫉妒李玉秀有家人护着,可以过好日子,可以装清高,这下子,更是记恨她夺自己情郎了。
她想起刚才李玉秀暗示,只要李海相信她清白就足够,心里更是嫉妒得像被万只蚂蚁啃咬一般。
另一边,月梅紧跟上玉秀,小声道:“玉秀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们都知道你跟她不一样,她是自己不干净,才要来污蔑你。“
玉秀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将她放在心上。你也是,以后遇见她离远一点,别和她置气,她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我们却要爱惜自己,不能与她一般见识。“
月梅不由撅了嘴,“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总不能一直忍着她吧?“
“你呀,“玉秀无奈笑道:“也不是让你一昧忍让,只是你要与她争锋,总要争在点子上吧,不能她说什么你应什么,这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吗?你得看她最在意什么,最渴望什么,然后一下击在点上,比你说再多的话都管用。“
月梅听得直点头,忙追问说:“那玉秀姐你快告诉我,余寡妇最在意什么,看我下次狠狠打击她。“
玉秀抿嘴笑了,“这个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月梅急了,一路缠着玉秀,让她告诉自己,最后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得嘟着嘴回家了。
玉秀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红枣的甜香味,便知道是她娘在熬红枣枸杞茶。
等她晾好衣服进屋,果然见夏知荷端了两个茶杯出来,让她一块来吃。
这红枣枸杞茶,用的是后边小遥山上野生的红枣。将枣子洗净蒸熟了,去皮去核,和枸杞、红糖一起下锅,熬煮至糊状,放凉了收在小瓷罐里,存放在阴凉的地方,每次要喝的时候,用开水冲饮。
夏知荷十分注重保养,她知道女人极容易缺少血气,因此每次月事尽了,就要熬上一罐红枣茶,每天喝一杯,一直喝到下次月事来之前。玉秀在她的影响下,也有了这个习惯。
夏知荷放下杯子,说:“我看你爹得明天才能回来,正好明儿是初五,你和我一起去镇上,把最近存着的绣品卖了,买点吃的用的,再买条猪后腿,给你爹做凉拌肘子。”
镇上缝五便有大集,附近村里乡里的村民都会来赶集,将自家弄来的山货、米粮、蔬果等拿到集市上卖,再买些布匹、油盐等物品回家,因此每次都热闹得很。
夜里母女两个早早睡了,只等明儿一大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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